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库帕伊河①

　　俺在心里望着帕德玛河②流入迷蒙的地极——

　　帕德玛河此岸的沙滩不抱奢望，安于清贫，因而无畏。

　　彼岸有青翠的竹林、芒果园、苍老的榕树、粗壮的榴莲树，不和谐地混杂其间的一堵断壁。池塘畔是黄灿灿的油菜地，道旁生长一丛丛荆棘。一百五十年前靛蓝主建造的房屋已破败不堪，庭院里一株阔叶树终日沙沙地哀鸣。

　　拉贾种姓人的村庄哪龟裂的土地上，踯躅着他她们的山羊。离集市不远有一爿粮店。惧怕无情的河水的村庄总让人感到在瑟瑟战栗。

　　帕德玛河在印度神话中久负盛名，天界的恒河在她的脉管里流淌。她脾性古怪。她容忍她绕过的城镇、村落，可是不予承认。她纯正、高雅的韵律中交织着冷寂的雪山的回想和无伴的海浪的呼唤。

　　有一天，俺远离市井喧嚣的小舟停泊在她幽静的沙洲码头上。入夜，俺躺在甲板上，领受大熊星座晶明的目光的爱抚。拂晓醒来，望见启明星仍在尽职。淡漠的河水昼夜在俺纷繁的思绪之侧流去，犹如旅人在他人的苦乐之侧走过，走向遥远的地方。

　　后来，在林木稀疏的平原的尽头，俺抵达青春的终点。

　　从俺的寓所，能清楚地看见绿荫遮盖的绍塔尔族人的村子。这儿，俺的芳邻是库帕伊河。她没有古老种性的荣耀。她的非雅利安语姓名，与每当地世代栖息的绍塔尔族姑娘清脆的笑声密切相关。

　　她拥抱着村舍，河水和田野素无矛盾。此岸与彼岸亲切交谈。

　　贴着她玉体的农田里，亚麻开花了，稻秧苏醒泛绿了。

　　土道在沙滩中断，在水晶般透明的流水上，她为行人让道。

　　河边田野上，棕榈树高高地矗立着，芒果树、黑浆果树、阿曼拉吉树手拉着手，肩挨着肩。

　　库帕伊河使用的农家言语，绝不可称为雅语。水土甘愿受她韵律的约束，波光和蓊郁互不嫌憎。

　　她亭亭玉立，拍着手掌跳着优美的舞蹈，逶迤地步入光影。

　　雨季给予她的肢体以激情，她像喝醉酒的绍塔尔族姑娘，可是从不毁坏、淹没任何东西。她旋转着水涡的罗裙，轻拂着两岸，格格地笑着跑路。

　　暮秋，她的水流细弱、透明，水底的卵石清晰可见。然而丰腴转为消瘦、苍白，并不使她羞怯。她不以财富倨傲，她不因贫困颓丧，两者均体现她的美，如同舞女钏镯琤琮地舞蹈，累了静静地休息，眼神透出疲乏，一丝笑意犹漾在嘴角。

　　如今，她视之为知(www,ajml,cn)己的诗人的韵律，已交溶在诞生她言语的水土中——里面有言语写的歌曲，也有言语的家务。

　　伴着她有所变化的节奏，绍塔尔族少年持弓狩猎；装满一捆捆稻草的牛车涉水过河；陶工挑着陶罐前往市场，后面跟着村里的一只狗。

　　走在最终的，是头上撑着破伞、月薪仅三元的教书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