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的固话不会停

　　老头子的固话

　　二零一零年五月，俺和先生回去看望老头子，时年六三岁。他她喜欢咱们叫他她老头子，还经常搬出纪晓岚的老梗，曰：万寿无疆之谓老，顶天立地之谓头，经纶满腹之谓子。

　　其实，他她一六九cm的身高只能算是立地，万寿无疆不过是个理想和愿望。至于满腹经纶，还是换成满腹“唠叨”比较好。

　　老头子嘴碎，老妈去世之后更甚。退休前，他她在厂工会上班，凭的就是一张嘴，谁谁谁家庭不和，谁谁谁对人生生命感到迷茫，都要他她来作思想上班。退休后，他她成了业主委员会的灵魂人物，调纠纷、挑物业的茬儿，也算名贯全小区。

　　哪天夜晚，老头子自个作了一桌拿手菜，烫一瓶绍兴特加饭。俺陪他她喝上一杯，他她话就来了。他她先抱怨了一会儿水果越来越难吃，又评价说每当前的国际局势真乱，而后说起国内骗子丛生的现状，最终联系到了家里的电话。

　　他她说：“也不知道是谁把咱们家的号码给卖了，天天有人打骚扰电话，什么地产公司啊，旅游公司啊，一天早晨五点打过来，被俺好好教育了一顿。”

　　俺说：“您就把固话拆了吧。咱们家的就拆了，除了销售和骗子，根本没人打，每个月还白交月租费。”

　　老头子瞥了眼放在沙发旁的电话，咂了咂嘴巴说：“还是留着吧，家里有个电话，才像个家。再说了，俺还得拿它找手机，要不然，每日都不记得放哪了。”

　　俺和先生都笑了。老头子就是这样，嘴上数落您一万个不好，到头来，还是舍不得。老妈在世的时间时候，他她天天说，就没见过这么懒的女人，家务作不了，打扮也没心思，早晚和您离。

　　可是老妈病的哪几年，他她每日床头伺候着，生怕壹个不小心人就走了，扔下俺和他她。

　　贵养小囡

　　说起家里的电话，能追述到上世纪九十年代。装一部电话的价格，等同于一部iPhone，且像用iPhone一致充满了土豪范儿。哪时间时候，老头子最得意的事儿，就是再也不用跑到楼下小卖部去回BP机了。

　　平时哪部红色的电话都要用块小方巾盖着，是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现在哪块小方巾还在，仍摆在电话旁边每当抹布。

　　先生说：“父亲真是个念旧的人呢。”俺先生是台南人，在上海作生意。老头子还算比较宽容地接纳了他她。老头子和俺说：“俺对他她没意见，俺是心疼您，台南哪边规矩大，到时间时候委屈了您。”

　　俺说：“咱们又不是常住在哪里，他她生意都在这边的。”老头子还是放不下心。二零零八年，俺和先生在台南办了婚礼。离开上海以前，老头子和俺先生说：“咱们上海小囡，应该是贵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嫁过去，您不要欺负她。家务么摆个样子就好了，不要让她真作。”

　　先生说：“父亲，您放心吧，俺也舍不得的。”后来，婚礼之后回到上海，俺给老头子放结婚录像，他她看到俺跪拜给公婆奉茶哪一段，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俺说：“哭什么呀？”老头子拉过俺的手说：“俺女儿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哦，哪天俺等不到您电话，就知道您肯定受委屈了。”

　　敬茶又没什么……虽然他她有点矫情，可是俺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二零零八年八月八日是个举国欢庆的好日子。俺早起梳头，拜过祖先拜高堂，礼服换了四套，妆补了N次，在一堆陌生人里，亲热地敬酒无数遍。

　　而疼俺的“老头子”，壹个人不吃不喝，守着电话到天亮。

　　拆了移动也没用

　　二零零九年，俺给老头子买了部有答录功能的电话机，老头子很是喜欢。他她的自动回答，好似只录给俺壹个人。他她说：“囡囡啊，是您伐？俺现在不在家。不是去锻炼，就是去买菜了，一会就能回来，听到嘟的一声，把您要说的话留下来好了。”

　　每次听到，俺都会笑。俺说：“您平时带上手机，哪还用俺给您买这个？”

　　他她说：“哪东西对脑子不好。”老头子越老就越固执，他她深信手机的辐射能致脑瘤和各种恶性病变，所以没有特别原因，他她从不把手机带在身上。

　　二零零五年，老房子拆迁。他她拿了补偿款，搬去了北郊。固话的号码，他她也不嫌麻烦地迁过去。哪片小区太新了，直到二零一零年才有了人气。哪一年，老头子正式在小区里出了名，他她带领小区里一干阿婆孕妇奔走呼号，把已经动工的移动基站发射塔请了出去。小区里许多业主都指望着立刻结束站在阳台打电话的无隐私历史，可最终，希望成了泡影。

　　俺埋怨老头子说：“您管这种遭人恨的闲事干什么？”

　　“手机辐射就能致病了，哪么大个基站，还不要人命啊。”

　　“让您这么说，移动员工都活不长了。”老头子说：“俺管不了哪么多，俺只管俺外孙子。”

　　这一年，俺怀孕了。老头子要接俺回家养胎。他她喜滋滋地整理出客房，买了新被褥。不过，就算老头子拆了移动也没用。第一胎，婆婆还是希望生在台南老家。

　　老头子的叹息

　　哪是俺先生第壹次出轨。怀胎七月，台南暴热。俺大着肚子给他她洗衣服，发现他她和某个年轻女孩的大头贴。俺和他她吵了架，他她先是道歉，后来恼羞成怒，摔门而去。婆婆过来问俺出了什么事，俺就和她哭诉了原委。

　　婆婆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闹了，男人都一致。作媳妇儿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俺的眼泪，刹那间就停了。俺恍然发觉，有些亲情，是必须力透血缘才会亲密的。

　　哪天夜晚，俺给老头子打了电话，听着他她的声音，满心委屈涌出来，却停在嘴巴里。讲给他她有什么用呢？他她也只能是壹个人陪着乱操心。于是俺只和他她聊了会儿天，说说台南的空气和水果，比起上海真是好太多。来这里就对了，有利于小孩子发育。

　　咱们聊了很久，直到无话可聊。俺在电话里静了一会儿，说：“俺困了，下次再聊吧。”

　　他她问：“哪个……您还有什么话没说吧？”俺说：“没。”他她听了，慢慢地说：“养小孩子啊，吃得好，呼吸好是要紧，可是最要紧的，还是要心情好，俺这几天都在家。闷了烦了，找俺老头子说谈话。”

　　电话挂断以前，俺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繁重的叹息。

　　他她是后悔，答应把女儿嫁得这么远吧。

　　像他她爱俺一致，爱咱们的女儿

　　二零一一年，女儿一岁的时间时候，俺才带着她回到上海。老头子见到，一样笑，嘴里念叨着：“养得蛮好，养得蛮好。”

　　哪天，咱们去“外婆家”逮饭。老头子喝了酒，话就多了。他她拉着俺先生说：“俺跟您讲，您不要以为您在台湾，俺就没方法了。您要再敢欺负俺女儿，俺作鬼也不会放过您。”

　　哪大概或许是老头子这辈子，说过的最狠的话了。先生听了哈哈大笑，回程的道上却有些不悦。(www,ajml,cn)他她开着车，女儿睡在后座上。先生说：“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和他她说干什么？”

　　“俺从来没说过。”“哪他她这么说俺？”俺靠在车窗上，有点懒得回答。俺说：“等女儿长大，您或许会懂吧。其实婚姻走到每当今，俺不求您待俺有多好，可是俺请您能像他她爱俺一致，爱咱们的女儿。”

　　哪时俺的肚子里已经有了第二个小孩子，先生一家期待会是个男孩，可是俺却有点怕。

　　因为所以俺怕俺刚刚一岁的女儿不会像俺一致，被万般呵护地长大。

　　您还有壹个家

　　二零一二年，老头子突发急性肺栓塞去世。人走得很快，没什么痛苦，俺没能见上最终一面。先生帮俺办的后事，十分风光。老头子的哪套房子，先生建议俺把它卖掉，哪么远，没人去住的，俺没同意。他她又建议俺租出去，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俺也不想。

　　后来一一月的时间时候，物业转来少些账单，其中就有固话的月租费。先生看了，说：“电话怎么还没拆啊？又没有人用。”

　　俺说：“先留着吧。”据说这座城市，每日有一零零部固话在消失。也许，总有一天它会像BP机、小灵通一致不知不觉地消失在人们的家庭生活状态里。所以俺总想把它保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老头子的余温，尽也许久地，停留在越来越脆薄的人间里。

　　二零一四年，大女儿四岁，小女儿三岁。因为所以上班的关系，俺和先生几乎常年住在上海。先生的生意作得风生水起。俺舍不得把小孩子交给保姆，早早退回家里作了全职主妇。

　　春节的时间时候，俺陪他她回台湾祭祖。婆婆领着个两岁的男孩。哪是俺第壹次见到他她，眉清目秀，和先生有几分像。婆婆说：“咱们讲究这个。壹个家，得有个男丁，您就担待点吧。”

　　俺心里一片凉，把两个女儿搂在怀里说：“俺看透，您不用帮他她解释了。”

　　出乎意料，却不稀奇。先生早已很少准时回家，他她在外面作什么，俺管不到。依靠他她踏进门，作好他她父亲的角色，咱们就相敬如宾。是的，这是一种长久的麻木，俺知道很多人为俺愤怒，恨俺软弱，俺也希望自个有揭竿而起的本领，可作为壹个脱离社会已久的女人，在真正踩到实地以前，俺不敢让两个女儿跟俺一起冒险。现实不是韩剧，赌过一口气之后，还有真实的家庭生活状态，即使它哪么冷。

　　除夕哪天夜晚，先生带着小孩子们放炮的时间时候，俺躲在卧室里，拨了哪串熟悉的号码。铃声响了几声，就听到了老头子的声音传过来，连冰凉的手都发暖了。

　　他她说：“囡囡啊，是您伐？俺现在不在家。不是去锻炼，就是去买菜了，一会儿就能回来，听到嘟的一声，把您要说的话留下来好了。”

　　老头子说得没错。有固话，您就在这个繁芜嚣躁的地球上，至少还有壹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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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俺第壹次看他人的传说哭了一夜晚。心里就像是积满了柔软的云，越积越多，越积越多，最终化成雨纷纷落下。女主人公是不幸的，可是也是万幸的。正如咱们每一个人，家庭生活状态中总有少些东西一样萦绕身边闪闪发光，哪是爱咱们的人。

　　请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