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母亲不想让您成为俺这样的人

　　有一天和妈在电话里聊俺小时间时候频频遭到“毒打”的历练：数学考到九五分要被扇耳光，语文生字写得马虎要被掐大腿内侧，有时间时候放学后贪玩耽误了写作业，屁股被打到又高又肿，第二天都没方法坐在班里的座椅上。往昔凄惨的镜头全堆在眼前，俺怪里怪气地嘲讽妈，“妈，听过哪个笑话吗？地球上笨鸟有三种，一种是先飞的，一种是嫌累不飞的，还有一种自个不飞，就在窝里下个蛋，让下一代使劲飞。”电话哪一端不语，俺咄咄逼人地继续讲，“妈，还记得哪年就因为所以俺写字慢，您拿着不锈钢椅子毫不含糊地冲俺砸过来吗？”妈沉默了许久，说，“小孩子，妈记得。”

　　几天后接到妈的电话，俺正在上班，背景音响吵得厉害，俺心不在焉地让她快点讲。妈说“就给俺两分钟，刚从报纸上读到一段话，说得挺好，俺记性不好要赶快说给您听，咳咳，‘小孩子，俺要求您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所以俺要您跟他人比成绩，而是因为所以，俺希望您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上班，而不是被迫谋生。每当您的上班在您心中有意义，您就有成就感。每当您的上班给您时间，不剥夺您的家庭生活状态，您就有尊严。成就感和尊严，给您快乐。’这人说得有道理，妈嘴笨说不出这样的话，可是是小孩子啊，您原谅母亲吧，每当年打您的时间时候，俺心里认得也是这个理，妈只不过不想让您成为俺这样的人。”

　　妈是什么样的人呢？

　　妈是六零后出生的哪一代，成长于文化大革命的末期，贫穷是整个社会共有的症候，物质上吃定量供应的二米饭和窝窝头，精神上只有小人书和黑白的革命教育片。妈是家中的老二，是最肯吃苦的帮手，冬天在雪地里捡煤球捡到手生冻疮，夏天编草鞋草绳搓出一手老茧。高中还没毕业，就迫不及待辍了学，藏起荒唐的飞行梦想和热爱，在餐馆作起早贪黑的服务员，每个月工资三十七，其中的大部分要用来补贴家用，剩下的零零散散，小心翼翼地折在方巾里，攒够了就给自个买一盒友谊雪花膏。后来妈结识了爸，两个人一致的穷，恋爱时的活动只有压马道，最隆重的约会是去看了一场《罗马假日》。两年后有家境较好的男职工向妈示好，妈却毅然决然地嫁给爸，二十三岁生下俺，自个还是半个小孩子，一边按着育儿书的步骤养育俺，一边投身于家庭主妇的柴米油盐里。不发达的医术在妈的肚皮上留下长长的伤疤，立刻她的喜怒哀乐，全部和俺有关联。

　　从俺五岁起始开端，妈就对俺进行棍棒教育，坚信相信毒打出才子，所以俺的童年结束得特别早，没瞧过太多的大风车和小龙人，放学后吃过晚饭就自觉地规规矩矩坐在小方桌前写妈来买的练习册。哪个时间时候，妈是多么的苛刻，戒尺就放在身旁，眼睛紧盯着俺的准确答案，哪嘴角一牵一扯，手掌抬起放下之间，应该是俺的恐惧。也许因为所以这样，俺一样是班里的第一名，不是因为所以争气，是因为所以害怕，害怕拿着月考的试卷回到家里，妈的脾气鞭炮一般炸响，一手擒住俺，一手鸡毛掸子打过来，爸在鬼哭狼嚎的气氛中叹气，什么都作不了。可是妈并不满意，她觉得女小孩子除了成绩好，还该说英文，要懂音乐，言谈举止中要有点气质和才情。于是俺的周六起始开端被字母装满，十几岁的俺背着重重的书包，独自走四公里的道，穿过壹个拥挤的市场，经过邮局，银行，报刊亭，走过下棋的老头儿们和树荫下聊天的老太太们，稀里糊涂地坐在课堂里听壹个半小时的英文课；俺的周日立刻被音符占据，妈骑自行车送俺去学琴，坐在自行车后座的俺，幽怨地背着琵琶，双手牢牢把住车座的两端，却连妈的后背都不愿亲近一下。很不幸地是，俺没有在其中的任何一件事上显示出过人的才能，俺听不懂英文的单复数，也看不懂音乐的五线谱，在俺有限的脑容量里，字母撕扯着五线谱，音符钻进字母表，两者暴力地交融发出恐怖的噪音。于是俺的青春期里，又多了这样的景象：英文书被撕烂，琵琶扔在一旁，俺把屁股自觉地撅起，气急败坏的妈，抡圆了胳膊，一下又一下，俺的身上太痛，眼泪太多，经常常常看不清窗外的晚霞。除此之外，妈也限制俺的交友自由，她只许俺和天天向上的四眼小孩作朋友，又完全掐灭了俺情窦初开的小火苗，在唯一有男小孩子向俺告白的夏天，哪张被俺藏在书包深处的小纸条，被妈粗暴地搜出来摊在桌面上，不分青红皂白地痛骂，完全不顾把头埋在胸口的俺，十六岁薄薄的脸皮和深深的自尊……

　　俺想很多时间时候，俺应该是恨妈的，在俺十八岁的日记里，写下过这样灰暗的话，“壹个本应该懂得爱的年纪，为什么俺却先学会了恨呢……”俺恨妈逼俺成为第一名，恨她强迫俺学不喜欢的东西，恨她践踏俺的自尊，恨她粗暴的脾气，也恨她的鸡毛掸子和扫把，恨她没收俺全部的自由，给俺壹个苛刻的人生生命，却从未对自个有过任何的要求。

　　在俺的记忆里，妈从未有过一份长久的上班，是典型的家庭妇女代表，一张脸灰突突，从不用化妆品，衣服是夜市里淘来的大妈款，任腰间赘肉暴露得坦荡荡，也不肯费心藏一下。她没有爱好，没有朋友，没有文化也没有梦想和热爱，每日伴随她的，只有电视，记账本和安眠药。在俺的心里，妈对家庭的贡献不大，只是壹个吃的符号，她代表早晨六点半的豆浆油条，夜晚七点钟的红烧带鱼和苦苣皮蛋花生米，深夜里的海鲜泡面和拌黄瓜，休息日里的酸奶杏仁巧克力和南国梨。妈整天混迹于菜市场的热闹里，操着尖利的嗓门，不顾形象地和小贩激烈地讨价还价，多少次俺跟在她的身后，刻意地保持相每当的距离，闷闷不乐地想，为什么俺的母亲，不能像别的母亲哪样，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烫时髦的大波浪，擦口红抹白粉，穿红色的修身毛衣，紧身牛仔裤，脚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夹着公文包去上班，走过时带有一股令人回味的淡淡香水味。所以，在整个青春期里，俺一边害怕妈一边嫌弃妈，像是一株不甘被埋没的植物，很叛逆也很用力地，向着妈的反面，拼命拼命地生长，俺才不要成为她哪样的人。

　　后来，俺果真没有成为妈哪样的人。

　　俺知书达理，低调含蓄，凡事思考比行动在先，作事靠大脑和理智讲话。俺十指不沾阳春水，嫌弃菜市场的肮脏与喧嚣，不屑懂柴米油盐酱醋茶，每日早上在健身房度过，夜晚看新闻写博客，有一票喝咖啡谈人生生命的朋友，也有壹个人独处的好时光。俺读得懂卡勒德·胡赛尼和米兰·昆德拉，看得懂希区柯克和伍迪·艾伦，分得清《欢乐颂》和《蓝色多瑙河》，游走过尼亚加拉瀑布和纽约博物馆，知道霍金只有三个手指头能动，赫本和派克最终没有在一起，每当年刺杀肯尼迪的也许不是李·哈维·奥斯瓦尔德。

　　俺任由自俺膨胀到极点，自大地把自个每当作地球上最优秀的人，摊开光鲜亮丽的哪一面，赌气一般地展示给妈看。可是，妈却不哪么在意了，她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老到皱纹爬满眼角，老到头发半白，老到再也没力气打俺。妈收起鸡毛掸子和扫把，不再逼俺成为第一名，也不再把俺的优秀满地球地炫耀给人看，她变得温柔慈祥，竟然有些不像她，每当俺把第一本书的着作权炫耀着拿给她看时，她甚至只是淡淡地说，“您喜欢的事，就去坚持吧。”

　　可是这并不能阻止俺忘掉童年和青春期时的不愉快，俺仍然习惯把自个时不时的敏感和自卑归罪给妈，俺会残忍地拿“小孩子遭毒打跳楼”“青春期少女离家出走”“花季少女自残”的新闻给妈看，妈总是一副抱歉的表情，拿着报纸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自责，叹气，沉默。每每当这时，俺的心里会有一丝邪恶的快感。可是俺还是不懂，每当年的妈，为什么会忍心对俺哪么苛刻呢？

　　俺最终在心底原谅妈，不是因为所以时间的疑问，而是搬家时从一堆旧相册里发现一本陈年日记。这本纸张发黄的日记本，零零碎碎地记满了大概或许妈三十几岁时每日所要面对的家庭琐事，每当今家里买到了便宜的菜，明天小孩子又要交补习班的钱，夜晚打了小孩子心情很难过，听说三楼的婷婷不念高中去深圳了，近期睡眠不好安眠药剂量又加了一倍……日记本的最终一页，仿佛被泪渍浸润过的凸凹不平的纸张，矮胖松垮的字迹写道，“夜深了，他她还没有回家，作为壹个女人，俺的心在滴血……”就在哪一刻，妈十几年前的家庭生活状态，和俺现如下的成人地球，仿若产生了一种共鸣，俺起始开端能够体会也仿佛能够看到，从二十三岁起始开端，这个在贫穷中支撑起壹个家庭的女人，沉溺在一种多么沉重的劳累里。她要独自面对拮据的家庭生活状态和并不幸福的婚姻，在哪么寂寞的时光里以泪洗面。可是她却从未想过逃离，擦干眼泪，转过头来依旧要保证小孩子六点半的营养早餐，男人加班后的夜宵，干净的地板和透亮的窗户，银行卡缓缓上升的盈余……妈哪一代的女人，对于家庭比咱们更有信念，牺牲成为她的一种本能。她在家庭生活状态里无限地看轻自个，哪样地逆来顺受，而唯一的反抗是不惜所有代价要让女儿成为壹个优秀的人。她不愿看到她的下一代，因为所以没有知识和梦想和热爱，困束于家门口的菜市场，和她一致迫于家庭生活状态的压力，为一份菜价和小贩斤斤计较。她相信外面有她不曾感受过的美好，她希望她的女儿，有能力去更广阔的地球看一看。

　　哪是让俺多么难过的壹个夜晚，摊开的日记，仿佛一扇穿越时光的窗，让俺看到另一端日子里的艰难。晚风凉凉的，泪眼婆娑的俺，欠了妈壹个时代的温情。

　　俺想，有壹个传说，俺忘了讲给妈听。这个地球上，其实还有第四种笨鸟，他她们生蛋后就收起一双翅膀，不辞辛劳地筑更坚实的巢穴，觅更多的虫子，在老鹰的盘旋下把幼鸟护在身后，一心一意地哺育它。等到幼鸟的羽毛长成，她就带它去飞行，任它翅膀扑棱，摔倒爬起，满身伤痕，直到能放心地看着它在天空长久地飞行。终于有一天小鸟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温暖的巢穴，于是作母亲的，看着哪个曾经幼小的雏鸟飞向广袤的天空，最终变成壹个模糊的小黑点，伸着脖子仰望的她是多么地骄傲与幸福，骄傲幸福到以至于都忘了自个，早已听觉减弱，羽毛脱落，永久地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母亲啊母亲，这真的是地球上最笨最笨的一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