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咱们与绅士

　　一

　　知人论世，立身处事，都必须取一种态度并用一种方法。

　　咱们所取所用的是这样子，他人所取所用的也能这样子。谁能够要求“专利权”呢？这样，能说在某一桩事件某壹个疑问上，咱们与他人步调相同；可是不能说谁附和了谁，谁利用了谁。这道理浅显不过，不用申说。

　　可是是，在苏州颇有人传说，咱们《苏州评论》社的人包围苏绅的某派，同时立言持论都为某派张目。证据呢？某派不满从前的教育行政人员，而咱们也攻击从前的教育行政者；某派似乎有澄清苏州的意趣，而咱们也号召“改善苏州”。

　　这就是说咱们要想在某派的旗帜之下，达到咱们的目的地；说得坏少些，就是咱们想借这一种势力摧败哪一种势力；说得更坏少些，就是咱们想迎合着某派，借此图点私利。

　　咱们不希望有人从更坏的一层意思来说咱们，因为所以他她们这样作徒然自个表白他她们的“小人之心”而已。至于咱们想不想在任何派绅士的旗帜下达到咱们的目的地，以及借这一种势力摧败哪一种势力是否有点儿优势，就在后面说。

　　二

　　现在先论绅士之分派别。绅士者，或者世家子，或曾作官，或登从前的科第，或得晚近的学位如时人所称为“洋翰林”者，或营盛大的商业，或有一二百亩乃至几千亩的田产。

　　总之绅士是地方的特殊阶级，与壹个小学教师、布店伙计固然不同，与壹个泥水匠、机织工尤其不能比类。他她们因利害的关系，亲疏的关系，历史的关系等等，这几个人团结在一起发议论办事情，哪几个人又另行团结在一起发议论办事情：这就分派别了。两派必须不能一致，于是不免彼此攻击。

　　绅士阶级出面谋事，必须也会得到福利，可是是这福利只属于绅士阶级。至于地方上，即有沾润，亦微细极了。然而绅士偏欢喜说为地方上谋福利。咱们不愿存“小人之心”，不妨相信他她们良心上的确如是想。可是是，他她们的立脚点不对啊！

　　立脚点是绅士阶级，不管怎样不能为地方上谋得充分的福利。

　　小有优势，他她们就板起施与者的面孔来。谁甘愿受施与呢？事关公众，他她们往往代每当了家。谁委托了他她们呢？他她们哪种不自觉的傲慢，没来由的守旧，就能给人家造成不少的损失。

　　如或存心鱼肉他人，哪更不堪问了。

　　回过来说咱们《苏州评论》社。比方苏州绅士有两派，咱们想同他她们鼎足而三么？或者有三派，咱们想充“三缺一”里头的“一”么？不，决不。第壹个原因，自然在咱们并不是绅士。第二个原因呢？以下详说。

　　咱们结社，咱们纠合同志，在他人看来自然也成为一派。

　　可是是这个派与绅士之某派某派的性质根本不同，所以不得与他她们等列齐观。他她们的立脚点是特殊阶级，咱们的立脚点是壹个市民，壹个苏州的市民。咱们希望泥水匠、机织工、布店伙计、小学教员，乃至所谓绅士等，各以壹个市民的资格来图谋苏州的事业，把苏州改善，因而各得其应享的福利。这必须不是立刻就办得到的事。所以咱们要鼓吹咱们的主旨，使它渐渐成多数人的意思。直到朋友们都相信应该这样的时间时候，咱们的希望就实现了。壹个地方，唯有作到这样，方是个永久长进的地方，十分健全的地方。壹个市民，唯有争取促成这样，方是个爱地方的市民，真爱自个的市民。

　　试问，绅士的某派某派，也作如是想么？

　　试问，在任何派绅士的旗帜之下能够达到咱们的目的地么？

　　借这一种势力摧败哪一种势力会有什么优势么？

　　如其相信咱们是言必由衷的，一定知道咱们是决不愿意去走哪些无益的道径的。

　　三

　　看了咱们上一节的文章，须知咱们所不满意者不是姓张姓李的个人，乃是姓张姓李的个人以绅士的资格来图谋地方的事。姓张姓李的如其舍弃了绅士的资格，他她们的市民资格还在。他她们若以市民资格来图谋地方的事，咱们就绝无不满意。这是应该注意的一点。

　　在全体市民尚未一致起来的时间时候，地方事情必须还在绅士手里。这每当儿，自信无他她而确想服役于地方的绅士，实在很有能用力之处。他她在社会的眼光里是绅士，可得到许多的便利；可是是他她自认只是壹个市民，就避免了阶级的过恶；这样，成绩自然不会差。(www,ajml,cn)如其有这样的绅士，咱们也相每当的赞许。这是应注意的又一点。

　　四

　　可是是所谓“自信无他她”这句话太没凭证了，利用社会眼光里的地位也未免欺人。贤人政治是反社会的，已不适于人类思想既经解放到社会本位的现代。

　　所以咱们又这样说：从市民这方面，决不该希望有“其心无他她”的绅士出来，把朋友们的担子都挑了去，让朋友们躲在一旁专待他她赏赐福利。市民只该及早觉悟，地方的事非市民起来图谋不可，于是真个起来，用自个的力量，求得地方与自个的种种福利。

　　１９２６年８月３１日发表于《苏州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