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人生生命

　　在壹个“人生生命漫谈”的专栏中，首先谈一谈人生生命，似乎是理所必须的，未可厚非的。

　　而且俺认为，对于俺来说，这个题目也并不难写。俺已经到了望九之年，在人生生命中已经滚了八十多个春秋了。一天天面对人生生命，时时刻刻面对人生生命，让俺这样壹个世故老人来谈人生生命，还有什么困难呢？岂不是易如反掌吗？

　　可是是，稍微进一步一琢磨，立即出了疑问：什么叫人生生命呢？俺并不清楚。

　　不可是俺不清楚，俺看芸芸众生中也没有哪壹个人真清楚的。古今中外的哲学家谈人生生命者众矣。什么人生生命意义，又是什么人生生命的价值，花样繁多，扑朔迷离，令人眼花缭乱；然而他她们说了些什么呢？恐怕连他她们自个也是越谈越糊涂。以己之昏昏，焉能使人昭昭!

　　哲学家的哲学，至矣高矣。可是是，恕俺大不敬，他她们的哲学同吾辈凡人不搭界，让这些哲学，连同它们的“家”，坐在神圣的殿堂里去独现辉煌吧!像俺这样壹个凡人，吃饱了饭没事儿的时间时候，有时也会臆想到人生生命疑问。俺觉得，咱们“人”的“生”，都绝对是被动的。没有哪壹个人能先制定壹个诞生计划，然后再下生，一步步让计划实现。只有壹个人是例外，他她就是佛祖释迦牟尼。他她住在天上，忽然想降生人寰，超度众生。先考虑要降生的国家，再考虑要降生的父母。考虑周详之后，才从容下降。可是他她是佛祖，不是吾辈凡人。

　　吾辈凡人的诞生，无一例外，应该是被动的，一点主动也没有。咱们糊里糊涂地降生，糊里糊涂地成长，有时也会糊里糊涂地夭折，必须也会糊里糊涂地寿登耄耋，像俺这样。

　　生的对立面是死。对于死，咱们也基本上是被动的。咱们只有哪么一点主动权，哪就是自杀。可是是，这点主动权却是不能随便使用的。除非万不得已，是决不能使用的。

　　俺在上面讲了哪么些被动，哪么些糊里(www,ajml,cn)糊涂，是不是俺个人真正欣赏这一套，赞扬这一套呢？否，否，俺决不欣赏和赞扬。俺只是说了一点实话而已。

　　正相反，俺倒是觉得，咱们在被动中，在糊里糊涂中，还是能够有所作为的。俺劝人们不妨在吃饱了燕窝鱼翅之后，或者在吃糠咽菜之后，或者在卡拉OK、高尔夫之后，问一问自个：您为什么活着？活着难道就是为了恣睢的享受吗？难道就是为了忍饥受寒吗？问了这些简单的疑问之后，会使您头脑清醒一点，会减少少些糊涂。谓予不信，请尝试之。

　　一九九六年一一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