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俺未生，俺生君已老

　　俺是壹个孤儿，也许是重男轻女的最终，也许是男欢女爱又不能负责的产物。

　　是哲野把俺拣回家的。

　　哪年他她落实政策自农村回城，在车站的垃圾堆边看见了俺，壹个漂亮的，安静的小女婴，许多人围着，他她上前，哪女婴对他她璨然一笑。

　　他她给了俺壹个家，还给了俺壹个美丽的名字，陶夭。后来他她说，俺每当初哪一笑，称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哲野的一生极其悲凄，他她的父母应该是归国的学者，却没有逃过哪场文化浩劫，愤懑中双双弃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幸免，发配农村，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他她立刻孑然一身，直到三五岁回城时拣到俺。

　　俺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俺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学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俺“野种”，俺哭着回家，告诉哲野。第二天哲野特意接俺放学，问哪几个男生：谁说她是野种的？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敢出声，哲野冷笑：下次谁再这么说，让俺听见的话，俺揍扁他她！有人嘀咕，她又不是您生的，就是野种。

　　哲野牵着俺的手回头笑：可是俺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俺看看，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鞋子书包比她的好看？她每日早上喝牛奶吃面包，您们吃什么？小小孩子们顿时气馁。

　　自此，再没有人骂俺过是野种。大了往后，想起这事，俺总是失笑。

　　俺的家庭生活状态较之一般孤儿，要幸运得多。

　　俺最喜欢的地方是书房。满屋子的书，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书桌，有太阳的时间时候，他她专注上班的轩昂侧影似一副逆光的画。

　　俺总是自个找书看，找到了就窝在沙发上。隔一会，哲野会回头看俺一眼，他她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阳光更和煦。看累了，俺就趴在他她肩上，静静的看他她画图撰文。

　　他她笑：长大了也作俺这行？

　　俺撇嘴：才不要，晒得哪么黑，脏也脏死了。

　　啊，俺忘了说，哲野是个建筑工程师。可是风吹日晒一点也无损他她的外表。他她永久温雅整洁，风度翩翩。

　　断断续续的，不是没有女人想进入哲野的家庭生活状态。

　　俺八岁的时间时候，曾经有壹次，哲野差点要和壹个女人谈婚论嫁。哪女人是教师，精明而漂亮。不知道为什么俺不喜欢她，总觉得她哪脸上的笑象贴上去的，哲野在，她对俺笑得又甜又温柔，不在，哪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俺怕她。

　　有天俺在阳台上看图画书，她问俺：您的亲爹妈呢？壹次也没来瞧过您？俺呆了，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啧啧了两声，又说，这小孩子，傻，难怪他她们不要您。俺怔住，忽然哲野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俺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房间。

　　夜晚俺壹个人闷在被子里哭。哲野走进来，抱着俺说，不怕，夭夭不哭。

　　后来就不再见哪女的上咱们家来了。

　　再后来俺听见哲野的好朋友邱非问他她，怎么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说，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往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邱非说，您还是忘不了叶兰。八岁的俺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大了后俺知道，叶兰就是哲野每当年的女朋友。

　　咱们一样相依为命。哲野把所有都处理得很好，包括让俺顺利健康的度过青春期。

　　俺考上大学后，因校园离家很远，就住校，周末才回家。

　　哲野有时会问俺：有男朋友了吗？俺总是笑笑不作声。校园里倒是有几个还算出色的男生总喜欢围着俺转，可是俺壹个也看不顺眼：甲倒是高大英俊，无奈成绩三流；乙功课不错，口才也甚佳，可是外表实在普通；丙功课相貌都好，气质却似个莽夫……

　　俺很少和男同学谈话。在俺眼里，他她们都幼稚肤浅，一在人前就来不及的想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太着痕迹，失之稳重。

　　二十岁生日哪天，哲野送俺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这类零星首饰，哲野早就起始开端帮俺买了，他她的说法是：女小孩子大了，依靠有几件象样的东西装饰。吃完饭他她陪俺逛商场，俺喜欢什么，马上买下。

　　回校后，敏感的俺发现同学们喜欢在背后议论俺。俺也不放在心上。因为所以自个的身世，已经习惯人家议论了。直到有天壹个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俺拉住：他她们说您有个年纪比您大好多的男朋友？

　　俺莫名其妙：谁说的？她说：据说有好几个人看见的，您跟他她逛商场，亲热得很呢！说您难怪看不上这些穷小子了，原来是傍了孔方兄！俺略一思索，脸慢慢红起来，过一会笑道：他她们误会了。

　　俺并没有解释。静静的坐着看书，脸上的热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扫除。哲野的房间很干净，他她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哪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领，买的时间时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鸡心领的，俺挑了这件。每当时哲野笑着说，好，就依您，看来小夭夭是嫌俺老了，要俺打扮得年轻点呢。

　　俺慢慢叠着哪件衣服，微笑着想少些零碎的琐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俺发现哲野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道步履轻捷生风，偶尔还听见他她哼少些歌，倒有点象每当年俺考上大学时的样子。俺纳闷。

　　星期五俺就接到哲野电话，要俺早点回家，出去和他她一起吃晚饭。

　　他她刮胡子换衣服。俺狐疑：有人帮您介绍女朋友？哲野笑：俺都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是您邱叔叔，还有壹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您叫她叶阿姨就行。

　　俺知道，哪一定是叶兰。

　　道上哲野告诉俺，前段时间通过邱非，他她和叶兰联系上了，她男人几年前去世了，这次重见，感觉都还能，假如没有意外，他她们准备结婚。

　　俺不经心的应着，渐渐觉得脚冷起来，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饭店，俺很客观的打量着叶兰：微胖，可是并不臃肿，眉宇间尚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和同年纪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可是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对俺很好，很亲切，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

　　到了家哲野问俺：您觉得叶阿姨怎么样？俺说：您们都计划结婚了，俺必须说好了。

　　俺睁眼至凌晨才睡着。

　　回到校园俺就病了。发烧，撑着不肯拉课，只觉头重脚轻，终于栽倒在课堂。

　　醒来俺躺在医院里，在挂吊瓶，哲野坐在旁边看书。

　　俺疲倦的笑：俺这是在哪？哲野紧张的来摸俺的头：总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转肺炎，您这小孩子，总是不小心。俺笑：要生病，小心有什么方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每每从昏睡中醒来，就立即搜寻他她的人，要马上看见，才能安心。俺听见他她和叶兰通电话：夭夭病了，俺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俺跟您联系。俺凄凉的笑，假如俺病，能让他她天天守着俺，哪么俺何妨长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俺房门口摆了张沙发，夜晚就躺在上面，俺略有动静他她就爬起来探视。

　　俺想起更小一点的时间时候，俺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间里，半夜俺要上卫生间，就自个摸索着起来，可是哲野总是很快就听见了，帮俺开灯，说：夭夭小心啊。一样到俺上小学，才自个睡。

　　叶兰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俺。俺礼貌的谢她。她作的菜很好吃，可是俺吃不下。俺早早的就回房间躺下了。

　　俺作梦。梦见哲野和叶兰终于结婚了，他她们都很年轻，叶兰穿着白纱的样子非常美丽，而俺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的微笑着，却就是不回头看俺一眼，俺清晰的闻到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俺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绝望的闭上眼。

　　黑暗中俺听见哲野走进来，接着床头的小灯开了。他她叹息：作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俺装睡，然而眼泪就象漏水的龙头，顺着眼角滴向耳边。哲野温暖的手指壹次又壹次的去划哪些泪，却怎么也停不了。

　　这一病，缠绵了十几天。等痊愈，俺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他她说：还是回家来住吧，校园哪么多人壹个宿舍，空气不好。

　　他她天天开摩托车接送俺。

　　脸贴着他她的背，心里总是忽喜忽悲的。

　　往后叶兰再也没来过咱们家。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俺才确信，叶兰也和哪女教师一致，是过去式了。

　　俺顺利的毕业，就职。

　　俺愉快的，安详的过着，没有旁骛，只有俺和哲野。既然俺什么也不能说，哪么就这样维持现状也是好的。

　　可是上天却不肯给俺这样长久的幸福。

　　哲野在工地上晕到。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俺痛急攻心，却仍然知道很冷静的问医生：还有多少日子？医生说：一年，或许更长一点。

　　俺把哲野接回家。他她并没有卧床，白天俺上班，请壹个钟点看护，中午和夜晚，由俺自个照顾他她。

　　哲野笑着说：看，都让俺拖累了，本来应该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呢。

　　俺也笑：男朋友？哪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每日吃过晚饭，俺和哲野出门散步。俺挽着他她的臂。除掉比过去消瘦，他她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里，这何尝不是一幅天伦图，只有俺，在美丽的表象下看得见残酷的真实。俺清醒的悲伤着，俺清晰的看得见俺和哲野最终的日子一天天在飞快的消失。

　　哲野很平静的照常家庭生活状态。看书，设计图纸。钟点工说，每日他她有大半时间是耽在书房的。

　　俺越来越喜欢书房。饭后总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对而坐，下盘棋，打一局扑克。然后帮哲野整理他她的资料。他她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俺动。俺好奇。终于一日趁他她不在时偷看。

　　哪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夭夭长了两颗门牙，下班去接她，摇晃着扑上来要俺抱。”

　　“夭夭十岁生日，许愿说要哲野叔叔永久年轻。俺开怀，小夭夭，她真是俺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语花。”

　　“每当今送夭夭去大学报到，她事事自个抢先，俺才惊觉她已经长成壹个美丽少女，而俺，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俺一致孤苦。”

　　“邱非告诉俺叶兰近况，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俺神驰。她老了很多，虽然年轻时的优雅没变。她没有掩饰对俺尚有剩余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俺的名字，醒来却只会对俺流眼泪。俺震惊。俺没臆想到要和叶兰结婚对她的影响妨碍这样大。”

　　“送夭夭上学回来，觉得背上凉嗖嗖的，脱下衣服检视，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唉，这小孩子。”

　　“医生宣布俺的生命还剩一年。俺无惧，可是夭夭，她是俺的一件大事。俺死后，怎样让她健康快乐的家庭生活状态，是俺首要考虑的疑问。”

　　……

　　俺捧着日记本子，眼泪簌簌的掉下来。原来他她是知道的，原来他她是知道的。

　　再过几天，哪叠本子就不见了。俺知道哲野已经处理了。他她不想俺知道他她知道俺的心思，可是他她不知道俺已经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临终，他她握着俺的手说：本来想把您亲手交到壹个好男孩手里，眼看着他她帮您戴上戒指才走的，来不及了。

　　俺微笑。他她忘了，俺的戒指，二十岁时他她就帮俺买了。

　　书桌抽屉里有他她一封信，简短的几句：夭夭，俺去了，能想俺，可是不要时时以俺为念，您能安详平和的家庭生活状态，才是对俺最大的安慰。叔叔。

　　俺并没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来，俺似乎还能听到他她说：夭夭小心啊。

　　在书房整理杂物的时间时候，俺在柜子角落里发现壹个满是灰尘的陶罐，很古朴趣致，俺拿出来，洗干净，呆了，哪上面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有四句颜体：君生俺未生，俺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到这时，俺的泪，才肆无忌惮的汹涌而下。

　　君生俺未生，俺生君已老
　　君恨俺生迟，俺恨君生早
　　君生俺未生，俺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俺生君未生，君生俺已老
　　俺离君天涯，君隔俺海角
　　俺生君未生，君生俺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