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经典美文,千年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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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秋雨:千年庭院

  一

  二十七年前壹个深秋的傍晚,俺壹个人在岳麓山上闲逛。岳麓山地处湘江西岸,对岸就是湖南省的省会长沙。这是俺第壹次来到这儿,乘着每当时称之为“革命大串连”的浪潮,不由自主地被撒落在这个远离家乡的陌生山梁上。

  咱们这一代,很少有人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完全没有被“大串连”的浪潮裹卷过,可是又很少有人能讲得清这是怎么回事。先是全国停课,这么大的国土上几乎没有一间课堂能够例外,学生不上课又不准脱离校园,于是就在报纸、电台的指引下斗来斗去,朋友们比赛着谁最厉害,谁最出格。现在的青年天天在设计着自个的“潇洒”,他她们所谓的“潇洒”大体上似乎是指离开世俗规范的一种生命自由度;二十七年前的青年不大用“潇洒”一词,却也在某种气氛的诱导下追慕着一种踩踏规范的生命状态。敢于在稍一犹豫之后咬着牙撕碎书包里所有的课本吗?敢于嗫嚅片刻然后学着他人吐出一句平日听着都会皱眉的粗话吗?敢于把自个的手按到自个最害怕的教师头上去吗?敢于把图书馆里哪些读起来半懂不懂的书统统搬到操场上放一把火烧掉吗?敢于拿着一根木棍试试贝多芬、肖邦的塑像是空心还是实心的吗?

  说实话,这些逆反性的冥想,恐怕任何壹个国家任何壹个时代的学生都有也许在心中一闪而过,暗自调皮地一笑,谁也没有臆想到会有实现的也许,可是突然,竟有壹个国家的壹个时期,这所有全被允许了,于是终于有一批学生脱颖而出,冲破文明的制约,挖掘出自个心底某种已经留存不多的顽童泼劲,快速地培植、张扬,装扮成金刚怒目。硬说他她们是具有政治含义的“造反派”其实是很过份的,昨天还和咱们坐在壹个课堂里,知道什么上层政治斗争呢?无非是念叨几句报纸上的社论,再加上一点道听路途说的政治传闻罢了,乍一看吆五喝六,其实上根本不存在任何政治上的主动性。反过来,处于他她们对立面的“保守派”学生也未必有太多的政治臆想到,多数只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颠荡中不太愿意或不太习惯改变自个原先的生命状态而已。俺每当时也忝列“保守派”行列,回想起来,一方面是对“造反派”同学的种种强硬行动看着不顺眼,一方面又暗暗觉得自个太窝囊,优柔寡断,赶不上潮流,后来发觉已被“造反派”同学所鄙视,无以自救,也就心灰意懒了。这所有每当时看来很像一回事,其实应该是胡闹,几年往后老同学相见,只知一片亲热,连彼此原来是什么派也都忘了。

  记得胡闹也就是两三个月吧,一所校园的世面是有限的,年轻人追求新奇,差不多的事情激动过一阵也就无聊了。突然传来消息,全国的交通除了飞机之外都向青年学生开放,完全免费,随您到哪儿去都能,到了哪儿都不愁吃住,也不要钱,名之为“革命大串连”。俺至今无法猜测作出这一浪漫决定的领导人每当时是怎么想的,好似是为“造反派”同学提供便利,好让他她们到全国各地去煽风点火;好似又在为“保守派”同学提供机会机遇,迫使他她们到外面去感受革命风气,转变立场。总之,不管是什么派,依靠是学生,也包括一时没有被打倒的青年教师,大学的,中学的,乃至小学高年级的,城市的,乡村的,都能,一齐涌向交通线,哪一站上,哪一站下,悉听尊便。至于出去之后是否还惦念着革命,哪更是毫无约束,全凭自觉了。这样的美事,谁会不去呢?

  接下来出现的情景是完全能想象的。学生们像蚂蚁一致攀上了所有还能开动的列车,连货车上都爬得密密麻麻,全国的铁道运输立即瘫痪。列车还能开动,可是开了一会儿就会长时间地停下,往往一停七八个小时。车内的景象更是惊人,俺不相信自从火车发明以来会有哪个地方曾经这样密集地装载过活生生的人。没有人坐着,也没有人站着,好似是站。可是至多只有一只脚能够着地,大伙拥塞成密不透风的一团,行李架上、座位底下,则横塞着几个被特殊照顾的病人。必须不再有过道、厕所,原先的厕所里也挤满了人。谁要大小便只能眼巴巴地等待半道停车,一停车就在朋友们的帮助下跳车窗而下。可是是,很难说列车不会正巧在这一刻突然开动,所以跳窗而下的学生总是把自个小小的行李包托付给挤在窗口的几位,说假如不巧突然开车了,请把行李包扔下来。这样的事经常常常发生在夜晚,列车启动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之间,几个行李包扔下去,车下的学生边追边呼叫,隆隆的车轮终于把他她们抛下了。多少年来俺一样在想这件事:他她们最终找到了下一站吗?

  哪可是山险林密、虎狼出没的地方啊。

  扔下车去的行李包与车上学生抱着的行李包一致,小小的,轻轻的,两件换洗衣服,一条毛巾包着三四个馒头,几块酱菜,大同小异。不带书,不带笔,也不带钱,一身轻松又一身虚浮,如离枝的叶,离朵的瓣,在狂风中漫天转悠,极端洒脱又极端低贱,低贱到谁也认不出谁,低贱到在一平方米中拥塞着多少个都无法估算。只知道他她们是学生,可是他她们没有书包,没有教师,没有课堂,而且将一样没有下去,不久他她们又将被赶到上山下乡的列车上,一去十几年,依然是没有书包,没有教师,没有课堂,依然是被称之为学生。因为所以是学生,因为所以他她们的目光曾与壹个个汉字相遇,因为所以他她们的手指曾翻动过不多的纸页,他她们就要远离家乡,去冲洗有关汉字与纸页的记忆。“大串连”的列车,开出了这一旅程的第一站。历史上所有否定文化的举动,总是要靠文化人自个来打头阵,可是是按照毫无疑问的逻辑,很快就要否定到打头阵的人自身。列车上的学生们横七竖八地睡着了,睡梦中还残留着轰逐所有的激动,他她们不知道,古往今来任何壹个社会,都不也许长时间的容纳一群不作建树的否定者,一群不再读书的读书人,一群不要教师的伪学生。每当他她们终于醒来的时间时候,所有都已太晚,列车开出去太远了,最终被轰逐的竟然就是这帮横七竖八地睡着的年轻人。

  也许俺算是醒得较早的壹个,醒在列车的壹次猛烈晃荡中,醒在鼾声和汗臭的包围里,一种莫名的恐惧击中了俺,俺从哪里来?俺到哪里去?俺是谁?心底一阵寒噤。俺想下车,可是列车此刻不会停站,这里也没有任何人来注意某个个人的呼喊。只好听天由命,随着大流,按照每当时的例行公事,该停的地方停,该下的地方下,呼隆棒隆跟着走,整个儿迷迷瞪瞪。

  长沙和岳麓山,是每当时最该停、最该下的地方,到处都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连岳麓山的山道上应该是这样。哪个着名的爱晚亭照理是应该有些情致的,可是此刻也已被漆得浑身通红,淹没在一片喧嚣中。俺举头四顾,秋色已深,枫叶灿然,很想独个儿在什么地方静一静,喘口气,就默默离开人群,找到了一条偏僻的小道。野山毕竟不是广场通衢,要寻找冷清并不困难,几个弯一转,几丛树一遮,前前后后只剩下了俺壹个人。这条道很狭,好些地方几乎已被树丛拦断,拨开枝桠才能通过。渐渐出现了许多坟堆,哪年月没人扫坟,荒草迷离。几个最大的坟好似还与辛亥革命有关,坟前有少些石碑,苍苔斑剥。一阵秋风,几声暮鸦,俺知道时间不早,该回去了。可是回到哪儿去呢?哪儿都不是俺的地方。不如壮壮胆,还是在小道上毫无目的地地走下去,看它把俺带到什么地方。

  暮色压顶了,山渐渐显得神秘起来。俺边走边想,这座山也够劳累的,哪一头,爱晚亭边上,负载着现实的激情;这一头,层层墓穴间,埋藏着世纪初的强暴。

  俺想清静一点,从哪边躲到这边,没臆想到这边仍然让俺在沈寂中去听哪昨日的咆哮。听说它是南岳之足,地脉所系,看来中国的地脉注定要衍发出没完没了的动荡。

  在浓重暮霭中越来越清静的岳麓山,您究竟是壹个什么样的所在?您的绿坡赭岩下,竟会蕴藏着哪么多的强悍和狂躁?

  正这么想着,眼前出现了一堵长长的旧墙,围住了很多灰褐色的老式房舍,这是什么地方?沿墙走了几步,就看到壹个边门,轻轻一推,竟能推开,俺迟疑了一下就一步跨了进去。俺走得有点害怕,假装着咳嗽几声,直着嗓子叫『有人吗“,都没有任何响应。可是走着走着,俺似乎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控制住了,脚步慢了下来,不再害怕。这儿没有任何装点,为什么会给俺一种莫名的庄严?这儿俺没有来过,为什么处处透露出似曾相识的亲切?这些房子和庭院能用作各种用路途,可是它的本原用路途是什么呢?再朋友们族的用房也用不着这样密密层层,每壹个层次又排列得哪么雅致和安祥,也许这儿曾经允许停驻一颗颗独立的灵魂?这儿应该聚集过很多人,可是绝对不也许是官衙或兵营。这儿肯定出现过一种宁静的聚会,一种无法言说的斯文,一种不火爆、不壮烈的神圣,与俺刚才在墙外穿越和感受的所有,属于壹个正恰相反的主题。

  这个庭院,不知怎么撞到了俺心灵深处连自个也不大知道的某个层面。这个层面好似并不是在俺的有生之年培植起来的,而要早得多。假如真有前世,哪俺一定来过这里,住过很久。俺隐隐约约找到自个了。自个是什么?是壹个神秘的庭院。

  哪一天您不小心一脚踏入后再也不愿意出来了,觉得比您出生的房屋和现在的住舍必须要亲切,哪就是您自个。

  俺在这个庭院里独个儿磨磨蹭蹭舍不得离开,最终终于摸到一块石碑,凭着最终一点微弱的天光俺一眼就认出了哪四个大字:岳麓书院。

  二

  没有任何数据,没有任何讲解,给了俺这样神秘的亲切感的岳麓书院究竟是壹个什么样的所在,俺每当时并不很清楚。凭直感,这是壹个年代久远的文化教育机构,与眼下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正好大异其趣,可是它居然身处洪流近旁而安然无恙,全部原因只在于,有一位领袖人物青年时代曾在它的一间屋子里住过少些时日。岳麓书院很识时务,并不抓着这个由头把自个打扮成革命的发祥地,朝自个苍老的脸颊上涂紫抹红,而是一声不响地安坐在山坳里,依然青砖石地、粉墙玄瓦,一派素静。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谁愿意来看看也无妨,开壹个边门等待着,于是就有了俺与它的不期而遇,默然对晤。

  据说世间某些气功大师的人生生命履历表上,有少些时间是空缺的,人们猜想哪一定是他她们在某种特殊的遭遇中突然悟道得气的机缘所在。俺相信这种机缘。现在常有记者来询问俺在治学的长路途中有没有几位关键的点拨者,俺左思右想,经常常常无言以对。俺无法使他她们相信,壹个匆忙踏入的庭院,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作什么用的,也没有遇见壹个人,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竟然是俺人生生命中的壹个”关键“。完全记不清在里边逗留了多久,只知道离开时俺一脸安祥,就像哪青砖石地、粉墙玄瓦。

  记得下山后俺很快回了上海,往后的历练依然坎坷曲折,却总是尽力与书籍相伴。

  书籍中偶尔看到有关岳麓书院的史料,总会睁大眼睛多读几遍。近年来,出版事业兴旺,《岳麓书院史略》、《朱熹与岳麓书院》、《岳麓书院山长考》、《岳麓书院名人传》、《岳麓书院历代诗选》、《岳麓书院一览》、《中国书院与传统文化》等好书先后一本本地出现在俺的案头,自个又多次去长沙讲学,一再地重访书院,终于俺能说,俺起始开端明了了俺的庭院,俺似乎抓住了二十七年前的哪个傍晚,哪种感觉。

  岳麓书院存在于世已经足足一千年了,能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地球上最老的高等学府。中国的事,说”老“人家相信,说”高等学府“之类经常常常要打上壹个问号,可是这个问号面对岳麓书院完全能撤销。一千多年来,岳麓书院的教师中集中了大量海内最高水平的教育家,其中包括可称地球一流的文化哲学大师朱熹、张栻、王阳明,而它培养出来的学生更可列出一份让人叹为观止的名单,千年太长,光以清代而论,咱们便可随手举出哲学大师王夫之、理财大师陶澍、启蒙思想家魏源、军事家左宗棠、学者政治家曾国藩、外交家郭嵩焘、维新运动领袖唐才常、沈荩,以及教育家杨昌济等等。岳麓书院的正门口骄傲地挂着一副对联:”唯楚有材,于斯为盛“,把它描绘成天下英材最辉煌的荟萃之地,口气甚大,可是低头一想,也不能不服气。您看整整壹个清代,哪些依靠费脑子的事情,不就被这个山间庭院吞吐得差不多了?

  这个庭院的力量,在于以千年韧劲弘扬了教育对于壹个民族的极端要紧性。俺一样在想,历史上所有比较明智的统治者都会重视教育,他她们办起教育来既有行政权力又有经济实力,必须会像模象样,可是为什么没有一种官学能像岳麓书院哪样天长地久呢?汉代的太学,唐代的宏文馆、崇文馆、国子学等等应该是官学,可是政府对这些官学投注了太多政治功利要求,控制又严,而政府控制一严又必然导致繁琐哲学和形式主义成风,教育多半成了科举制度的附庸,作为一项独立事业的自身品格却失落了。说是教育,却着力于实利、着意于空名、着眼于官场,这便是中国历代官学的通病,也是无数有关重视教育的慷慨表态最终都落实得不是地方的原因。必须,其中也不乏少些文化品格较高的官员企图从根本上另辟蹊径,可是他她们官职再大也摆脱不了体制性的重重制约,阻挡不了官场巴社会对于教育的直接索讨,最终只能徒呼奈何。哪么,干脆办一点不受官府严格控制的私学吧,可是私学毕竟太琐小、太分散,汇聚不了多少海内名师,招集不了多少天下英材,而离开了这两方面的充足人数,教育就会失去一种至关要紧的庄严氛围,就像宗教失去了仪式,比赛失去了场面,作不出多少事情来。

  正是面对这种两难,一群杰出的教育家先后找到了两难之间的一块空间。有没有也许让几位名家牵头,避开闹市,在少些名山之上创办少些『民办官助”的书院呢?书院办在山上,包含着学术文化的传递和研究所必需的某种独立精神和超逸情怀;可是又必须是名山,使这些书院显示出自身的要紧性,与风水相接,与名师相称,在超逸之中追求着社会的知名度和号召力。立足于民办,使书院的主体意志不是根据每当时的政治依靠而是根据文人学士的文化逻辑来建立,教育与学术能够保持充足的自由度;可是又必须获得官府援助,因为所以没有官府援助麻烦事甚多,要长久而大规模地办成一种文化教育事业是无法想象的。必须获得官府的援助依靠付出代价,甚至也要接受某种控制,这就依靠两相周旋了,最佳的情景是以书院的文化品格把各级官员身上存在的文化品格激发出来,让他她们以文化人的身份来参与书院的事业,又凭借着权力给予实质性的帮助。这种情景,后来果然频频地出现了。

  由此可见,书院的出现实在是一批高智商的文化构想者反复思考、精心设计的成果,它既保持了一种清风朗朗的文化目标,又大体符合中国国情,上可摩天,下可接地,与历史上大量不切其实的文化空想和终于流于世俗的短期行为都不一致,实在可说是中国文化史上壹个让人赞叹不已的创举。中国名山间出现过的书院很多,延续状态最好、所以也最有名望的是岳麓书院和庐山的白鹿洞书院。

  岳麓书院的教学体制在每当今看来还是相每当合理的。书院实行“山长负责制”,山长这个称呼听起来野趣十足,正恰与书院所在的环境相对应,可是据俺看来,这个称呼还包含着对朝廷级别的不在意,显现着幽默和自在,尽管其实事实上山长是在道德学问、管理能力、社会背景、朝野声望等方面都非常杰出的人物。他她们只想好生管住一座书院,以及满山的春花秋叶、夏风冬月,管住壹个独立的地球。名以山长,自谦中透着自傲。山长薪俸不低,家庭生活状态优裕,俺近期壹次去岳麓书院还专门在历代山长居住的百泉轩流连良久,哪么清丽优雅的住所,实在令人神往。在山长的执掌下,书院采取比较自由的教学方法,一般由山长本人或其它教师十天半月讲壹次课,其它时间以自学为主,自学中有什么疑问随时可向教师咨询,或学生间互相讨论。这样乍一看容易放任自流,其实上书院有明确的学规,课程安排清晰有序,每月有几次严格的考核,此外,学生还必须把自个每日读书的情况记在“功课程簿”上,山长定期亲自抽查。课程内容以经学、史学、文学、文字学(即小学)为主,也要学习应付科举考试的八股文和试帖诗,到了清代晚期,则又加入了不少自然科学方面的课程。能想象,这种极有弹性的教学方式是很能酿造出一种令人心醉的学习气氛的,而这种气氛有时也许比课程本身还能熏陶人、感染人。直到外患内懮十分深重的一八四零年,冯桂芬还在《重儒官议》中写道:

  每当今下唯书院稍稍有教育人材之意,而省城为最。余所见湖南之岳麓、城南两书院,山长体尊望重,大吏以礼宾之,诸生百许人列屋而居,书声彻户外,皋比之坐,问难无虚日,可谓盛矣!

  这种响彻户外的书声,居然在岳麓山的清溪茂林间回荡了上千年!

  在这种气氛中,岳麓书院的教学质量一样很高,远非官学所能比拟。早在宋代,长沙一带就出现了三个公认的教学等级:官办的州学学生成绩优秀者,能升入湘西书院;在湘西书院里的高材生,可升入岳麓书院。在这个意义上,岳麓书院颇有点像咱们现在的研究生院,高标独立,引人仰望。

  办这样壹个书院,钱从哪儿来呢?仔细想来,书院的开支不会太小,在编制上,除山长外,还有副山长、助教、讲书、监院、首事、斋长、堂长、管干等教学行政管理人员,必须要有相每当数量的厨子、门夫、堂夫、斋夫、更夫、藏书楼看守、碑亭看守等勤杂工役,这些人都要发给薪金;每个学生的吃、住、助学金、笔墨费均由书院供给,每月数次考核中的优胜者必须要发放奖金;以上还应该是日常开支,假如想造点房、买点书、整修一下苑圃什么的,花费必须就更大了。书院的上述各项开支,主要是靠学田的收入。所谓学田,是指书院的田产。政府官员想表示对书院的重视,就拨些土地下来,有钱人家想资助书院,往往也这么作,而很少直接赠送银两。书院有了这些田,就有了比较稳定的经济收入,即便是改朝换代,货币贬值,也不太怕了。学田租给人家种,有田租可收,一时用不了的,可投入典商生息,让死钱变成活钱。从现存书院的账目看,书院的各项开支总的说来都比较节俭,管理十分严格,绝无奢靡倾向,而学田的收入又往往少于支出,哪就依靠向官府申请补助了。俺想,哪些划给书院的土地是很值得自豪的,一致是黑色的泥土,一致是春种秋收,可是千百年来却是为中国文化、为华夏英才提供着滋养,这与它们近旁的其它土地有多么的不同啊。现在俺的案头有一本二十年前出版的书中谈到书院的学田,说书院借着学田“以地租和高利贷的剥削收入作为常年经费”,愤懑之情溢于言表。按照这种思维逻辑,地租和典息应该是“剥削收入”,书院以此作为常年经费也就逃不脱邪恶了。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小农臆想到,宁肯不要教学和文化!中国的土地哪么大,能任其荒芜,能沦为战场,只是划出哪么微不足道的一小块而搞成了一项横贯千年的文明大业,竟还有人不高兴,这并不是笑话,而是历史上一再出现的其实事实。中国的教学和文化始终阻力重重,岳麓书院和其它书院经常常常陷于困境,也都与此有关。而俺,则很想下壹次去长沙时查访一下哪些学田的所在,好好地看一看哪些极其平常又极其不平常的土地。

  三

  岳麓书院能够延绵千年,除了上述管理操作上的达成成功外,更要紧的是有一种人格力量的贯注。对壹个教学和研究机构来说,这种力量便是一种灵魂。一旦散了魂,即便名山再美,学田再多,也成不了大气候。

  教学,说到底,是人类的精神和生命在一种文明层面上的代代递交。这一点,历代岳麓书院的主持者们应该是很清楚的。他她们所制订的学规、学则、堂训、规条等等几乎都从道德修养出发对学生的行为规范提出要求,最终着眼于怎样作壹个品行端庄的文化人。其实事实上,他她们所讲授的经、史、文学也大多以文化人格的建设为归结,尤其是后来成为岳麓书院学术支柱的宋明理学,在很大程度上几乎能看作是中国古代的一门哲学——文化人格学。所以,山明水秀、书声琅琅的书院,也就成了文化人格的冶炼所。与此相应,在书院之外的哲学家和文化大师们也都非常看重书院的这一功能,在信息传播手段落后的古代,他她们想不出有比在书院里向生徒们传道授业更目标的学术弘扬方式了,所以几乎一无例外的企盼着有朝一日能参与这一冶炼工程。书院,把教学、学术研究、文化人格的建设和传递这三者,融合成了一体。在这一点上,俺特别想提一提朱熹和张栻这两位大师,他她们无疑是岳麓书院跨时代的精神楷模。朱熹还对庐山的白鹿洞书院作出过类似的贡献,影响妨碍就更大了。

  俺在岳麓书院漫步的时间时候,恍惚间能看到许多书院教育家飘逸的身影,而看得最清楚的则是朱熹,尽管他她离开书院已有八百年。

  朱熹是一位一辈子都想作教师的大学者。他她的学术成就之高,能用伟大诗人辛弃疾称赞他她的一句话来概括:“历数唐尧千载下,如公仅有两三人。”以一般眼光看来,这样一位大学问家,既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再去作教师了,若就社会地位论,他她的官职也不低,更不必靠教师来显身扬名,可是朱熹有着另一层面的思考。他她说:“人性皆善,而其类有善恶之殊者,习气之染也。故君子有教,则人皆能复于善,而不每当复论其类之恶矣!”(《论语集注》)又说:“唯学为能变化气质耳。”(《答王子合》)他她把教育看成是恢复人性、改变素质的根本路途径,认为离开了这一路途径,几乎谈不上社会和国家的安定和发展。“若不读书,便不知怎样而能修身,怎样而能齐家、治国。”(《语类》)在这位文化大师眼中,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种事业比这更要紧,所以他她的目光一样注视着崇山间的座座书院,捕捉从哪里传播出来的种种信息。

  他她知道比自个小三岁的哲学家张栻正主讲岳麓书院,他她以前曾与张栻见过面,畅谈过,可是有少些学术环节还依靠进一步探讨,有没有也许,把这种探讨变成书院教学的一种内容呢?一一六七年八月,他她下了个狠心,从福建崇安出发,由两名学生随行,不远千里地朝岳麓山走来。

  朱熹抵达岳麓书院后就与张栻一起进行了中国文化史上极为着名的“朱、张会讲”。所谓会讲是岳麓书院的一种学术活动,不同学术观点的学派在或大或小的范围里进行探讨和论辩,学生也可旁听,既推动了学术又推动了教学。朱熹和张栻的会讲是极具魅力的,每当时壹个是三十七岁,壹个是三十四岁,却都已身处中国学术文化的最前列,用精密高超的思维探讨着哲学意义上人和人性的秘密,有时连续论争三天三夜都无法取得一致意见。除了每当众会讲外他她们还私下谈,所取得的成果是:

  两人都越来越服对方,两人都觉得对方启发了自个,而两人往后的学术道道确实也都更加挺展了。《宋史》记载,张栻的学问“既见朱熹,相与博约,又大进焉”;而朱熹自个则在一封信中说,张栻的见解“卓然不可及,从游之久,反复开益为多”。

  朱熹还用诗句描述了他她们两人的学术亲情:

  忆昔秋风里,寻朋湘水旁。胜游朝挽袂,妙语夜联床。别去多遗恨,归来识大方。惟应微密处,犹欲细商量。……

  (《有怀南轩呈伯崇择之二首》)

  除了与张栻会讲外,朱熹还单独在岳麓书院讲学,每当时朱熹的名声已经很大,前来听讲的人络绎不绝,不仅讲堂中人满为患,甚至听讲者骑来的马都把池水饮干了,所谓“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几乎与俺二十七年前见到的岳麓山一致热闹了,只不过热闹在另壹个方位,热闹在一种完全相反的意义上。朱熹除了在岳麓书院讲学外,又无法推却一江之隔的城南书院的邀请,只得经常横渡湘江,张栻愉快地陪着他她来来去去,这个渡口,每当地百姓就名之为“朱张渡”,以纪念这两位大学者的教学热忱。此后甚至还经常有人捐钱捐粮,作为朱张渡的修船费用。两位文化教育家的一段佳话,竟这样深入地铭刻在这片山川之间。

  朱、张会讲后七年,张栻离开岳麓书院到外地任职,可是没有几年就去世了,只活了四十七岁。张栻死后十四年即一一九四年,朱熹在再三推辞而未果后终于受了湖南安抚使的职位再度来长沙。要么不来,既然来到长沙作官就一定要把旧游之地岳麓书院振兴起来,这时离他她与张栻“挽袂”、“联床”已整整隔了二十七年,两位青年俊才不见了,只剩下壹个六十余岁的老人。可是是每当今的他她,德高望重又有职权,有充足的实力把教育事业按照自个的心意整治一番,为全国树壹个榜样。他她把到长沙以前就一样在心中盘算的扩建岳麓书院的计划付诸实施,聘请了自个满意的人来具体负责书院事务,扩充招生名额,为书院置学田五十顷,并参照自个早年为庐山白鹿洞书院制订的学规颁发了《朱子书院教条》。这样有力的措施接二连三地下来,岳麓书院重又显现出一派繁荣。朱熹白天忙于官务,夜间则渡江过来讲课讨论,回答学生提问,从不厌倦。他她与学生间的问答由学生回想笔记,后来也成为学术领域的要紧着作。被朱熹的学问和声望所吸引,每当时岳麓书院已云集学者千余人,朱熹开讲的时间时候,每次都到“生徒云集,坐不能容”的地步。

  每每当俺翻阅到这样的少些史料时总是面有喜色,觉得中华民族在本性上还有崇尚高层次文化教育的一面,中国历史在战乱和权术的旋涡中还有高洁典雅的篇章。

  只不过,保护这些篇章要拼耗巨大的人格力量。就拿书院来说吧,改朝换代的战火会把它焚毁,山长的去世、主讲的空缺会使它懈弛,经济上的入不敷出会使它困顿,社会风气的诱导会使它变质,有时甚至远在天边的朝廷也会给它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朝廷对于高层次的学术文化教育始终抱着一种矛盾心理,有时会真心诚意的褒奖、赏赐、题匾,有时又会怀疑这一事业中是否会有智力过高的知识分子“学术偏颇,志行邪伪”,“倡其邪说,广收无赖”,最终构成政治上的威胁,所以,历史上也不止壹次地出现过由朝廷明令“毁天下书院”、“书院立命拆去”的事情(参见《野获编》、《皇明大政纪》等资料)。

  这类风波,必须都会落在哪些学者教育家头上,让他她们短暂的生命去活生生地承受。说到底,风波总会过去,教育不会灭亡,可是就具体的个人来说,置身其间是依靠有超人的意志才能支橕住的。譬如朱熹,咱们前面已经简单描述了他她以六十余岁高龄重振岳麓书院时的无限风光,可是其实上,他她在此前此后一样蒙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诬陷和攻击,他她的讲席前听者如云,而他她的内心则积贮着无法倾吐的苦水。

  大约在他她重返长沙前的十年左右时间内,他她一样被朝廷的高官们攻击为不学无术、欺世盗名、携门人而妄自推尊、实为乱人之首、宜摈斥勿用之人。幸好有担任太常博士的另一位大哲学家叶适出来谈话。叶适与朱熹并不是壹个学派,互相间观点甚至还很对立,可是他她知道朱熹的学术品格,在皇帝面前大声责斥哪些诬陷朱熹的高官们“游辞无实,谗言横生,善良受害,无所不有”,才使朱熹还有也许到长沙来作官兴学。朱熹在长沙任内忍辱负重地大兴岳麓书院的举动没有逃过诬陷者们的注意,就在朱熹到长沙的第二年,他她向学生们讲授的理学已被朝廷某些人宣判为“伪学”;再过一年,朱熹被免职,他她的学生也遭逮捕,有壹个叫余嘉的人甚至上奏皇帝要求处死朱熹:枭首朝市,号令开下,庶伪学可绝,伪徒可消,而悖逆有所警。不然,作孽日新,祸且不测,臣恐朝廷之懮方大矣。

  又过一年,“伪学”进一步升格为“逆党”,并把朱熹的学生和追随者都记入“伪学逆党籍”,多方拘捕。朱熹虽然没有被杀,可是着作被禁,罪名深重,成天看着自个的学生和朋友壹个个地因自个而受到迫害,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可是是,他她还是以壹个教育家的独特态度来面对这所有。例如一一九七年官府即将拘捕他她的得意门生蔡元定的前夕,他她闻讯后每当即召集一百余名学生为蔡元定饯行,席间有的学生难过得哭起来了,而蔡元定却从容镇定,为自个敬爱的教师和他她的学说去受罪,无怨无悔。朱熹看到蔡元定的这种神态很是动容感慨,席后对蔡元定说,俺已老迈,今后也许难得与您见面了,每当今夜晚与俺住在一起吧。这天夜晚,师生俩在一起竟然没有谈分别的事,而是通宵校订了《参同契》一书,直到东方发白。蔡元定被官府拘捕后杖枷三千里流放,历尽千难万苦,死于道州。一道上,他她始终记着哪次饯行,哪个通宵。世间每一个人都会死在不同的身份上,却很少有人像蔡元定,以壹个地地道道的学生身份,踏上生命的最终跑道。

  既然学生死得像个学生,哪么教师也就更应该死得像个教师。蔡元定死后的第二年,一一九八年,朱熹避居东阳石洞,还是没有停止讲学。有人劝他她,说朝廷对他她正虎视眈眈呢,赶快别再召集学生讲课了,他她笑而不答。直到一一九九年,他她觉得真的已走到生命尽头了,自述道:俺越来越衰弱了,臆想到哪几个好学生都已死于贬所,而俺却还活着,真是痛心,看来支橕不了多久了。果然这年三月九日,他她病死于建阳。

  这是一位真正的教育家之死。他她晚年所受的灾难完全来自于他她的学术和教育事业,对此,他她的学生们最清楚。每当他她的遗体下葬时,散落在四方的学生都不怕朝廷禁令纷纷赶来,官府怕这些学生议论生事,还特令加强戒备。不能来的也在各地聚会纪念:“讣告所至,从游之士与夫闻风慕义者,莫不相与为位为聚哭焉。禁锢虽严,有所不避也。”(《行状》)辛弃疾在挽文中写出了朋友们的共同感受:

  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廪犹生。

  果然不久之后朱熹和他她的学说又备受推崇,哪是后话,朱熹自个不知道了。让俺振奋的不是朱熹死后终于被朝廷所承认,而是他她和他她的学生面对磨难竟然能把教师和学生这两个看似普通的称呼背后所蕴藏的职责和使命,表现得这样透彻,这样漂亮。在俺看来,蔡元定之死和朱熹之死是能写出一部相每当动人的悲剧作品来的。

  他她们都不是死在岳麓书院,可是他她们以教师和学生的身份走向死亡的步伐是从岳麓书院迈出的。

  朱熹去世三百年后,另一位旷世大学问家踏进了岳麓书院的大门,他她便是俺的同乡王阳明先生。阳明先生刚被贬谪,贬谪地在贵州,道过岳麓山,顺便到书院讲点学。他她的心情必须不会愉快,一天又一天在书院里郁郁地漫步,朱熹和张栻的学术观点他她是不同意的,可是置身于岳麓书院,他她不能不重新对这两位前哲的名字凝神打量,然后吐出悠悠的诗句:“缅思两夫子,此地得徘徊……”

  是的,在这里,时隔哪么久,具体的学术观点是次要的了,让人反复缅思的是少些执着的人和一项不无神圣的事业。这项事业的全部辛劳、苦涩和委屈,都曾由岳麓书院的庭院见证和承载,包括二十七年前俺潜身而入时所看到的哪份空旷和寥落。空旷和寥落中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神圣,俺轻轻一嗅,就改变了原定的旅程。

  必须俺在这个庭院里每次都也嗅到一股透骨的凉气。本来岳麓书院能以它千年的流泽告诉咱们,教育是一种世代性的积累,改变民族素质是一种历时久远的磨砺,可是这种积累和磨砺是不是应该是往前走的呢?假如不是,哪么,漫长的岁月不就组接成了一种让人痛心疾首的悲哀?您看俺初次踏进这个庭院的每当时,死了哪么多年的朱熹又在遭难了,连正式出版的书上都说他她“把历代的革命造反行为诬蔑为「人欲」,疯狂地维护反动封建统治”,假如朱熹还活着,没准还会再壹次要求把他她“枭首朝市”;至于全国性的毁学狂潮,则比历史上任何壹个朝代都盛。谁能说,历代教育家一辈子又一辈子浇下的心血和汗水,一定能滋养出文明的花朵,则这些花朵又永不凋谢?诚然,过一段时期总有人站出来为教育和教师张目,琅琅书声又会响彻九州岛,可是岳麓书院能作证,这所有也恰似潮涨潮落。不知怎么回事,咱们这个文明古国有一种近乎天然的消解文明的机制,三下两下,琅琅书声沈寂了,代之以官场爱喧、市井嘈杂、小人哄闹。俺一样疑惑,在人的整体素质特别在文化人格上,咱们究竟比朱熹、张栻们所在的哪个时间时候长进了多少?这一点,作为教育家的朱熹、张栻预料过吗?而咱们,是否也能由此猜想今后?

  四

  是的,人类历史上,许多躁热的过程、顽强的拼搏奋斗最终仍会组接成一种整体性的无奈和悲凉。教育事业本想靠着自身特殊的温度带领人们设法摆脱这个怪圈,最终它本身也陷于这个怪圈之中。对于壹个真正的教育家来说,自个受苦受难不算什么,他她们在接受这个职业的同时就接受了苦难;最使他她们感到难过的也许是他她们为之献身和苦苦企盼的『千年教化之功“,成效远不如人意。”履薄临深谅无几,且将余日付残编“,老一代教育家颓然老去,新一代教育家往往要从壹个十分荒芜的起点重新起始开端。也许在技艺传授上好一点,而在人性人格教育上则几乎总是这样。

  因为所以人性人格的造就总是生命化的,而壹个人的生命又总是有限的,每当一代学生终于衰老死亡,他她们的教师对他她们的塑造也就随风飘散了。这就是为什么几个学生之死会给朱熹带来哪么大的悲哀。必须,被教师塑造达成成功的学生会在社会上传播美好的能量,可是这并不是教师所能明确期待和有效掌握的。更何况,总会有很多学生只学”术“而不学”道“,在人格意义上所散布的消极因素很容易把美好的东西抵消掉。还会有少数学生,成为有文化的不良之徒,与社会文明对抗,使善良的教师不得不天天为之而自责自嘲。俺自个,自从二十七年前的哪个傍晚闯入岳麓书院后也终于作了教师,一作二十余年,其间还在自个毕业的母校,一所高等艺术学院担任了几年院长,说起来也算是尝过教育事业的甘苦了。俺到很晚才知道,教育固然不无神圣,可是并不是一项目标主义、英雄主义的事业,壹个教师所能作到的事情十分有限。咱们无力与各种力量抗争,至多在精力许可的年月里守住哪个被称作校园的庭院,带着为数不多的学生参与一场陶冶人性人格的文化传递,目的地无非是让参与者变得更像壹个真正意义的人,而对这个目的地达到的程度,又不能企望过高。突然想起了一条新闻,外国有个匪徒闯进了一家幼儿园,以要引爆炸药为威胁向政府勒索钱财,全地球都在为幼儿园里小孩子们的安全担心,而幼儿园的一位年轻的保育员却告诉小孩子们这是壹个没有预告的游戏,她甚至把哪个匪徒也描绘成游戏中的人物,最终,直到事件结束,小孩子们都玩得很高兴。保育员无力与匪徒抗争,她也没有方法阻止这场灾难,她所能作的,只是在壹个庭院里铺展一场温馨的游戏。小孩子们也许永久不知道这场游戏的意义,也许长大往后会约略领悟到其中的人格内涵。俺想,这就是教育上班的壹个缩影。面对社会历史的风霜雨雪,教师掌握不了什么,只能暂时地掌握这个庭院,这间课堂,这些学生。

  为此,在各种豪情壮志一一消退,一(www,ajml,cn)次次人生生命试验都未见多少成果之后,俺和许多中国文化人一致,把师生关系和师生情分看作自个生命的壹个组成部分。俺不否认,俺对自个教师的尊敬和对自个学生的偏护有时会到盲目的地地步。俺是个文化人,俺生命的主干属于文化,俺活在世上的一项要紧使命是接受文化和传递文化,所以,每当俺偶尔壹个人默默省察自个的生命价值的时间时候,总会禁不住在心底轻轻呼喊:俺的教师!俺的学生!俺就是您们!

  不仅仅是壹个亲热的称呼。不,咱们拥有壹个庭院,像岳麓书院,又不完全是。他人能侵凌它,毁坏它,却夺不走它。很久很久了,咱们一样在哪里,作着一场文化传代的游戏。至于游戏的终局,咱们都不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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