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壹个少年的笔记

　　诗的材料

　　每当今清早进公园，闻到一阵清香，就往荷花池边跑。荷花已经开了不少了。荷叶挨挨挤挤的，像壹个个大圆盘，碧绿的面，淡绿的底。白荷花在这些大圆盘之间冒出来。有的才展开两三片花瓣儿。有的花瓣儿全都展开了，露出嫩黄色的小莲蓬。有的还是花骨朵儿，看起来饱胀得马上要破裂似的。

　　这么多的白荷花，有姿势完全相同的吗？没有，一朵有一朵的姿势。看看这一朵，很美，看看哪一朵，也很美，都能画写生画。俺家隔壁张家挂着四条齐白石老先生的画，全是荷花，墨笔画的。俺数过，四条总共画了十五朵，朵朵不一致，朵朵都好看，假如把眼前这一池的荷叶荷花看作一大幅活的画，哪画家的本领比齐白石老先生更大了。哪画家是谁呢……

　　俺忽然觉得自个仿佛就是一朵荷花。一身雪白的衣裳，透着清香。阳光照着俺，俺解开衣裳，敞着胸膛，舒坦极了。一阵风吹来，俺就迎风舞蹈，雪白的衣裳随风飘动。不光是俺一朵，一池的荷花都在舞蹈呢，这不就像电影《天鹅湖》里许多天鹅齐舞蹈的场面吗？风过了，俺停止舞蹈，静静地站在哪儿。蜻蜓飞过来，告诉俺清早飞行的快乐。小鱼在下边游过，告诉俺昨夜作的好梦……

　　周行、李平他她们在池对岸喊俺，俺才记起俺是俺，俺不是荷花。

　　忽然觉得自个仿佛是另外一种东西，这种情形以前也有过。有一天早上，在校园里看牵牛花，朵朵都有饭碗大，哪紫色鲜明极了，镶上一道白边儿，更显得好看。俺看得出了神，觉得自个仿佛就是一朵牵牛花，朝着可爱的阳光，仰起圆圆的笑脸。还有一回，在公园里看金鱼，看得出了神，觉得自个仿佛就是一条金鱼。胸鳍像小扇子，轻轻地扇着，大尾巴比绸子必须要柔软，慢慢地摆动。水里没有一点儿声音，静极了，静极了……

　　俺觉得这种情形是诗的材料，能拿来作诗。作诗，俺要试试看——必须必须要好好地想。

　　三棵老银杏

　　舅妈带表哥进城，要在俺家住三天。每当今早晨，俺跟表哥聊天，谈起俺想作诗，谈起俺认为能作诗的材料。俺说：“要是问俺什么叫诗，俺一点儿也说不上来。可是俺要试作诗。作成往后，看它像诗不像诗。”

　　表哥高兴地说：“您也这么想，真是不约而同。这几天俺也在想呢。诗不一定要诗人作，咱们学生也不妨试作。不懂得什么叫诗，没关系，作几回就懂得了。俺已经动手作了，还没完成，只作了四行。要不要念给您听听？”

　　俺说：“俺要听，您念吧。”

　　表哥就念了：

　　村子里三棵老银杏，

　　年纪比俺爷爷的爷爷还大。

　　俺没见过爷爷的爷爷，

　　只看见老银杏年年发新芽。

　　俺问：“您说的是娘娘庙里的哪三棵？”

　　表哥说：“除了哪三棵，还有哪三棵？”

　　俺问：“年纪比外公的爷爷还大，多大多高岁数呢？”

　　表哥说：“俺也说不清楚。只听俺爷爷说，他她爷爷小时间时候，哪三棵银杏已经是大树了，他她爷爷还经常常常跟小朋友拿叶子每当小扇子玩呢。”

　　俺问：“哪三棵老银杏怎么样？您的诗预备怎么样作下去呢？”

　　表哥说：“还没想停每当呢，不妨给您说一说大意。俺的诗不光是说哪三棵老银杏。”

　　俺问：“必须要说些什么呢？”

　　表哥说：“咱们村子里种了千把棵小树，您是看见了的，村子四周围，家家的门前和院子里，差不多全种通了。哪些小树长得真快，去年清明节前后种的，到现在才十几个月，都高过房檐七八尺了。再过三四年，咱们哪村子会成什么景象，想也想得出。除了深秋和冬天，整个村子就是个密密丛丛的树林子，房子全藏在里头。晴朗的日子，村子里随时随地都有树阴，就是射下来的阳光，也像带点儿绿色似的，叫人感觉舒畅。”

　　俺想着些什么，正要开口，表哥拍拍俺的肩膀，抢着说：“不光是咱们哪村子，别的村子也像咱们村子一致，去年都种了许多树呢。您想想看，三四年往后，人在道上走，只见近处远处，这边哪边，壹个个全是密密丛丛的树林子，怎么认得清哪个是哪村？”

　　俺说：“尽管壹个个村子都成树林子，俺一望就能认出您们集庆村，保证错不了。您们村子有特别的标记，老高的三棵银杏树。”

　　表哥又重重地拍一下俺的肩膀，笑着说：“您说的正是俺的意思！所以俺的诗一开头就说三棵老银杏。”

　　爬山虎的脚

　　校园操场北边墙上满是爬山虎。俺家也有爬山虎，从小院的西墙爬上去，在房顶上占了一大片地方。

　　爬山虎刚长出来的叶子是嫩红色。不几天叶子长大，就变成嫩绿色。爬山虎在一零月以前老是长茎长叶子。新叶子很小，嫩红色，不几天就变绿，不大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长大了的叶子，哪些叶子绿得哪么新鲜，看着非常舒服。哪些叶子铺在墙上哪么均匀，没有重叠起来的，也不留一点儿空隙。叶子一顺儿朝下，齐齐整整的，一阵风拂过，一墙的叶子就漾起波纹，好看得很。

　　以前俺只知(www,ajml,cn)道这种植物叫爬山虎，可不知道它怎么能爬。今年俺注意了，原来爬山虎有脚的。植物学上大概或许有另外的名字。动物才有脚，植物怎么会长脚呢？可是用处跟脚一致，管它叫脚想也无妨。

　　爬山虎的脚长在茎上。茎上长叶柄儿的地方，反面伸出枝状的六七根细丝，每根细丝像蜗牛的触角。细丝跟新叶子一致，也是嫩红色。这就是爬山虎的脚。

　　爬山虎的脚触着墙的时间时候，六七根细丝的头上就变成小圆片儿，巴住墙。细丝原先是直的，现在弯曲了，把爬山虎的嫩茎拉一把，使它紧贴在墙上。爬山虎就是这样一脚一脚地往上爬。假如您仔细看哪些细小的脚，您会想起图画上蚊龙的爪子。

　　爬山虎的脚要是没触着墙，不几天就美了，后来连痕迹也没有了。触着墙的，细丝和小圆片儿逐渐变成灰色。不要瞧不起哪些灰色的脚，哪些脚巴在墙上相每当牢固，要是您的手指不费一点劲儿，休想拉下爬山虎的一根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