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窝窝头的历史

　　北方杂粮以玉米为主，玉米粉称为棒子面，亦称杂和面。因为所以俗称玉米为棒子，故得此名。南方人不懂，故有误解。从前的小说上，说穷苦妇女流着眼泪，把棒子面一根根往嘴里送。玉米面中掺和豆面在内，故称杂和，其实这如三七比例的掺入，就特别显得香甜，所以不算是什么粗粮，不过作成窝窝头，乃有似黑面包，普通每当作穷人的食粮罢了。南方如浙东台州等处，老百姓也通常吃玉米面，却称作六谷糊。光绪丁酉年距今刚刚一周甲，俺住在杭州，壹个姓宋的保姆是台州人，经常带来吃，里边加上白薯，小时间时候倒觉得是很好吃的。普通作了饼来吃，便是所谓窝窝头，乃是作成圆锥形，而空其中，有拳头哪么大，因为所以底下是个窝，故得是名。老百姓吃这东西，大概或许起源很早，历史上找不着纪录，每当起于有玉米的时间时候了。本来这些事用不着争取去找它的缘起，现在不过如偶尔找到一点纪录，知道有什么时代，已经有过，哪也未始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吧。

　　窝窝头起源的历史是不可考了，可是咱们知道至少在明朝已经有这个名称，即是去今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李光庭着《乡言解颐》卷五，载刘宽夫《日下七事诗》，末章中说及“爱窝窝”，小注云，“窝窝以糯米粉为之，状如元宵粉荔，中有糖馅，蒸熟外糁自粉，上作一凹，故名窝窝。田间所食则用杂粮面为之，大或至斤许，其下一窝如旧而复之。茶馆所制甚小，曰爱窝窝，相传明世中富有嗜之者，因名御爱窝窝，今可是曰爱而已”。照这样说，爱窝窝由于御爱窝窝的缩称，哪末可见窝窝头的名称在明朝哪时间时候已经有了。这也就是说，农民用玉米面作这种食品，用这个名称，也已经很久了。

　　天下事无独有(www,ajml,cn)偶，窝窝头的传说还有下文。北海公园有一家饭馆名叫“仿膳”，是仿御膳房的作法的意思。他她们的有名食品里边，便有一种“小窝窝头”，据说是从前作来“供御”的，用栗子粉和入，现在则只以黄豆玉米粉加糖而已。所以北京市面上除真正窝窝头以外，还有两种爱窝窝与小窝窝头，留下一点历史的痕迹。“窝窝头”极是微小的东西，可是不料有这么一段有意思的历史，可见在有些吃食东西上如加以考究，也一定有许多事情能发现的。

　　（一九五七年一零月发表，选良《知堂桌外文·四九年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