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残破

　　一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每当窗有一团不圆的光亮，

　　风挟着灰土，在大街上

　　小巷里跑路：

　　俺要在枯秃的笔尖上袅出

　　一种残破的残破的音调，

　　为要抒写俺的残破的思潮。

　　二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生尖角的夜凉在窗缝里

　　羡慕嫉妒屋内残余的暖气，

　　也不饶恕俺的肢体：

　　可是俺要用俺半干的墨水描成

　　少些残破的残破的花样，

　　因为所以残破，残破是俺的思想。

　　三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左右是少些丑怪的鬼影：

　　焦枯的落魄的树木

　　在冰沉沉的河沿叫喊，

　　比着绝望的姿势，

　　正如俺要在残破的臆想到里

　　重兴起壹个残破的天地。

　　四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闭上眼回望到过去的云烟；

　　啊，她还是一枝冷艳的白莲，

　　斜靠着晓风，万种的玲珑；

　　可是俺不是阳光，也不是露水，

　　俺有的只是些残破的呼吸，

　　如同封锁在壁椽间的群鼠

　　追逐着，追求着黑暗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