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普通的姑娘

　　俺是深闺内院里的女子。

　　您不会认识俺的，萨拉特先生①。

　　俺拜读过您最新的小说《枯萎的花环》。您笔下的女主人公埃鲁克茜三十五岁溘然去世。她曾与二十五岁的情敌激烈搏斗，俺看得出，您非常仁慈，您让她赢得了胜利。

　　现在说说俺自个。

　　俺年纪尚小，可是韵华的魅力已打动了壹个人的心，得知这一情况，俺激动得浑身哆嗦，遗忘了俺是个普通的姑娘。和俺一致的孟加拉姑娘千千万万，她们也秀丽可爱，拥有妙龄的神咒。

　　俺恳请您写一部关于一位普通姑娘的小说。她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假如她心灵深处沉淀了非凡的情感，她该怎样昭示？有几个男子能把它发掘出来？他她们的眼睛为花容玉貌所眩惑，可是他她们的良知并不探寻真实，咱们以蜃景的价格出卖咱们自个。

　　容俺说明一下俺说此话的根由。

　　您能假设看中俺的哪一位叫纳雷斯。他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俺，还没有第二个像俺这样漂亮的姑娘映入他她的眼帘。俺既没有勇气相信也没有决心不相信他她的赞辞。

　　后来，他她去英国留学。

　　俺偶尔收到他她的来信。

　　俺经常常常胡猜乱想：罗摩啊罗摩，成群的英国姑娘出入公共场所，她们个个出类拔萃、聪慧过人、神采飞扬，她们已经发现了昔日埋没在印度百姓之中的纳雷斯？

　　果然，上回他她来信说与丽姬一道下海游泳。丽姬像乌哩婆湿似地浮上水面时，他她情不自禁地朗诵了孟加拉诗人赞美乌哩婆湿的诗句。然后，他她俩并肩坐在沙滩上，面对翻涌的蓝色海浪和满天明丽的阳光。

　　丽姬语调徐缓地对他她说：“您来的哪天和您回国的日子，好似贝的两张壳，让一颗罕见、浑圆的泪珠充填其间吧！”

　　她委婉地表达爱慕的手法何等高超！

　　纳雷斯还在信中写道：即便她胡诌，哪又何妨！说得实在太感人了，嵌玉的金花难道是真花？可是何尝不给人以美的享受！

　　您看透了吧。他她信中比喻的隐义，像无形的钢针刺入了俺的胸膛，并且提醒俺，俺是个普通的姑娘。

　　俺没有高回报门第高贵的情人的充足资本，唉，俺无力改变现状，终生是个债务人。

　　萨拉特先生，求求您，写一部关于普通姑娘的小说吧！这个不幸的姑娘必须同六、七位才貌出众的女性竞争，如同俱卢战场上阿周哪之子阿维马努单枪匹马与七位凶悍的骑士厮杀。

　　俺知道厄运已落到俺头上，俺已经输了。可是请您允许您笔下的女主人公代替俺获胜，使俺读了扬眉吐气。

　　让您的生花妙笔传递檀香般芬芳馥郁的喜讯吧！

　　为您的女主人公起名马拉蒂，这也是俺的名字。不必担心被读者发现，孟加拉平原上有无数个马拉蒂，应该是能信赖的心地淳朴的姑娘。她们不懂法语、德语，只懂得委屈落泪。

　　您准备怎样让她获胜？

　　您的灵魂高尚，您的笔触神圣。也许您打算导引她走上自俺牺牲的道道，忍受不堪忍受的痛苦，和沙恭达罗一致。

　　原谅俺吧，萨拉特先生，让她下来站在俺的位置上。长夜的黑暗中躺在床上，她向天帝祈求的巨大恩典，不会赐给俺，可是您的女主人公能得到。

　　写纳雷斯在伦敦混了七年，处在水性杨花的女人的包围之中，壹次次考试不及格。

　　然后，您的笔锋一转，写马拉蒂在加尔各答大学数学考试中独占鳌头，获得硕士学位。可是您假如在这儿收笔，您小说之王的桂冠会被玷污。

　　不要管俺处境怎样艰难，不要收缩您的想象力。您和天帝一致是不吝啬的，送马拉蒂去欧洲。写哪儿的一群学者、圣哲、英雄、诗人、艺术家和君主簇拥着她，像天文学家发现星球哪样发现她不单才干横溢，而且性情温柔。

　　不是在愚昧的国度，而是在有圣人、慈善家，有英国人、德国人、法国人的地方，揭示她征服地球的魔力的奥秘；举行举世瞩目的地盛大集会，对她表示热烈欢迎！

　　描写她头上落下赞颂(www,ajml,cn)的甘霖，她落落大方地穿过人群，像海面上滑行的一艘帆船。人们看了她的眼睛，交头接耳地说印度的雨云和阳光交融在她迷人的眼神里。（顺便说一句，造物主的爱怜确实溶化在俺的眼神里，不过俺必须承认，命运尚未让俺遇到欧洲的有识之士。）纳雷斯和哪些出类拔萃的女士尴尬地站在会场的一角。

　　往后呢？

　　俺的传说到此结束。

　　俺的梦幻破灭，可怜啊，普通的姑娘！

　　唉，白白浪费了天帝的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