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叶沄

　　俺和叶沄是中学时的同学，她比俺低两个年级。俺读高三的时间时候，她才考入高一。

　　校园是女校，女同学之间，常有一种轻情的、略带恶作剧可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哪时，咱们时兴“拉朋友”。把本来不认识的同学拉在一起，让她们作朋友，看她们哪忸怩害羞的表情，觉得很好玩。

　　其实事实上，这必须也是壹个沟通同学感情的好方法。一所好几千人的校园，班与班之间，靠了这趣味盎然的“拉朋友”，能很快的都熟起来。

　　有一天，俺从钢琴室出来，准备到理化课堂去上课，经过走廊的时间时候，迎面碰见三六学级的小钱。她一见俺，就笑嘻嘻地说：

　　“告诉您壹个新闻！”

　　“什么新闻？”俺问。

　　“有壹个新生想认识您。”

　　“哪就认识认识，有什么关系？”俺说。

　　“您不知道是谁，俺敢打赌，您是不会喜欢她的。”

　　“是谁呢？”

　　“她叫叶沄。一脸应该是雀斑，不好看，没有壹个人‘拉’她作朋友！”

　　俺想了一想，说：

　　“您说俺不喜欢她？”

　　“俺敢打赌！”

　　“赌什么？”

　　“一斤芝麻糖。”小钱嘻皮笑脸地说。

　　“好！俺赌您一斤芝麻糖！”俺带着玩笑的心情说。

　　下课之后，小钱果然招来了叶沄。

　　“喂！认识认识！”小钱把叶沄往俺旁边一推，嚷着说，“这是小靳，您叫她靳大姐。这是叶沄。”

　　叶沄怯生生地朝俺笑了笑，就低下头去了。

　　她真的是一脸雀斑，长长尖尖的脸，配着一头粘粘腻腻的黑发。很大的一双眼睛，却没有神采。微笑的时间时候，现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浅蓝色的制服，打着皱，显得很不整洁。

　　俺觉得俺真的不大喜欢她，可是是，俺又不得不找话来同她说，于是俺问她道：

　　“您这节没课吗？”

　　叶沄怯怯地摇摇头，很紧张的样子。

　　“您这里有没有家？”俺又找活来说。

　　她点点头，咬着嘴唇，两手互相扭搓着，笑得很不自然。

　　俺看她这么忸怩，觉得很为难，正在不知怎样是好的时间时候，有人来叫俺去练合唱，俺正好借此下台，就敷衍地对叶沄说了一句“有空来找俺玩”。也没有听见她怎么回答，俺就跑走了。

　　于是，俺输给小钱一斤芝麻糖。

　　过了几天，是星期六，下午俺没课，就在钢琴室练钢琴。弹完了一段，忽然觉得背后站着壹个人。俺回头一看，原来是叶沄。

　　“您什么时间时候进来的？”俺问。

　　她两手互相搓着，嗫嚅地说：“俺在听您弹琴。”

　　停了停，她又很吃力似地说：“俺已经听了很多次了！”

　　“哦？俺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俺站在门外听。哪时俺不认识您，不敢进来。”她难为情似地说着。说完了，就用上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好似惟恐自个说得太多了似的。

　　“哦！真对不起，俺一点也不知道您在门外。”俺说。

　　“俺希望您不知道。俺……”她说了一半，又去咬她的嘴唇。停了一会，躲开俺的眼光，她才又低低地问：

　　“您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

　　“这首曲子叫《秋花》。”俺说。

　　“钢琴曲集里好似没有，俺找了很多遍。”

　　“这是一位教师抄给咱们的，大概或许不是很有名的曲子。”

　　“可是是，它很好听。”她说。

　　这时，小钱抱着壹个篮球，从钢琴室门前经过，见叶沄在这里，很意外的样子，对俺作了壹个鬼脸说：

　　“谢谢您的芝麻糖！”

　　说完，她就把篮球在地上拍着，跑开了。

　　俺笑着抬头，想对叶沄说点什么，却见她局促地站在哪里，脸色变得很红，而且微微地渗着汗水。

　　看见俺抬头望她，她就更是紧张得想要哭出来的样子，双手掩着脸颊。

　　俺正在觉得莫名其妙，她忽然激动地说：

　　“您们在背后是不是叫俺‘芝麻糖’？”

　　还没等俺回答，她就又说道：

　　“俺知道，哪是因为所以俺脸上的雀斑。”

　　俺恍然看透了她这样紧张的缘故。于是，俺站起身后，拉下她掩着脸颊的手，带着由衷的歉意，俺说：

　　“叶沄，不要这样神经质，雀斑有什么关系？您知道咱们会喜欢您的。小钱是在找俺要糖吃，因为所以俺和您作了朋友。您知道吗？这是咱们校园的花样，交了朋友要请吃糖的，这样不是很好玩吗？”

　　她的双手在俺手心里渗着汗水，可是是，她的脸色起始开端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的缺少神采的眼睛探索地望着俺，望了好一阵，她才轻轻地缩回她的手，把手在黑裙上慢慢擦抹着，她低声地说：

　　“也许是俺太多心了，可是是您肯和俺作朋友吗？”

　　“必须，为什么不肯？”

　　“谢谢您。”她说，“您不知道，俺多么想向您学这首《秋花》！”

　　这样，俺和叶沄就成了朋友。凭良心说，俺和她作朋友的缘故，多半还是因为所以怜悯。

　　可是，后来，俺发现她对音乐有着一股奇异的热忱。她钢琴弹得非常好，《小奏鸣曲》已经弹完，起始开端在弹《贝多芬》。小品也弹了不少，一首《小鸟晚唱》弹得很有韵味。而且她还会拉南胡和弹古筝。

　　她说，她是跟她父亲学的，她的父亲在一所中学教音乐。只有她这壹个女儿，母亲死了，父亲为了她，没有再娶。

　　这使俺看透她的蓝制服为什么总是哪么皱。

　　“父亲说，俺将来能作钢琴家。”她说。

　　单听她的钢琴，她确实具备了少些作钢琴家的条件。她的指触流利而又准确，难得的是，她懂得怎样在乐曲中放入少些情感。

　　她也起始开端弹俺常弹的哪首《秋花》，很快的就已弹会。

　　俺发现，她看谱很快。

　　就这样，咱们两人消磨在钢琴室里的时间慢慢增多。俺也慢慢忘了俺每当初认识她只是为了一点怜悯，而真的和她作了朋友。

　　后来，俺毕了业，到一家电台作事。叶沄中路途退学，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过了好几年，忽然，有一天下午，她跑到电台去找俺。

　　好几年不见，她已经长大，可是个子细瘦，而且缺少少女们应有的风韵，一身应该是平平板板的。衣服虽然已经熨得平整，可是脸上的雀斑并没有减少，哪自卑胆小的样子也没有改变。

　　时间是春天，北方的春天总是刮风，她围了一条淡紫色的纱巾。

　　“俺知道您在这里作事！”她说，“可是是俺一样不敢来找您。每当今俺有点事情，要和您谈谈，俺才来打扰您。”

　　她习惯地咬着她的嘴唇。

　　看她哪心事重重的样子，俺就放下了手边的上班，为了使她轻松一点，俺把她带到电台后面的小园子里，哪里有几棵刚在抽芽的垂柳，和发着新叶的榆树。

　　俺和她找了壹个石凳坐下。起始开端问她，找俺有什么事。

　　“您能不能帮俺一点忙？”她迟疑地低着头问。

　　“必须能，依靠俺办得到。”

　　“俺这几年，钢琴很有进步。俺退学之后，就专门学琴，没再进校园。教师是壹个意大利人，教师说，俺弹得很好。”

　　“俺相信您一定弹得很好。”

　　“俺也相信。”她说，仍然低着头，“等下，俺弹给您听听。教师说，俺能把李斯特的曲子弹好，很不容易，他她的作品最难弹。”

　　“俺知道，俺一样不敢弹他她的曲子。”

　　“您现在不继续学了？”她问。

　　“俺没有多少天分。学到这里，已经不能再进步了。”俺说。

　　“您太没有志气！”她不满意地说，“地球上，没有比音乐更迷人的东西了！俺永久也不会丢弃的。”

　　她抬了抬头，眼睛里带着梦幻。俺第壹次觉得她很动人，于是俺说：

　　“俺相信您会达成成功的。”

　　“靳姐，”她总是这样叫俺，“给俺安排壹个时间，在您们的音乐节目里广播壹次好不好？”

　　“您让俺帮忙的就是这件事？”俺问。

　　她点了点头。

　　“哪没有疑问。”俺说，“俺相信您会弹得很出色的。”

　　她高兴得脸都红起来，抓住俺的手说：

　　“是真的？您说俺能广播？”

　　“必须，俺替您安排。咱们每星期六应该是请外面的人来演奏。”

　　“哦！哪俺太感谢您了。您不知道，这对俺是多么要紧！您不知道，真的！这对俺实在太要紧了！”

　　她重复地说着，眼睛并没有看俺，仿佛她是在梦里似的。

　　俺不看透为什么她会这样激动。学钢琴的人在电台表演壹次，也是很平常的事，而她却好似觉得这次演奏关系着她整个一生的命运。

　　于是，她演奏的哪天到了。

　　她老早就来到电台，在大发音室里练习。

　　哪时没有录音的方法，所有演播应该是“现场”。

　　她似乎很紧张，可是是，哪首第二号匈牙利狂想曲弹得真好。哪节奏与气势，不是一般女小孩子所能表现得出来的。

　　她还弹了两首小曲。一首是《秋花》，她说，是为了纪念咱们的亲情，还有一首是《爱之梦》，哪是李斯特的抒情曲中最有名的。

　　节目完了之后，俺陪她在会客室休息。

　　她手中紧紧握着俺给她倒的哪杯茶，沉默着，带着一点梦一般的忧郁。

　　“每当今您很达成成功。”俺说。

　　“俺希望这样。”她的眼睛注视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要不要俺陪您一起回去？还是叫电台的车子送您？”

　　她摇摇头。停了一阵，才说：

　　“也许有壹个人会来接俺。”

　　“哦！”俺恍然地说，“您有男朋友了？”

　　她忸怩地笑了一笑，说：“现在还不一定。”

　　“怎么叫现在还不一定？”俺问。

　　“俺见过他她，他她还不认识俺。他她拉小提琴，您也许知道，他她叫莫洪涛。”

　　“噢！莫洪涛。”俺说，“俺必须知道，他她来演奏过好几次了。”

　　“他她很帅，是不是？”叶沄低着头问。

　　“哦！必须。尤其是在他她拉琴的时间时候。”俺说。

　　“俺看见过他她演奏，哪次，在犹太会馆。”叶沄神情很羞涩，本来血色不佳的脸颊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她接着说：“俺父亲想让他她认识认识俺。他她和俺父亲是同行，应该是教音乐的。”

　　“哦！哪太好了！”俺兴奋地说。

　　“可是，”叶沄忧忧郁郁地道，“俺说，让他她先听听俺的琴，再认识俺。这样，也许，比较好……”

　　“哦！”俺看了叶沄一眼。猛然醒悟到她为什么要很费心思的来找俺为她安排壹个广播的时间。

　　俺看着她。她有雀斑的脸，粘粘的黑发，平平板板的身材。

　　她抬了抬头，见俺在注视她，于是，羞涩地说：

　　“您说是不是？”

　　俺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沉了沉，她又自顾接下去说：

　　“俺怕他她先见了俺的人，会不喜欢俺。”她咬咬嘴唇，想了想，说：“壹个人对另壹个人，假如第一眼的印象不好，往往就没有耐性去发现哪第二眼所能看到的优势。每当今，俺父亲约他她在俺家里听广播，说，等一下，让他她来接俺。”

　　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而且她哪迷惑而又激动的神情，也使俺觉得她并不怎么依靠俺的回答。

　　果然，停一会之后，她就又接着说：

　　“俺父亲真的很喜欢俺，因为所以俺没有母亲，他她所有都替俺安排。他她常说，壹个女小孩子，如不能靠外貌，就要靠内在。所以，他她极力勉励俺学音乐。还好，俺似乎有一点天分。”

　　叶沄在灯光下，悠悠地说着。俺看得出，她在争取使自个镇定。她扭搓着自个的手，声音低微而抖颤。俺知道，她内心十分激动。

　　就在这个时间时候，工友进来说：“有人找叶小姐。”

　　“他她来了！”叶沄蓦地站起身来，脸色变得苍白。

　　“俺跟您一同去，看看他她。”俺说着，拉了叶沄的手，拖着她快步向大门走去，仿佛俺不这样，她就不肯去似的。

　　莫洪涛站在传达室旁边，穿着浅灰色的春季西装，打着蓝白相间斜条纹的领带。长眉毛，直鼻子，宽宽的嘴。哪对眼睛，即使在夜色中，也仍然黑白分明。

　　他她是认识俺的，所以先向俺招呼，一面用很含蓄的眼光，打量着俺旁边的叶沄。

　　“您来接叶沄？这就是！”俺把叶沄轻轻拉向莫洪涛，叶沄羞怯地向莫洪涛伸出她的手。

　　莫洪涛比叶沄高出壹个头，他她的眼神似乎只在叶沄的头顶和夜空之间打转。

　　他她握了握叶沄的手，礼貌地说：

　　“俺听了您的演奏，俺很动容感慨。”

　　俺没有听见沄怎样回答，于是，俺说：

　　“您们先走吧，俺还有点事情。”

　　叶沄怯怯地低着头，抱着琴谱，和莫洪涛一同走了。

　　整个的夏天，俺都没有再见到叶沄。俺在忙俺自个的，像一般二零多岁的女人，俺也有俺的麻烦，必须是感情上的。所以，俺也很少时间去想她。

　　日子过得快，天气不知在什么时间时候慢慢地凉起来了。

　　北方的秋天，凄凉萧索。每当树叶飘落而夹衣上身的时间时候，每壹个多愁善感的人心中都会有一种凄然欲泪的感觉。

　　哪天下午，俺到一木洋行去买唱片，一出来，就遇到了叶沄。

　　她瘦多了，脸上没有血色，哪雀斑就更明显。

　　见了俺，她露出了一丝凄凉的笑，算是招呼。

　　不用问，俺就知道，她没有得到莫洪涛。

　　于是，俺一面陪着她走，一面轻描淡写地说：

　　“您好吧？”

　　她摇摇头，眼睛带着几分迷茫地望着远处，她说：

　　“他她有女朋友。”

　　“哦，您什么时间时候知道的？”

　　“来往了没多久，俺就知道，他她告诉俺的。”

　　“哪就算了！”

　　“可是，俺……”她忍了忍，“俺真的喜欢他她哪一手小提琴。好几年前，俺听过了他她壹次演奏，就一样想，他她要是俺的多好！”

　　叶沄把这最终几个字说得哪么幽婉，低低的，像自言自语似的。俺从未想像过壹个少女肯这样直截了每当地说出她内心深处的情感。俺也从未臆想到过这几个字由她说出来的时间时候，会这样使人动容感慨。

　　她似乎并没有等待俺的反应，她接着用哪样的语气低低地说：

　　“俺一样希望，有哪么一天，在静静的夜晚，他她拉一首小歌，给俺听。莫洪涛拉哪首《泰思冥想曲》的时间时候，哪琴弦好似在俺心上一致。”

　　她悠悠地说着，踩着脚下的落叶。黄黄的枯叶，沙沙地飘转，在青色洋灰的地面上。

　　“哪么，您们现在怎么样？”俺问。

　　“俺不管他她怎么样，俺是喜欢他她的。”她说。

　　“可是……”俺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咽住了想要劝她的话，因为所以她显然不在听俺。她接着自个说：

　　“莫洪涛和他她的女朋友已经快要结婚了，他她说，假如俺愿意，他她希望俺去替他她们弹弹婚礼进行曲。”

　　“这怎么行！他她怎么这样残忍？”俺生气地说。

　　“俺答应他她了。”叶沄静静地说：“他她是真正希望俺去替他她们弹婚礼进行曲。他她说，这首曲子太多人弹过，可是弹得好的人几乎没有，朋友们应该是乱弹。他她说，这首曲子，要能弹出里面的情感才好。”

　　俺沉默地走着，踩着脚下的枯叶，极力忍耐着，不让自个再提出意见。

　　“这样，俺也就觉得满足了。”她低低地说，“俺知道，他她一定喜欢俺的天分的。”

　　俺实在忍不住，刺激了她一句，俺说：

　　“可是，他她不和您结婚！”

　　叶沄例过头来，看了看俺，又低下头去，踩着枯叶。她仍像自言自语似地说：

　　“俺原谅他她的，他她不知俺在爱他她。”

　　俺觉得她不可理喻，就不再说什么。

　　她也似乎已经把话说完，沉默下来。

　　一道上，俺默默地随着她踩哪飘转着的枯叶。从她的沉默里，俺觉得她真的是原谅莫洪涛的。

　　俺不知道她怎么会原谅他她。假如是俺，俺至少是绝对不会去替他她弹婚礼进行曲的。

　　叶沄就这样把莫洪涛送进了另壹个女人的怀抱。

　　她苍白得像褪色的秋花，可是意外的是，她比以前沉静而安详得多了。她不再哪样紧张自卑而神经质，她变得冷冷的、静静的。

　　而她最大的改变，是不再弹钢琴。

　　这个改变使俺为她惋惜而难过。

　　她说，她已经把音乐随着对莫洪涛的爱，一同封存起来。她答应为他她弹婚礼进行曲的时间时候，就这样决定了的。

　　哪一阵，她几乎天天到电台找俺。有时俺忙，她就静静地坐在俺哪唱片室的一角，望着窗外，好几小时，也不动一动。

　　整个的秋天的天空，就哪样被她望得越来越惨淡，树叶落尽，雁群南飞，终于飘起雪花来了。

　　电台升起暖气，朋友们换了冬装。

　　叶沄有几天没有来。俺担心她是不是病了。

　　没臆想到，在壹个寒冷的早晨，她忽然和莫洪涛一起来了。

　　她和他她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唱片室，两人都挟着乐谱。

　　叶沄带着一点羞涩，走到俺的面前，向俺低低地说：

　　“有点事要麻烦您。”

　　说完，她回头去看莫洪涛。

　　莫洪涛用他她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叶沄，然后向俺展开壹个笑容，打算对俺说什么。

　　俺因为所以替叶沄不平，从他她进来之后，就没有招呼他她。现在，俺不等他她谈话，就抢先对叶沄说：

　　“假如是您的事，哪没有疑问，是他人的，俺可不管。”

　　叶沄顿了一顿，说：

　　“俺想，应该说是俺的事。”

　　“好！俺说着站起来，绕过莫洪涛，把叶沄拉到靠窗的沙发上，哪里是她整个秋天都坐着看天的地方。

　　“告诉俺吧！您有什么事？”俺说。

　　叶话感觉到俺对莫洪涛的不友善，带点歉意地向莫洪涛望了一眼，见莫洪涛已经背转身去，浏览唱片，她才低了低头，对俺说：

　　“请您帮帮忙，让俺和他她借您们的发音室，练习练习。”

　　“练习什么？”

　　“必须是他她的小提琴，和俺的伴奏。”

　　“您要给他她伴奏？”俺不以为然地问。

　　“嗯！”叶沄说，“他她要出国了。在走以前，想开壹次演奏会。他她说，只有俺伴奏，才能衬托出他她的琴艺。”

　　“让他她找他人去！俺没有兴趣给他她帮忙。”俺说。

　　“不是给他她，是给俺。求您！”

　　俺不满意地朝叶沄望着，说：

　　“为什么呢？叶沄？他她还没有让您苦够？”

　　叶沄苍白的嘴角，泛着一丝微笑。她低低地说：

　　“您不知道，自从他她前几天写信告诉俺，说让俺给他她伴奏以来，俺多快乐！俺忽然觉得俺早就不该戒掉弹钢琴的了！早知道他她会找俺，要俺给他她伴奏，俺早就该天天练习的，好在还有一段时间，多练练，还来得及。”

　　俺看看她，完全不明了她为什么这样容易妥协。

　　她见俺不语，就抓起俺的手，轻轻地摇撼着，低声说：

　　“给俺一点面子，他她知道，俺会求得动您的。他她家里不能练，因为所以俺恐怕他她太太知道咱们的过去。”

　　俺又看了看叶沄。这时的叶沄很美，哪眼里的柔光，和唇边的浅笑，以及每当她说“咱们的过去”这几个字的时间时候，哪沉醉的神情，真的就让人觉得她和他她有壹个甜蜜动人的过去。而莫洪涛的太太会妒嫉她似的。

　　“而俺的家里也不行。”叶沄又接着说，“俺父亲不谅解莫洪涛，他她不许俺再和他她来往，他她让俺把他她遗忘。”

　　“而您并没有把他她遗忘。”俺揶揄地说。

　　“俺用不着把他她遗忘。他她这样看重俺，俺为什么必须要把他她遗忘？”叶沄细细地说，“俺就知道，他她会看出俺的天分的。哪天，他她不是说，听了俺的广播，很动容感慨吗？”

　　叶沄竟然连哪一句礼貌的恭维都记得这样清楚。

　　“只有您们电台，假如您肯帮忙，咱们就能来练习了。俺知道，时常有音乐家借您们的地方练习的。”她说。

　　这时，莫洪涛已经不再浏览唱片，却仍然背向着咱们，在看墙壁上的一张日历。

　　俺忽然觉得应该替叶沄出一出气，于是，俺叫了他她一声：

　　“莫先生！”

　　“嗯？”他她回过头来，带着一点不安，微笑着走过来。

　　“听说，您有事情要找俺。”

　　“是的。”他她不得已地说，“俺恐怕太麻烦您。”

　　“俺倒不会觉得麻烦。”俺说，“只是，俺希望知道一下，您究竟有多少诚意？”

　　他她带着困惑的神情，望望俺，又望望叶沄。然后说：

　　“您指的是什么？”

　　“您说，俺指的是什么？”俺反问他她。

　　莫洪涛仰起他她线条优美的脸，作了壹个深思的表情，说：

　　“假如您指的是音乐，哪么，俺的诚意是百分之百的。”他她说着，低头望向叶沄，“而她，是俺音乐的一部分。”

　　叶沄坐在俺身旁，她的手，始终按着俺的手。现在，俺感到她的手缩紧了一下，然后，她低低地说：

　　“谢谢您。”

　　俺回头望叶沄，她正用如梦的眼神看着莫洪涛。发觉俺在看她，她才惊觉地说：

　　“谢谢您，靳大姐，俺知道您会帮忙他她的。”

　　俺不想再说什么，站起身来，去查发音室的时间表。

　　叶话没有限过来，她坐在哪里，痴痴地注视着莫洪涛。而莫洪涛正把他她的小提琴从琴匣中取出来，用手指轻轻地着琴弦，发出沉沉如梦的声音。

　　俺想起叶耘的话，“他她拉哪首《泰思冥想曲》的时间时候，哪琴弦好似在俺心上一致。”

　　而现在，他她拨的琴弦，一定也在叶沄的心上。

　　俺看得出来，叶沄融化在他她的拨弦里。

　　莫洪涛的演奏空前的达成成功。Encare了四次，还无法满足台下的听众。

　　他她谢幕，再谢幕，拉着叶沄。

　　叶沄穿着黑丝绒长裙，跟在莫洪涛后面。俺惊异地发现，这时的叶沄，竟一点也没有局促、自卑、神经质的模样。黑丝绒的长裙使她显得庄肃而纯洁。她不再是哪个长着雀斑、疑心人家说她是芝麻糖的叶沄。俺说不出来她是什么，也许，最恰每当的说法，还是莫洪涛的话——她是莫洪涛音乐的一部分。

　　她的伴奏真是出色！尤其是哪首《泰思冥想曲》，她的钢琴推展应答着小提琴哪缠绵如诉的旋律，仿佛哪音乐是从她灵魂深处流泻出来的。

　　哪天，莫洪涛的太太也在场，她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子上，是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俺不知她懂不懂音乐，可是是，每当散场后，他人向她道贺的时间时候，她哪优雅的风度，和得体的笑容，却使人倾服。

　　哪次往后，叶沄变得很积极，她不可是积极练琴，而且找人学理论作曲。

　　快要过阴历年的时间时候，天气冷得很。窗外一眼望去，应该是积雪。

　　好久不见叶沄。她忙得起劲，俺却起始开端有点想念她。咱们的亲情在平淡中见出深刻。时常俺会默默地望着她常坐的哪张沙发，和她常望着的窗外哪一片天，想起关于她的种种苦乐。

　　这天，就在俺这样望着的时间时候，俺看见莫洪涛提着他她的琴匣，慢慢地走来。

　　俺忽然觉得，难怪叶沄哪一阵成天这样凝望着窗外。她一定时时刻刻在梦想和热爱着这个画面——莫洪涛提着他她的琴匣，出现在她眼前。

　　莫洪涛穿着深色的西装大衣，戴着浅棕色的皮帽。衬着白皑皑的雪的背景，迈着长长的步子，越走越近。看见俺在窗口望他她，就扬起手来向俺招呼了一下，会开铺着方砖的人行道，踏着雪地，走到俺的窗下。

　　俺把窗子推开，听到他她对俺说：

　　“俺来向您辞行。俺要走了！”

　　“哦！叶沄知道了吗？”俺突然为叶沄难过起来。

　　“俺还没有告诉她。”他她沉吟了一下，说，“俺想，俺一方面来向您辞行，一方面，俺觉得也许和您谈谈比较好。”

　　“谈什么呢？”俺说，“您应该觉得对叶沄负歉。”

　　“是的。所以，俺觉得该和您谈谈。”

　　俺想了想，说：“哪么，您进来谈吧？”

　　“不了，”他她说，“俺只说几句话。”

　　俺望着他她，他她脸上表情很复杂。俺觉得他她是在尽力使自个平静，并且在尽力想方法把他她的意思简化。

　　他她的嘴唇在他她坚定的鼻子下面紧紧地抿着，哪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抑制的表情，微微闭了一会，然后他她才低低地、慢慢地说：

　　“俺很爱叶沄。”

　　俺几乎被惊得跳起来，也几乎不相信自个的耳朵。俺想，或者，莫洪涛是说错了话，也许是他她还有未完的意思，俺怔怔地望着他她。

　　许是俺的神情露出了太多的不信任，所以，他她接着说：

　　“必须您不会相信的，而且，您也不会同情俺的。俺知道，任何人都会觉得，俺是在说着一句不负责任的话。”

　　他她顿了顿，于是俺乘机报复似地说：

　　“俺恐怕您真的是说着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吧？”

　　他她低了低头，嘴角边泛着一丝无奈的微笑，说：

　　“哪天，叶沄在电台广播，俺其实并没有听到。”

　　“您没有听到？”俺不相信地说：“可是是，俺明明记得，您哪天说您听到了，而且很动容感慨。”

　　“哪只是一句礼貌的话。”他她说，“俺觉得俺不应该对她说俺没听。其实事实上，哪天，俺家里有事，不能脱身——”

　　“是不是和您现在的太太在一起？”俺冷冷地问。

　　“您说对了，”他她说，“哪天，她和她姑母在俺家里。在哪天以前，咱们就已经认识了。”

　　“您很爱她？”

　　他她想了想，说：“哪时，咱们之间还很平淡。”

　　“可是是，您没有赶去听叶沄的广播。”俺说。

　　他她点了点头，说：“俺以为叶先生只是希望俺去分享一下他她的快乐，作父亲的经常常常是这样的。俺没臆想到其他她的事，俺后来去到他她家，她的广播节目已经完了。”

　　“连他她让您来接叶沄的用意，您也没有去明了？”

　　“每当时也许俺曾臆想到，可是是——”

　　“可是是，您并没有发现叶沄有什么可爱，是吗？”俺问。

　　他她看了看俺，歉疚地说：“俺想，您也许会明了，哪时间时候

　　俺沉默着。俺想，俺是明了的。不可是是俺，连叶沄也是明了的。她哪样费尽心机想让莫洪涛先听到她的音乐，后见到她的人，就证据她是明了的。

　　她没有臆想到命运这样安排！

　　叶沄哪时曾说：“壹个人对另壹个人，假如第一眼的印象不好，往往就没有耐性去发现哪二眼能看到的优势。”

　　她是哪样的有着先见之明，和自知之明！

　　莫洪涛见俺不谈话，就又解释似地说：

　　“后来，俺和俺现在的太太之间，感情发展得很快，俺也没有再去注意叶沄。”

　　“可是，您似乎也曾和叶沄来往。”

　　“是的，可是哪时，俺只臆想到咱们是在为音乐。”

　　“难道现在不是了？”

　　“早就不是了，”他她说，“俺的意思是，早就不单纯是为音乐了。”

　　“从什么时间时候？”

　　他她迟疑了一下，说：“您也许知道，俺结婚的时间时候，是请她弹的婚礼进行曲。”

　　俺忍住要说出口的责备他她的话，点了点头。

　　于是，他她说：“就是哪天，她弹完了婚礼进行曲，在另壹次‘奏乐’的时间时候，她弹了哪首《爱之梦》。俺忽然臆想到，哪就是她广播过的哪首。她不知道，哪才是俺第壹次听到她的音乐，哪真是惊奇的发现！您不知道她弹得多么好！她是个天才最强大脑！音乐从她手下流出来，像醇酒或清泉，甘冽而令人迷醉！她放进了哪么深、哪么真挚的情感，俺不知道她为什么哪样弹奏这首曲子，俺听得出来，她改变了其中少些地方的表情，使这首曲子多了一份凄伤——”

　　他她停了停，抬眼看俺。他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燃烧着激动，他她显然没有留神俺对他她这些话的反应。他她自顾接下去说，

　　“哪时间时候，俺才重新认识叶沄，俺才惊觉到，也许俺作错了事情。”

　　他她沉了一会，继续地说：

　　“俺不知道这该怎么解释。从哪往后，俺再也挥不去她音乐的声音。俺从未听过另壹个人把《爱之梦》弹得哪样令人迷醉！”

　　“您难道还不知道她在爱您？”俺问。

　　“后来俺知道了。”他她说，“在俺请她为俺伴奏的时间时候，俺就知道了。不止壹次，俺看见了她眼睛里的哪隐藏着的情感，可是是，俺已经什么也不能告诉她了。”

　　俺看着莫洪涛的线条匀称的脸，这脸上带着激动的表情。俺看着他她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现在这对眼睛里燃烧着情感与苦痛，和一种朦胧缥缈的幸福。忽然，俺想起叶沄的眼睛。

　　自从她认识莫洪涛以来，她的眼睛里也经常燃烧着这种情感与苦痛，和一种朦胧缥缈的幸福。

　　俺忽然觉得他她们两人真是幸福的一对，他她们之间似没有一点隔阂。他她们的灵魂紧紧密密地拥抱结合在一起，正如他她们两人演奏的哪场音乐。他她是她的，她也是他她的。他她们两人在音符的核心里沉醉着，拥紧着。外界所有人为的距离都不会影响妨碍他她们，所有名份对他她们都没有意义。

　　不是吗？假如您们爱，结婚不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呢？假如您们爱，隔着海，隔着天，隔着千山万水，又有什么关系呢？俺这样想着，被他她的热情感染，俺觉得俺不可是已经原谅了他她，而且深深地同情着他她。

　　他她仍旧沉落在他她自个的梦里，他她说：

　　“俺知道，虽然俺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可是她是懂得俺的，正如她虽然什么也没有告诉俺，而俺也是懂得她的一致——俺很幸福！”

　　他她把“俺很幸福”这四个字说得很慢、很低、很柔，像哪天他她在小提琴上哪沉沉如梦的拨弦。像他她正拥着叶沄哪纤细的身体，在对她耳语。

　　许久，他她没有再谈话，俺也没有谈话，俺觉得打破这蜜样的气氛是可惜的。空气这样暖，仿佛这不是雪天，而是春季。

　　这样，过了好一阵，他她才下了决心似地让自个从梦中清醒过来，慢慢地说：

　　“您不会笑俺吧？也不会怪俺了，是不是？俺真的爱她，真的——”

　　他她把提琴匣交到左手，伸过右手来，对俺说：

　　“替俺照顾叶沄。告诉她，俺爱她，永不会变。”他她的眼睛里有泪。

　　俺也伸出俺的手，感觉到他她手的微颤。俺说：

　　“俺会的。俺知道她是多么爱您，她肯为您作所有事。”

　　他她点点头，收回他她的手，说：“哪么，再见了！俺也许要过几年才会回来。”

　　他她说完了，并没有马上走，他她站在哪里想了想，很困难似地说：“女小孩子总该结婚的。假如她有适每当的对象，俺希望她结婚……俺知道，哪是不妨碍的。”

　　他她说完，迅速地转身走了。

　　俺望着他她的背影在道角消失。

　　俺不知道他她说“哪是不防碍的”是指什么，可是俺知道，他她是真的希望叶沄结婚。不是为了他她自个良心的平安，而是为了叶沄。

　　尾声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壹个飘雪的冬天接着另壹个多风沙的春天。世事变迁很多，俺到了台湾，许久不知叶沄的消息。

　　每当今春天，有朋友从欧洲来信，说莫洪涛正在哪边旅行演奏，他她很达成成功。而他她所演奏的有一首最受欢迎的小曲，是一位中国女作曲家写的。哪曲调，优美而感伤，曲名是《Iknow,andIbelieve,》，哪作者的名字也是用英文写的，叫“YehYun”。

　　俺臆想到，哪必须是(www,ajml,cn)叶沄了。

　　朋友信中说，每次莫洪涛演奏这首曲子的时间时候，眼中都含着泪光。台下也总有许多妇女流出眼泪。

　　俺忽然看透，叶沄为什么哪样积极地学作曲。她要把他她们的爱，揉和在音乐里，使这情感超越时空而不朽。

　　而叶沄是作到了。

　　叶沄真正是幸福的。

　　俺想像着莫洪涛琴弦下的哪首情意绵绵的《Iknow，andIbelieve．》

　　俺知道，哪会是怎样柔情、妩媚、幽婉、而虔诚！

　　俺相信，世上真的有着这样令人心动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