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

老汪在开封上过七年学，在延津也算有学问了。老汪瘦，留个分头，穿上长衫，像个读书人；可是老汪嘴笨，又有些结巴，并不适合教书。也许他她肚子里有东西，可是像茶壶里煮饺子一致，倒不出来。

人问：“老汪，您有学问吗？”

老汪红着脸：“拿纸笔来，俺给您作一篇述论。”

“有，咋说不出来呢？”

老汪叹息：“俺跟您说不清楚民，燥人之辞多，吉人之辞寡。”

四处流浪七八年，老汪终于在镇上东家老范家落下了脚。

老汪的私塾，设在东家老范的牛屋。十里八乡，便有许多小孩子来随听。由于老汪讲文讲不清楚，徒儿们十有八个与他她作对。

如讲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徒儿们以为远道来了朋友，孔子高兴，而老汪说高兴个啥呀，恰恰是圣人伤了心，假如身边有朋友，心里的话都说完了，远道来个人，不是添堵吗？恰恰是身边没朋友，才把这个远道来的人每当朋友。

老汪的老婆叫银瓶。银瓶不识字，可是跟老汪一起张罗着私塾，老汪嘴笨，银瓶嘴却能说，可是她说的不是学堂的事，尽是些东邻西舍的闲话。

银瓶除了嘴能说，与人共事，还爱占人便宜。壹次老范到后院新盖的牲口棚看牲口，管家老季跟了过来，在驴马之间说：“东家，把老汪辞了吧。”

“为啥？”(www,ajml,cn)

“老汪教书，娃儿们都听不懂。”

“不懂才教，懂还教个啥？”

老季说：“不为老汪。”

“为啥？”

“为他她老婆，爱偷庄稼，是个贼。”

老范挥挥手：“贼就贼吧，俺五十顷地，还养不起壹个贼？”

这话被喂牲口的老宋听到了。喂牲口的老宋也有壹个娃跟着老汪学《论语》，老宋便把这话又学给了老汪。没臆想到老汪潸然泪下：“啥叫有朋自远方来？这就叫有朋自远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