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向日葵

　　从天山下来，已是傍晚时分，阳光依然炽烈，亮得晃眼。从很远的地方就望见了哪一大片向日葵海洋，像是天边扑腾着一群金色羽毛的大鸟。

　　车渐渐驶近，您喜欢您兴奋，朋友们都想起了梵高，朋友说停车照相吧，这么美丽这么灿烂的向日葵，咱们也该作一回向阳花儿了。

　　秘密就是在哪一刻被突然揭开的。

　　太阳西下，阳光已在公道的西侧停留了整整壹个下午，它给了哪一大片向日葵充足的时间改换方向盘，假如向日葵确实有围着太阳旋转的天性，应该是完全来得及付诸行动的。

　　然而，哪一大片向日葵花，却依然无动于衷，纹丝不动，固执地颔首朝东，只将一圈圈绿色的蒂盘对着西斜的太阳。它的姿势同上午相比，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它甚至没有一丁点儿想要跟着阳光旋转的哪种意思，一株株粗壮的葵下笔挺地伫立着，用哪个沉甸甸的花盘后脑勺，拒绝了阳光的亲吻。

　　夕阳逼近，金黄色的花瓣背面被阳光照得通体透亮，发出纯金般的光泽。像是无数面迎风招展的小黄旗，将哪整片向日葵地的上空都辉映出一片升腾的金光。

　　它宁可迎着风，也不愿迎着阳光么？

　　呵，这是片背对着太阳的向日葵。

　　您在哪片向日葵林子里久久徘徊，您抚摸它丝绢般柔润的花瓣，您摇晃它毛绒绒青绿色的枝干，您抑望枝头上哪饱满的褐黄色果盘，您围着它不停地转圈，揉着眼一遍又一遍地望着太阳，生怕是自个的眼睛出了毛病――

　　哪众所周知的向阳花儿，莫非竟是壹个弥天大谎么？

　　究竟是天下的向日葵，根本从来就没有围着太阳旋转的习性，还是这天山脚下的向日葵，忽然改变了它的遗传基因，成为壹个叛逆的例外？

　　或许是阳光的亮度和吸引力不够么？可在阳光下您明明睁不开眼。

　　难道是土地贫瘠使得它心有余而力不足么？可它们一棵棵都健壮如树。

　　也许是哪些成熟的向日葵种籽太沉重了，它的花盘，也即脑子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它们就不愿再盲从了么？可它们似乎还年轻，新鲜活泼的花瓣一朵朵一片片抖擞着，正轻轻松松地翘首顾盼，哪么欣欣向荣，快快活活的样子。它们背对着太阳的时间时候，仍是高傲地扬着脑袋，没有丝毫谄媚的谦卑。

　　哪么，它们一定是少些从异域引进的特殊品种，被天山的雪水滋养，变成了向日葵种群中的异类？可每当您咀嚼哪些并无异味的香喷喷的葵花籽，您还能区分它们么？

　　您无法向它诉说您的惊奇，您茫然您沉吟，您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您胡乱猜测：也许以(www,ajml,cn)往所见哪些一株单立的向日葵，它依靠竭力迎合阳光，来驱赶孤独，权作它的伙伴或是信仰：哪么若是一群向日葵呢？每当它们形成了向日葵群体之时，便互相手拉着手，一齐勇敢地抬起头来了。

　　它们是壹个不再低头的集体。每当您再次凝视它们的时间时候，您发现哪偌大一片向日葵林子的边边角角，竟然没有一株，哪怕是一株瘦弱或是低矮的向日葵，悄悄地迎着阳光凑上脸去。它们始终保持这样挺拔的站姿，一样到明天太阳再度升起，一样到它们的帽檐纷纷干枯飘落，一样到最终被镰刀砍倒。

　　每当它们的后脑勺终于沉重坠地，哪是花盘里的种籽真正熟透的日子。

　　然而您却不得不也背对着它们，在夕阳里重新上道。

　　天山脚下哪一大片背对着太阳的向日葵，就这样逆着光亮，在您的影册里留下了一株株直立而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