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回丢失在雪夜里的良心
　　
　　文/风为裳
　　
　　办公室里的同事指着报纸说，这世道啥缺德人都有，这老太太都在医院住了一星期了，亲戚家属集体失踪，良心都喂了狗了。有人说：没准儿就是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太太呢，不然，哪么晚，哪么大雪，老太太壹个人站在道边干啥？
　　
　　俺心神不宁，钉书钉了手，电话铃惊心动魄的响了起来。俺拿话筒的手有些抖，是老婆洪丽打来的，问俺回不回家逮饭。俺气不打一处来，吃吃吃，就知道吃。说完，把电话摔在机座上。
　　
　　办公室的人走光了。俺站在窗边，天上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
　　
　　俺从她的身边逃走了
　　
　　时光倒流到二六年前。雪下得很大，俺趴在家里热热的火炕上，看她缝棉衣，去山里拉柴火的父亲还没回来。
　　
　　天黑透了，父亲还没回来。她坐不住了，说：东子，您哄着点小妹，俺去村口看看您爸。
　　
　　她去了很久，小妹都睡着了，俺害怕，不敢睡。她是被人背回来的，身上沾满了雪。她一把把俺搂在怀里，说：东子，往后您就是咱家的顶梁柱了。父亲被一棵树砸在了下面，送到医院时，已经停了呼吸。哪一年，俺八岁，小妹六岁，她不过三零岁。
　　
　　手机铃声像潮水响了又退，退了又响。俺索性关了机，使劲地呼吸了一口冷空气，人清醒了很多。买了一份晚报，晚报的头版登着无名老太太的医药费高达八万元了，老太太还在昏迷，假如亲人不去唤醒她，也许她再没有醒过来的机会机遇了。
　　
　　俺独自走在初春的街上，整条街流光溢彩。俺和这个城市里的许多人一致，西装革履，一身名牌，处处显示家庭生活状态的品质。这便是俺从小就向往的城市家庭生活状态吗？高楼大厦里有俺一间，银行里也有俺的二四万元房贷。俺是机关里的小主任，却不得不时时刻刻仰人鼻息。家里有漂亮的老婆，她不断纠正着俺作为山里人几十年养成的习惯。
　　
　　俺快步走向了第一人民医院。医院的走廊里人很少。隔着玻璃，俺看到她像一片落叶一致躺在哪里，一动不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沿上。俺很想进去，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东子来了，咱们回家去。
　　
　　有个护士走过来，问俺：同志，您找谁？俺匆忙抹了一下脸，下臆想到地说没事，俺就是随便看看。护士很警觉：您是来看无名老太的吧？
　　
　　俺转身，逃一致离开了医院。是的，俺又壹次从她身边逃掉了，就像小时间时候，她举着鸡毛掸子打俺，俺总能逃掉一致。
　　
　　她成了最厉害的女人
　　
　　她像男人一致上山砍柴，下地割豆子。这还不是最难的，寡妇门前是非多。
　　
　　父亲去世不长时间，关于她的谣言就传开了。校园里哪些小孩子指着俺说：您妈是破鞋。俺冲上去，把哪些骂她的小孩子壹个个摔倒。俺的衣服破了，脸上身上也被打得应该是伤。俺没有上后面的课，壹个人游荡在树林间，俺想：长大了，俺一定让她享福，让她天天在炕上坐着，啥也不用干。
　　
　　不知怎么俺就在树林边的草垛上睡着了。远远近近地喊声把俺惊醒时，天已经黑了，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俺揉揉眼睛，大声哭了起来。看到俺后她拎过俺，上来就是两巴掌。
　　
　　回到家，她阴着脸给俺找衣服，端来水让俺洗澡。俺脱下衣服，她看到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下子就急了，问俺是怎么回来。俺说是自个摔的，她不信，说俺不说真话，她就不要俺了。无奈，俺说了白天校园里发生的事。她没吭声，第二天送俺去上学，却在办公室里好一顿闹。她说：俺这辈子也没啥指望了，谁再动俺家东子和小西，俺就跟他她拼了。
　　
　　她走了，教师们小声议论，王香平从前挺文静的，现在咋泼辣成这样了呢？
　　
　　她变成了村子里最厉害的女人，霸道不讲理，爱占小便宜，她在村子里基本没什么亲戚朋友。她很孤单，干完活，就壹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俺跟小妹不忙了，她就跟咱们说父亲，说他她每当初怎么追她，说他她说要跟她过一辈子的。她说：您爸哪个挨千刀的，等俺死了，俺饶不了他她。小妹说：都死了，再饶不了还能咋的。她便也说，她说：您俩小兔崽子给俺听好了，俺的后半辈子全指望您俩了。您们要也像您爸哪样没良心，俺就活砍了您们。
　　
　　俺和小妹上了高中，她把一分钱扮成两半儿花。她说：您俩使劲儿考，考上哪儿妈供您们到哪儿。就是砸锅卖钱，俺王香平也要供出个大学生来。
　　
　　俺考上大学哪年，她的腿疼得厉害，她说自个可别瘫在这床上，她还等着带孙子去林子里采蘑菇呢！俺说俺不去上大学了，她回手就给俺一巴掌，她说您个能玩意儿，还能有点出息不？
　　
　　俺上了大学，小妹考了两年，便心疼她死活不再考了。为这事，她提起来就骂小妹没出息。
　　
　　妈，让俺带您回家去
　　
　　俺回到家，已一零点多了。洪丽没睡，把饭菜热了给俺端上来，俺开了一瓶酒，咕嘟咕嘟空嘴喝进去半瓶。洪丽说：“俺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是事情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您想想，您要是去认她，哪近一零万元的医药费不说，单说您被曝光出来，您这个国家干部的上班也不用干了……”
　　
　　俺把手中的酒杯摔到地上，大声吼道：“是的，钱、上班、面子，哪个都比她要紧，她就快死了，是个累赘，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林林听到咱们吵，光着脚站在卧室门口。俺说：“您给俺滚回去，养儿养女有什么用，良心都喂狗了。”洪丽说：“您疯了，冲小孩子喊什么？”
　　
　　俺就是疯了。俺连自个的妈都不认，让她壹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医院里，俺可不就是疯了嘛。
　　
　　俺一夜没睡，面前的烟灰抽缸里是小山一致的烟头。电话响了，是小妹。她说：“哥，俺昨晚眼皮壹个劲儿跳，夜里梦见咱妈了，她拉着俺的手，一句话不说，就是哭。哥，咱妈不是有啥事吧？”
　　
　　俺干笑了两声，说：“咱妈没事。”小妹说：“哥，您还是让妈回来吧，您们城里的床妈睡不惯，她的腿风湿的厉害，您上学哪年，割豆子，她都跪在地里爬。这两年，她的记性也差了……”
　　
　　妹说：“哥，有些话，也许俺不该说，哪天嫂子打电话来数落她的不是。她是不好，可是她是咱妈。您上大学后两年，咱家这儿遭了灾，黄豆绝产，一年到头一分钱不挣不说，还白搭了种地的钱。她急疯了似的，她儿子在读大学，她上场部去闹，哭天抢地，跪在人前，一跪就是壹个礼拜，人家说，闹就给钱，就都闹了。她说，先把俺儿子的学费给上，钱俺还您们。她打了八零零零块钱的欠条啊！她回来，大病了一场，却硬是靠吃止痛片挺了过来。”
　　
　　俺的泪顺着面颊流进嘴里，又苦又涩。这些事，她从没有对俺说过。放下电话，俺狠狠地敲自个的脑袋。林向东，您真没有人味啊！
　　
　　俺穿大衣时，洪丽问俺去哪儿。（励志传说 www.ajml.cn)俺说俺去把良心找回来，离婚协议书俺放桌上了。
　　
　　俺结婚八年，她只来过四趟。这次，她来过年，她说：梦里都想着这小兔崽子。她说的小兔崽子是林林，林林却连手都不让她拉。她想亲亲林林，洪丽马上大呼小叫的，说：“人嘴最脏了，会有传染病的。”她就哪样愣在哪儿，看看俺，又看看林林，然后说：“城里的小孩子就是金贵，俺孙子也成金贵的小孩子了，多好！”
　　
　　洪丽给母亲专门准备了壹个碗，逮饭时，她夹给林林的菜都被洪丽挑着放到了桌子上。她在这个家里有些不知所措，像个作错事的小孩子，她的飞扬道跋扈变成了小心翼翼。
　　
　　哪天俺在外面喝酒回来，洪丽哭着跟俺说母亲给林林倒水，把林林烫着了。俺的火上来了，俺冲母亲吼：“不是让您啥都别干吗？”她站在门前，个子又瘦又矮。母亲说：“东子，俺还是回家吧。”俺醒酒时，她已经不在家里了。
　　
　　电视里播出了一条新闻：天黑雪大道滑，无名老太被撞了，被道人送去医院抢救。俺一眼看到了车祸现场红色的三角兜，哪是她来时给俺装松子用的。洪丽说：“林向东，您去认她咱俩就离婚。”俺很犹豫，司机逃逸意味着高额的医药费要自个拿，房贷已经压得俺喘不过气来，林林还在学钢琴……
　　
　　俺以为俺能昧着良心等她死，继续过自个的日子。可是，哪样没了良心的日子还会有幸福吗？她养俺时，搭上了一辈子的幸福，她计较过这些吗？
　　
　　俺这辈子只有壹个妈，和她相比，什么都不要紧了。俺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到了她面前，俺说：“妈，咱回家，咱回林场老家去！”
　　
　　她的手满是老茧，粗粗拉拉的。她的头发都白了，俺把脸贴以她的脸上，多少年了，俺没再亲吻过她。
　　
　　俺轻轻叫着：“妈，儿子带您回家……”她的眼角一点点渗出泪来，她在等俺，她在等俺找回雪夜丢失的良心……还好，俺回来了。（摘自《青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