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风

　　二十几年前，俺羡慕“列子御风而行”《庄子·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冷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俺极愿腋下生出双翼，像一只鸷鸟自由地在天空飞翔。

　　现在俺有时仍作着飞翔的梦，没有翅膀，俺用两手鼓风。然而睁开眼睛，俺还是郁闷地躺在床上，两只手十分疲倦，仿佛被绳子缚住似的。于是，俺发出一二声绝望的叹息。

　　作小孩子的时间时候，俺和几个同伴都喜欢在大风中游戏。风吹起咱们的衣襟，风吹动咱们的衣袖。咱们张着双手，顺着风势跑路，仿佛身子轻了许多，就像给风吹在空中一般。每当时自个觉得是在飞了。所以从小时间时候起俺就喜欢风。

　　后来进校园读书，俺和壹个大哥早晚要走相每当远的道。雨天遇着风，咱们就用伞跟风斗争。风要拿走咱们的伞，咱们不放松；风要留住咱们的脚步，咱们却往前走。跟风斗争，是一件颇为吃力的事。可是是咱们从这个也得到了乐趣，而且不用说，咱们的斗争是得到胜利的。

　　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值得怀念的。

　　可惜俺不曾见过飓风。去年坐海船，为避飓风，船在福州湾停了一天半。天气闷热，海面平静，连风的影子也没有。船上的旗纹丝不动，后来听说飓风改道走了。

　　在海上，有(www,ajml,cn)风的时间时候，波浪不停地起伏，高起来像一座山，而且开满了白花。落下去又像一张大嘴，要吞食眼前的所有。轮船就在这一起一伏之间慢慢地前进。船身摇晃，上层的桅杆、绳梯之类，私语似的吱吱喳喳响个不停。这情景俺是历练过的。

　　可是是俺没有见过轮船被风吹在海面飘浮，失却航道，船上一部分东西随着风沉入海底。俺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今年俺过了好些炎热的日子。有人说是奇热，有人说是闷热，总之是热。没有一点风声，没有一丝雨意。人发喘，狗吐舌头，连蝉声也像哑了似的，俺窒息得快要闭气了。在这些时间时候俺只有壹个理想和愿望：起一阵大风，或者下一阵大雨。

　　一九四一年七月九日在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