沈阳马耳山生态旅游区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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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一五日早上来到大巴车集合地点时,我见到了好友、大连艺术家孙伟。虽然坐了夜车,一夜未眠,他还是那么精神。到达马耳山,我负责日志跟进的是七零号房间的刘文辉与九三号房间的边震、郭俊岐。由于刘文辉的预计实施速度很快,我先跟着他。

刘文辉是工作小组众多成员的同学和朋友,由于相互熟悉,对他的采集和访谈都比较容易。他预先画了四张招贴,是二维码、专业搬家、专业疏通、专业刷墙四张广告,他以自己的方式画了四张广告招贴,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搬家字样的背景是一幅国画手法所绘就的乡间小房,疏通的字样的背景是波普艺术风格重复的皮搋子图样,刷墙字样的背景是蒙德里安风格的彩色图形,刷墙被小心地放置在彩色图形中的白色块面上刷的是白墙。开始,他试图把这些虚设的广告贴在靠大道一面的外墙上,后来发现风太大,只能改换背风的一面墙。他很顺利地就完成了作品的实施,之后的访谈由于第一次声音太小没录清楚,又重新录了一遍。

接下来我去看九三号房间的这两位鲁美雕塑系二年级学生。他们本来的方案是用房间内的碎玻璃拼出人形,但实验一小时后发现携带的胶水粘度不够,只能临时改换方案:以雕塑的方式,对窗外景象和作为观者的他们自己进行写生。他们首先以秸秆扎了一个人,让它坐在没有玻璃的窗台上,看着正前方用玻璃堆成的山和对面同样扎成的人。经过五个小时,他们的作品顺利完成,并进行了访谈。

在这五个小时期间,我主要在帮助没带助手的好友孙伟。他事先以阴刻不干胶方式打印了茉莉花三个字,用的是前一时代最常用的宣传字体。我和他一起将不干胶固定在五六号房间车库的墙面。然后,他把小组成员事先为他准备的乳胶漆调好,并用刮大白的刮子,刮出这三个字。等到快回程时,乳胶漆已干,我们一起将字多余的部分撕掉,只有茉莉花三个字留在了墙面上。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去探访了好友阎三元和邹涛最早实施作品《外面的世界》的房间二一八和赵苗苗的房间二一九。邹涛画出他回忆的房间中应该有的事物,阎三元在事物中写出他的个人回忆,不同的个人回忆汇集在一起,形成时代的集体记忆,令人感动。赵苗苗的作品是她以往作品的延续,只是第一次有整个房间可以绘制,虽未带上充足材料,不同平面上的圆形,如光斑也如悬浮物,开发出这个图形在单一平面上所没有的潜力。

比预定时间晚半小时,回程大巴发车。
一、二零一五年五月二三日,晨八时许,乘公交车抵达鲁迅美术学院北门,见门口停着一辆黄色大巴车,上车寻求同伴未果,在门口徘徊,司机问我:今天咱们去的都是老干部,是吧?我想了五秒钟,并没有想出一个合理的回答。

二、从百度上的简介来看,马耳山却是很像是老干部郊游之处。山势险峻、植被茂密,当这些过去的主人翁,暂时从茶水、麻将牌和菜市场里解放出来之时,迫切需要的,便是扑向大自然,不遗余力地以身体征服郊区,互相诊断病情,在山水之间分享儿女成就与养生经验。

三、但事实上,本次计划里的马耳山,并不是这样一处旅游景点,相反,当我抵达目的地时,放眼望去,皆是触目惊心的对抗。

四、这种对抗,存在于废弃空置的别墅与艺术家的占领行动之间,存在于被焚毁的玉米杆与新栽种的秧苗之间,也存在于所呈现的艺术作品与原空间的紧张关系之间。没有人固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每个人争当前锋。开发商占领土地,艺术家以作品占领空屋,当地百姓以种植重占回土地,作品最终再被风、雨与废屋所吞噬,种种较力无处不在,微妙而复杂。

五、关于马耳山的作物以及土地,我想起美国作家罗恩拉什的一部短篇小说,名为《进入峡谷》。故事讲的是一个人把自己的峡谷卖给政府当森林公园,在年迈时忽然想起,父亲曾经里面种下一片西洋参,他悄悄摸进去,发现西洋参早已长成一大片,于是采摘卖钱,却被公园里的警察发现并逮捕,之后他趁其不备,将警察推入枯井里,之后开始了他的彻夜逃亡。

六、小说里有一句话非常让人感动。主人公准备在暗夜里去摘西洋参时,作者如此描述:他恭恭敬敬地进入峡谷。这四个字翻译得太好,恭恭敬敬。

七、下车之后,邹涛看见湖,眼神发直,嘴里念叨着:应该借一把铁锹来,在湖边挖坑,引水入坑,这样就可以把这箱啤酒镇上了。幸福超市的成员各持乐器,松松散散地在歪倒的电线杆下经过,仿佛一群游走江湖的马戏艺人。序幕就此拉开,布景就位,伤痕累累的土地、炽烈的阳光和不知疲惫的风。我找到拍摄搭档海鹏,准备开始工作。

八、一七号别墅的杨雨瑶,她利用这间房完成了两个作品。第一个是她在墙上用毛笔书写《尚书》;所选取的是《尧典》中的一篇,这些上古时代符咒一般的文字罗列于墙上,在这座废弃的房子里重新生长,与门口处斜刺出的艾草同样野蛮,无规则,但却绝对神秘,生命力旺盛,庄严地错乱穿越,搅拌前后两个文明。

九、杨雨瑶的另一个作品是无限细致地描绘一七号别墅内外的细节,房间里的瘢痕与裂缝,成为她与空间对话的介质,她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用笔在本子上进行绘画式的写作,思维发散,最终形成文本与绘画两个形式作品,相互补充、阐释。我个人更愿意把这个行为看做是一个考古观察,间接地继承格里耶的技巧,将内容隐藏在静物画一般的描述里。

一零、有趣的是,在一七号别墅里,还存在着其他人的文字痕迹,有一些大概出自当地村民之手。在与《尚书》相对的墙面上,也有一行歪歪扭扭,生猛而幼稚的大字,写的是:黑牛屯的女性都是妓女。它与《尚书》各据一方,虎视眈眈。

一一、一一号别墅的磕艺术小组更像一群真正的劳动者,勤恳,寡言,能量充足,汗流浃背。他们带去了铁锹和口罩,把屋子里的碎玻璃与石子全部清扫出去,再以拾来的玉米杆填充整间屋子,整个实施过程更像是一次耕种,在废屋里播种被焚毁的作物,那些玉米杆的间距统一、整齐,像一排排从水泥地面里长出来的坟冢。最终,他们清空屋子中央,掏出扑克牌开始玩斗地主。

一二、墙上用碳条写着地主和农民,画正字计分,他们想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分出胜负,在这期间内,他们三人的身份不断互换,结局无法预测。风很大,他们必须聚得很近,才能保证扑克牌不被吹走。关于作品本身,磕艺术小组并不愿意做过多的解释,他们所作的只是呈现,至于别人理解的内涵,他们并不在乎。

一三、一六号房的幸福超市戏剧团体用一上午调整状态,晒太阳,吹风,弹琴,唱歌,喝啤酒,吃零食,聊天,小憩粗糙的嗓音在空房子里荡开,阿白的诗被写在墙上,这次,他们采取了更为传统的演出形式诗剧。

一四、为了保证拍摄效果,演出开始时,所有人悉数退场,仅余演员、摄影师、配乐者三人在内。这个设定与诗剧的内容也有暗合之处,外来者进入废屋里,以墙壁上的残诗来进行自我的重新认知。而更多的人被驱逐至远处,在烈日下等待,像在手术室外等待病床推出。

一五、第一次见到王欣靓时,她正坐着墙边剪纸,所选择的一八零号房并没来得及砌上屋顶,她慢吞吞地向我阐释自己的理念,在微信上看见一篇文章,将人这一生的需求变化,从简单到繁复臃肿,再最后又回归简单。她把做版画时刨下的木屑拍成照片,有的是单个的,也有聚成一大朵的,以核裂变的流程为结构,按次序一一贴上这些照片。那些纸片像从墙上长出来的树叶,风吹掉了,她再贴上,然后风再把它们吹掉。

一六、更早的时候,悠闲的上午时光,我站在幸福超市所选房屋的门口喝啤酒,远远地走来了一只熊。人们纷纷掏兜,拿出了手机,不得不心生感慨,时代确实进步了。从前我们一掏兜,满把的都是使命感,泪眼婆娑。

一七、去马耳山的路上,跟苏编辑探讨当代文学与批评,很深刻,但现在一句也想不起来了。晚上回去之后,在室外跟朋友们喝了酒,后半夜有点凉;难以描述的天气,好像既不属于春天,也不属于夏天。

一八、返程路上,出租车司机正在听广播,袁阔成播讲的《三国演义》,那些稀里哗啦的象声词,跟发动机茁壮而粗野的低频、尖锐而不友好的鸣笛声搅混在一起,比白日更为嘈杂。司机对我说,听见没有,他现在讲到的就是我的老家,陕西汉中。

一九、车过重工街时,忽然想起,我已经好久没有路过这里了。然后我又想起来,五六年前,我还写过一首诗,叫《工人村》,抄录如下。我已经很久不这么写诗了:

过了保工街,是卫工
过了卫工街,是启工
过了启工街,是肇工
过了肇工街,是重工
过了重工街,是轻工
我家就住在轻工街
这里的人们
从不把
跑得飞快的马车
当回事


较上两次作品现场实施,今日艺术家人数最多,发车也比较快,唯只开车的司机不大痛快,不知为何。我负责跟进的艺术家有刘春芽,于艾君,金福泰,赵凤基,靳帧黎梦莹刘伟民,李映娴。

我最先找到的是在一二九号别墅里作画的刘春芽。刘春芽是鲁美大连校区教师,我见到他时,他正在别墅房间地上展纸泼墨。这次他来现场实施的作品,近乎于绘画行为按他的方案,他试图利用当地自然环境的某种心理激发,用以附丽水墨。这种激发在画面上并非体现为直接取景构境,和平常的写生不同,刘使用了房间外面耕地里残留的玉米等自然物,蘸墨在纸上拓印。在我看来,这似乎意味着,马耳山区别墅群的自然物以某种行为方式夹带,进入了古老的水墨文化系统当然这仅就他方案中提及的当代水墨意识而言。但后来在刘的谈话中我发现,他也许更在意的是绘画本身,当地的激发则属于内在的心灵问题。

于艾君和金福泰共同使用一五一号别墅。于艾君是鲁迅美院油画系教师,和金福泰是师生关系,我赶到那里时,他们一边工作一边闲聊。于艾君今次的作品,是用拍立得透过一张印有中国图形的幻灯片来拍摄室内外的一些场景,并将这些即时摄影图片粘贴在室内墙上。于本人出生于一九七零年代,这张印有中国图形幻灯片是当时中小学课堂所用的教具,也可能是他童年欣赏,所以除了在内容上的规训意义而外,其中大概还含有隐秘的个人意念吧。有趣的是,使用拍立得对他来说并不熟练。在拍摄过程中,于时常性的进入一种相机研究状态,这种工具-艺术两方的转换感觉,似乎混淆了常规表达的线性递进关系,而呈现为胶着的工具-艺术的表达互指状态。而这,可以视作他今次作品的一个侧面了。

金福泰做的是一件装置。他选择了一五一号别墅一间极小的、地面上都是玉米秸秆的房间,然后在四壁上钉上许多钉子,于其上固定塑料线丝,再牵拉线丝向房间中央某一点做交结。最后的视觉效果,就是一个蜘蛛网样的线丝网络。在方案中,金将之概括为时间空间的维度交结,一种纯然的性质的外显。我在现场看他做线丝网络,感觉略微有些抽象。很有可能,金的作品是自拟性的意义表达,并未试图同已知的艺术符号-意义系统做刻意的联接。金作品最后的样态我没有见到,据小组的珍良讲,在下午阳光透进来的时候,光线在塑料线丝上跃动的样子很好看。

沈阳师范大学公共艺术专业大一学生赵凤基,选择的是一六八号别墅楼。早前刘艺张磊曾在这里做过一个大型装置作品。他们的作品是房间中近百微缩别墅插板玩具的列阵,既似重演这片别墅群的光荣存在,又似一种颜色尽褪的悼念,有着壮观的荒诞气场。可是现在留在房间里的装置,大部分已经丢失,可能是被村民取走(拿去烧火?),只剩数十个微缩别墅玩具支离破碎地被归拢到房间墙角,而九零后的赵凤基和助手就在这个场景下开始舞蹈。赵的方案名为拯救,自己和助手模拟某几届春晚开场舞蹈,要把特殊的喜庆气氛复制到这片空置的别墅群。尤其,当她/他们颇为拙劣的舞蹈复制品发生在被扫荡过的微缩别墅群玩具中间,荒诞的感觉就愈发强烈了。此情境大有意味。

在九七号别墅的靳帧、黎梦莹和刘伟民,也是沈阳师范大学公共艺术专业大一学生。她们的作品是角色扮演的摆拍。她们带来了婚纱、校服、迷彩衣、环卫工装以及各色鞋子,并把它们胡乱地装束在身上,然后摆出各种造型,用来虚拟关于女性意识的冲突政治。就作品的意图,女性是被装束到一个概念中才呈现出来的,可是当装束概念本身互相干扰并错置的时候,女性意识就发生了些许晃动。当三个年轻的女孩仅用装束包裹而很少露出身体,性别也渐趋于装束化了。因为靳的个子较矮,她搬来了石头踩在上面,企图和另两位高个子女孩找平,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女性意识的幽默吧。

事实上刚到别墅群不久,我就看到了李映娴装扮的那只橙色轻松熊,好像因为巨大的道具头颅,她的视野受到了限制,加上熊服是连脚一体裤的缘故,她每迈一步都是晃晃悠悠的,所以这只憨态可掬的熊,就慢吞吞的在各个别墅之间转悠来去。毫无疑问,这只熊成了当天别墅区里的一个亮点,几乎所有见到它的艺术家,都要跟它合影留念。李映娴本来选择了九六号别墅,打算做一件装置作品,可后来改了主意,头晚她在微信群提示了第二天别墅群中可能会有熊出没,请朋友们不要过于注意它。怀着疑问,我终于在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抓住了它,并和它对话熊出没这件事。这只熊颇能讲,词锋快敏,一点也不像它蹒跚的步态。它说,熊出没在这里,是她(李映娴)的童年存在感的延伸,乃至及于艺术在社会中的一种存在。后来我又到服务站,看到李一针针缝补踩坏了的熊掌,于是忍俊不禁。

近一七:零零点,艺术家们作品实施完毕,快要返程的时候,小组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一个酒后回家的村民,瞪着眼吼叫,指责两位国外艺术家踩到了秧苗,并且威胁说要躺到大客车前,够胆离开就打他身上碾过去。村民的妻子不知我们来头,怕惹上大事,生拉硬拽把他推搡走开,酒汉一路骂声不绝。我想,大概庄稼秧苗不可犯这件事,是这位醉农仅有的、用来与如此疯狂运转的世界相对抗的天理了吧。想着想着就难过起来。



游记生态旅游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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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泽是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学院的在校生,由于在杭州上学,之前并没有机会来马耳山考察,一直是小组成员为其测量与拍摄房间实景照片,邵泽根据不完整的,邵泽在粘警戒线,邵泽在画需要放置声音设备位置的记号,王成国帮助饶桂姝试验作品可行性,王成国原计划睡觉的位置,睡眠中的王成国,王泺宸是鲁迅美术学院大连校区的在校生,为了实施计划,假期特地从大连来到沈阳。在此之前他曾经改变过方案,认为之前的方案太严肃、太人性,而替换成,拍摄中的王泺宸及模特,实施结束准备回程,情感语录,经典语录,早上11时许,艺术家邵泽、王成国、饶桂姝、王泺宸及其助手,工作小组成员耿群贺、范诗阳和我到达马耳山。这是马耳山艺术计划第一次小规模集体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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