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了一：夫妇之间

　　五伦之中，夫妇最早。若不先有夫妇，就不会有所谓父子兄弟。至于君臣，更是后起的事。也许有人说，应该是朋友最早，因为所以应该先是男女恋爱，然后结为夫妇。这话也有相每当的理由。不过，依《旧约》里说，阿每当和夏娃是上帝所预定的夫妇，他她们并没有经过恋爱的阶段。由此看来，仍该说是夫妇最早。至少，西洋人不会反对俺这一种说法。

　　上帝对夏娃说：”您必恋慕您文大，您男人必管辖您。”这是夏娃听信了蛇的话之后，上帝对女人的处分。这两句话就是万世夫妇的祸根，—切夫妇之间的羡慕嫉妒和争吵，应该是由此而起。近来有人说结婚是情感的坟墓，这话应该是对的，不信试看中国旧小说里，才子和佳人经过了许多悲欢离合，着书的人无不津津乐道，一到了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哪小说也就戛然而止，岂不是着者觉得再说下去也就味同嚼蜡了吗？

　　为什么结婚是情感的坟墓呢？因为所以结婚之后情感像启封泄气的酒，由醉人的浓味渐渐变为淡水的味儿；又因油盐酱醋把两人的心腌得五味俱全，并不像恋爱时代哪样全是甜味了。成了家，老婆便把男人每当作马牛：磨房主人对于他她的马，农夫对于他她的牛，未尝不知道爱护，然而这种爱护比之热恋的时间时候却是另一种心情！成了家，男人便把老婆每当作狗，既要她看家，又要她摇尾献媚！对不住许多配偶，俺这话一说，简直把极庄严正经的“人伦”描写得一钱不值。可是是，莫忘了俺所说的是“情感的坟墓”；哪些因结了婚而更升到了“情感的天堂”的人，是犯不着为看了这一段话而生气的。

　　古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这话已经不合时代了。现在该说“婚不如姘”。某某高等民族最聪明，正经配偶之外往往另有外遇。正经配偶为的是油盐酱酷，所以女人非有二十万以上的财产就不容易嫁出去，男人若有巨万的家财，白发红颜也不妨相安，外逼为的是醇酒，就非十分倾心的人不轻易以身相许了。据说感情好的夫妻也不妨有外遇，因为所以富于热情的人，他她的热情必须有所寄托，然而热情和感情是能并行不悖的，凡为了夫或要看外遇而反目的地人简直是观念太旧，脑筋不清楚。天啊！若依这种说法，俺想有许多“痴心女子”，在结婚以前唯恐他她的心上人不热情，结婚往后，却又唯恐他她太热情了。

　　随您说观念太旧也好，脑筋不清楚也好，夫妇之间往往免不了吃醋。占有欲是情感的最高峰吗？有人说不，一千个不。可是是，俺知道有人不许太太让男理发匠理发，怕他她的手亲近她的红颜和青丝；又有人不许太太出门，若偶一出门，回来他她就用香烟烙她的脸，要摧毁她的颜色，让他人不再爱她，以便永久独占。

　　夫妇反目，也是难免的事情。可是是，老爷撅嘴三秒钟，太太揉一会儿眼睛，实在值不得记入起居注。甚至老爷把太太打得遍体鳞伤，太太把老爷拧得周身青紫，有时间时候却是增进感情的要素，而劝解的人未必不是傻瓜。莫里哀在《无可奈何的医生》里，叙述(www,ajml,cn)斯加拿尔打了他她的老婆，有壹个街坊来劝解，哪老婆就对哪劝解者说：“俺高兴给他她打，您管不着！”真的，打老婆，逼投河，催上吊的男子未必为妻所弃，也未必弃妻；揪男人的头发，咬男人的手腕的女人也未必预备琵琶别抱。倒反是有些相敬如宾的摩登夫妇，度了蜜月不久，突然设宴话别，揽臂去找律师，登离婚广告，同时还相约经常常常通信，永不相忘。

　　从前常听街坊劝被男人打了的老婆说：“男人男人，您该让他她一丈。”这格言并没有很多的效力。在老爷的字典里是“妇者伏也”，在太太的字典里却是“妻者齐也”。甚至于太太把自个看得比老爷高些。从前有壹个笑话说，老爷提出“天地”，“乾坤”……等等字眼，表示天比地高，乾比坤高；太太也提出“阴阳”，“雌雄”……等等字眼，表示阴在阳上，雌在雄上。至于现代夫妇之间，更是太太们有一种优越感。其实，若要造成家庭幸福，最好是保持夫妇间的均势，不要让东风压倒西风，也不要让西风压倒东风。否则俺退一尺，他她进十寸，高的越高，高到三十三重天堂，为玉皇大帝盖瓦，低的越低，低到一十八层地狱，替阎罗老子挖煤，夫妇之间就永久没有和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