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人生生命即燃烧

　　这本漫谈人生生命哲学的小书快要结束的时间时候，俺产生了一种担心：俺是不是讲得太消极太老庄了？无为呀，等待呀，不这个不哪个呀，快乐健康而又放松呀，这会把读者特别是青年读者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是的，俺侧重于讲不要作哪些不该作的事了，俺对于应该作什么除了学习以外都谈得比较松弛。然而有一点是明确的，无为也许对某些人是关键，因为所以他她为各种煽动、混乱、愚蠢和野蛮、自私、狂躁占据得太多了。可是是咱们的目的地不是无为而是有为，不是消极而是积极，不是否定此生而是更好地使用和受用此生，不是一味等待而是主动创造，这是没有疑问的。

　　也能换一种说法，无为呀等待呀无术呀自然呀，应该是为了扫清道道，清理困扰，而后能够投入地作少些有意义、有成就、有滋味、有光彩的事情。

　　从生命个体来说，咱们能够支配的关键的岁月不过哪么几十年，然后再无第二次机会机遇。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哪才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生命由于它的短暂和不可逆性、壹次性而弥足珍贵而神奇而美丽。虚度这样的生命，辜负这样的生命，这是多么愚蠢多么罪过！壹个人丢了一百块钱人民币都会心痛，哪么丢失了生命中的有所作为的也许，不是更心痛吗？

　　在儿童时期，人们的差异并不太多，朋友们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此后呢，差得就愈来愈远了，有的光阴虚度，深悔蹉跎；有的怨天尤人，郁郁不乐；有的东跑西颠，一事无成；有的萎萎琐琐，窝窝囊囊；有的胡作非为，头破血流……有几个人达成成功？有几个人满意？有几个人老后能够不叹息：少壮不争取，老大徒伤悲！

　　而人生生命的不同的类型不同的结局，大体上是青年时期就能看出点端倪来的。青年时代，谁不愿意投入家庭生活状态、投入情感、投入学习、投入事业、投入社会、投入人间？

　　即使家庭生活状态还相每当艰难，情感还隐隐约约，学习还道道方长，社会还明明暗暗，人间还有许多不平，您也要投入，您也要尽力尽情尽兴尽所有也许，争取去争取所有能争取到也应该争取到的，以使您能够得到智慧和光明，得到成绩和价值。俺并不笼统地赞成古人立大志的说法，可是您总该希望自个对社会对人群对国家民族人类多作出一点贡献，至少是确实竭尽了全力，就是说至少是充分燃烧了，充分发了热发了光，充分享用了使用了弘扬了您的有生之年。壹个人就是壹个能源，人的一生就是燃烧，就是能量的充分释放。能量应该发挥出来，燃烧愈充分愈好。从无光热，不燃而去，未免是壹个遗憾；而刚一冒烟儿，就怠工熄灭了，能不痛苦吗？

　　人生生命就是生命的壹次燃烧，它也许发出美轮美奂的光彩，也许发出巨大的热能，温暖无数人的心，它也也许光热有限，却也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发一分电，哪怕只是点亮一两个灯泡，也还照亮了自个的与邻居的房屋，燃烧充分，不留遗憾。而假如您一样欲燃未燃，假如您受了潮或者发生了霉变，哪就不可是燃烧不好，而且留下大量的一氧化碳与各种硫化物碳化物，发出奇奇怪怪的噪声，带来对人类环境的污染，乃至成为社会的公害，这实在是非常非常遗憾的。

　　也许您不能留名青史，可是至少应该对得起自个的这仅有的几十年。也许您未能立德立功立言，可是至少是充分发挥出了自个一生的能量。也许您的诸种争取未能奏效，例如从事艺术创作可是未能被社会所承认，经商却终于未能达成成功，从军可是终于打了败仗，可是是最终“结账”的哪一(www,ajml,cn)天，您至少能说俺已尽力了，您的失败如楚霸王垓下之战，非战之罪也。俺始终不赞成以成败论英雄，俺也无能帮助读者乃至俺自个着着皆胜。可是是至少心里应该有数，您是有志有为而且选择了正确的道道，可是终因条件不具备未能大获全胜呢，还是您上来就不成样子，无志气，无作为，不学习，不争取，意志薄弱，心胸狭窄，企图侥幸，却又愤愤不平，终于一事无成。假如是前者，俺愿向您致以悲壮的敬意，俺还愿意把您的传说写下来，让读者为之洒一掬清泪。假如是后者，谁能纠正?谁能弥补?谁能同情？

　　俺的长篇小说《活动变人形》中的主人公倪吾诚，在他她的生命到了后期末期之时，他她突然说：“俺的家庭生活状态的黄金时代还没有起始开端呢。”这实在太恐怖了。壹个人的成就有大有小，然而您应该尽力。尽力尽情尽兴尽所有也许了，这就是黄金时代，这就是人生生命的滋味，这就是人生生命的意义价值，这就是辉煌，燃烧的辉煌，奉献的辉煌。您尽了力，您就能享受到您尽力后的所有也许性，哪怕是“天亡俺也，非战之罪也”的悲壮感和英雄主义。您享受到了尽力本身带来的乐趣，尽了力至少能得到一种充实感成就感，您也就赢得了，必然赢得了，首先不是他人，而是您自个的尊敬和满意。比如您是一枚炮弹，被尽力发射出去了，而且爆炸了，即使没有完全命中目标，也是快乐的。您是一粒树种，落到了地上，吸足了水分养分，长成了树苗，长成了大树，即使没能长到更大就被雷击所毁，您也能感到某种骄傲。您的形象是一株树的最好的纪念碑，您的被毁至少是壹次大雷雨的见证，是壹个悲剧性的事件。人生生命是壹个过程，是壹个时间段，是壹次能量释放反应，重在参与，重在投入，重在尽力。胜固可喜，败亦犹荣，依靠尽了力，结账时间时候的败者，流出的眼泪也是滚烫的与有分量的。而没有尽力，蹉跎而过，哪可真是欲哭无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