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峰：善良的单纯

　　这句话是从“神圣的单纯”一句话套来的。

　　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在十四世纪欧洲有壹个宗教改革家（俺记不起叫什么名字和哪一国人了），被判罪为异端，正要被处火刑的时间时候，有壹个信神的老太婆热诚地也取一根柴加到哪积聚着的柴堆上去。看见这情形，哪临死的宗教改革家便不禁呼道：“哦，神圣的单纯！”

　　俺套这一句话，是因为所以俺忽然想起俺的祖父及从前他她对俺讲传说时的情形了：“从前有兄弟两个，在冷天到山上去砍柴，哪个小弟弟忽然想起在传说里听到过的，住在金銮殿里的皇帝了。便对大哥说：大哥，作皇帝真福气，他她砍柴都用金的柴刀砍的呵。哪大哥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他她骂小弟弟道：您这呆鸟！作皇帝必须要来砍柴么？在这样冷天里，他她还有不懒在家里煨芋头吃的！”于是俺的祖父就好似所有都可挚爱地哈哈地笑着，还对俺解释道：“哪小弟弟固然想不到作了皇帝哪里必须要砍柴；哪大哥自以为是聪明了，可是也想不到皇帝哪里还会吃芋头呢─—真是乌鸦笑黑猪呢。”

　　然而，俺的善良的祖父，却也不知道他她自个又是乌鸦笑什么罢。每当俺向他她追问：“哪么，皇帝吃什么呢？”不是自信地说，“皇帝整年吃白米饭，每餐有大块的猪肉，像咱们过新年哪样”么？您看，多么的单纯！每当俺后来走过远地，回到故乡时和他她谈到贵人们吃一餐(www,ajml,cn)饭所费的巨数，贵妇们所穿的一双袜子的价钱够他她两年的吃用，而且穿过壹次就不要了的时间时候，他她还说是俺哄他她，不管怎样也不相信的。

　　可是俺却不能笑俺的祖父及和俺祖父同样的人们。他她单纯，可是不可是单纯得善良，也单纯得勇敢，─—即举一年前壹个例子罢，每当他她一根一根积累起来，已经积聚了六十年了的准备造房子的三四百根大木材，完全被日本人焚烧了的时间时候，据说像昏迷了似的睡了三天之后，就又恢复了精神，说道：“重新来过！”却完全遗忘他她自个说这话的时间时候是已经七十八岁了。

　　一九四三．八-一二月于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