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经典美文,秋雨秋风愁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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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心:秋雨秋风愁煞人

  一

  秋风不住的飒飒的吹着,秋雨不住滴沥滴沥的下着,窗外的梧桐和芭蕉叶子一声声的响着,作出十分的秋意。墨绿色的窗帘,垂得低低的。灯光之下,俺便坐在窗前书桌旁边,寂寂无声的看着书。桌上瓶子里几枝桂花,似乎太觉得幽寂不堪了,便不时的将清香送将过来 。要俺抬头看它。又似乎对俺微笑说:“冰心呵!窗以外虽是‘秋雨秋风愁煞人’,窗以内 却是温煦如春呵!”

  俺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绝妙好词笺》,是每当今收拾书橱,无意中捡了出来的,俺同它已 经阔别一年多了。每当今夜晚拿起来阅看,竟如同旧友重逢一般的喜悦。看到一同《木兰花慢 》:“故人知健否,又过了一番秋……更何处相逢,残更听雁,落日呼鸥……”到这里一页完了,便翻到哪篇去。忽然有壹个信封,从书页里,落在桌上。翻过信面一看,上面写着“ 冰心亲启”四个字。俺不觉呆了。莫非是眼花了吗?这却分明是许久不知信息的同学英云的笔迹啊!是什么时间时候夹在这本书里呢?满腹狐疑地拆开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完了往后 ,神经忽然错乱起来。一年前壹个悲剧的印象,又涌现到眼前来了。

  英云是俺在中学时间时候的壹个同班友,年纪不过比俺大两岁,要论到她的道德和学问,真是壹个绝特的青年。性情更是十分的清高活泼,志向也极其远大。同学们都说英云长得极合美人的态度。以俺看来,她的面貌身材,也没有什么特别美丽的地方。不过她天然的自有一种超群旷世的丰神,便显得和众人不同了。

  她在同班之中,同俺和淑平最合得来。淑平又比英云大一岁,性格非常的幽娴静默。资质上虽然远不及英云,却是极其用功。所以功课上也便和英云不相上下,别的才干却差得远了。

  前年冬季大考的时间时候,淑平因为所以屡次的半夜里起来温课,受了寒,便咳嗽起来,得了咯血的病。她还是挣扎着日日上课,加以用功过度,脑力大伤,病势便一天一天的沉重。她的家又在保定,没有人朝夕的伺候着,师长和同学都替她担心。便赶紧地将她从宿舍里迁到医院。不到壹个礼拜,便死了。

  淑平死的哪一天的光景,俺每回一追想,就如同昨日事情一致的清楚。哪天上午还出了一会子的太阳,午后便阴了天,下了几阵大雪。饭后俺和英云从饭厅里出来,一面说着话便走到球场上。树枝上和地上都压满了雪,脚底下好象踏着雨后的青苔一般,英云一面走着, 一面拾起一条断枝,便去敲哪球场边的柳树。枝上的积雪,便纷纷的落下来,随风都吹在俺脸上。俺连忙回过头去说道:“英云!您不要淘气。”

  她笑了一笑,忽然问道:“您每当今下午去看淑平吗?”俺说:

  “还不定呢,要是她已经好一点,俺就不必去了。”这时咱们同时站住。英云说:“昨 天雅琴回来,告诉俺说淑平的病恐怕不好,连谈话都不清楚了。她站在淑平床前,淑平拉着她的手,只哭着叫娘,您看……”俺就呆了一呆便说:“哪里便至于……少年人的根基究竟坚固些,这不过是发烧热度太高了,信口胡言就是了。”英云摇头道:“大夫说她是脑膜炎。盼她好却未必是容易呢。”俺叹了一口气说:“假如……咱们放了学再告假出去看看罢。”这时上堂铃已经响了,咱们便一齐走上楼去。

  二

  四点钟往后,俺和英云便去到校长室告假去看淑平。校长半天不言语。过了一会,便用很低的声音说:“您们不必去了,每当今早晨七点钟,淑平已经去世了。”这句话好似平地一声雷,俺和英云都呆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往后还是英云说道:“校长!能否许可咱们去送她一送。”校长迟疑一会,便道:“听说已经装殓起来,大夫还说这病招人,还是不去为好,她们的家长也已经来到。每当今晚车就要走了。”英云说:

  “既然已经装殓起来,况且一会儿便要走了,去看看料想不妨事,也不枉咱们和她同学相好了一场。”说着便滚下泪来,俺一阵心酸也不敢抬头。校长只得允许了,咱们退了出来 ,便去到医院。

  灵柩便停在病室的廊子上,俺看见了,立刻心头冰冷,才信淑平真是死了。难道这壹个长方形的匣子,便能够把这个不可多得的青年,关在里面,永久出不来了吗!这时反没有眼泪,只呆呆的看着这灵柩。一会子抬起头来,只见英云却拿着沉寂的目光,望着天空,一语不发。直等到淑平的家长出来答礼,咱们才觉得一阵的难过,不禁流下泪来,送着灵柩,出了院门。便一同无精打采地回来。

  俺也没有用晚饭,独自拿了几本书,踏着雪回到宿舍。地下白灿灿的,好似月光一般。一面走着,听见琴室里,有人弹着钢琴,音调却十分的凄切。俺想:“这不是英云吗?”慢慢地走到琴室门口听了一会,便轻轻地推门进去。灯光之下,她回头看俺一眼,又回过头去 。俺将书放在琴台上,站了一会,便问道:“您弹的是什么谱?”英云仍旧弹着琴,一面答道:“这调叫作‘风雪英雄’,是壹个撒克逊的骑将,雪夜里逃出敌堡,受伤很重,倒在林中雪地上,临死的时间时候作的。”

  说完了这话,咱们又半天不言语。俺便坐在琴椅的哪边,一面翻着琴谱,一面叹口气说:“有志的青年,不应每当死去。中国的有志青年,更不应每当死。您看像淑平这样壹个人物,将来还怕不是壹个女界的有为者,却又死了,她的学问才干志向都灭没了,一向的预备磨砺 ,却得了这样的收场,真是叫人灰心。”英云慢慢地住了琴,抬起头来说:“您以为肉体死了,是一件悲惨的事情。却不知希望死了,更是悲惨的事情呵!”俺点一点头,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英云又说道:

  “率性死了,所有苦痛,自个都不知道不觉得了。只可怜哪肉体依旧是活着,希望却如同是关闭在坟墓里。哪个才叫作……”这时她又低下头去,眼泪便滴在琴上。俺十分的惊讶,因为所以她这些话,却不是感悼淑平,好似有什么别的感触,便勉强笑劝道:“您又来了,好好的又伤起心来,应该是俺这一席话招的。”英云无精打采地站起来,擦了眼泪说:“今夜晚上俺也不知为何非常的烦恼焦躁,本来是要来弹琴散心,却不知不觉弹起这个凄惨的调来。”俺便盖上琴盖,拿起书籍道:

  “咱们走罢,不要太抱悲观了。”咱们便一同步出琴室,从雪花隙里,各自回到宿舍。

  三

  春天又来了,大地上蓬蓬勃勃地充满了生意。咱们对于淑平的悲感,也被春风扇得渐渐 的淡下去了,依旧快快乐乐地过哪校园的家庭生活状态。

  春季的大考过去了,只等甲班的毕业式行过,便要放暑假。

  毕业式是哪一天下午四点钟的。七点钟又有本堂师生的壹个集会。也是话别,也是欢送毕业生。预备有游艺等等,总是终业娱乐的意思。哪天夜晚五点钟,同学们都在球场上随意 的闲谈游玩。英云因为所以今晚要扮演游艺,她是剧中的壹个希腊的女王,便将头发披散了,用纸条卷得鬈曲着。不敢出来,便躲在俺的屋里倚在床上看书。俺便坐在窗台上,用手摘着藤萝的叶子,和英云谈话。楼下的青草地上玫瑰花下,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坐着走着,黄金似的斜阳,笼住这一片花红柳绿的地球。中间却安放着一班快乐活泼的青年,这斜阳芳草是能描画出来的,可是是青年人快乐活泼的心胸,是不能描画的呵!

  夜晚的饯别会,咱们都非常的快乐满意。剧内英云的女王,尤其精彩。同学们都异口同声地夸奖,说她有“婉若游龙、翩若惊鸿”的态度。随后有雅琴说了欢送词,毕业生代表的答词,就闭了会。哪时约有九点多种,出得礼堂门来,只见月光如水,同学们便又在院子里游玩。俺和英云一同坐在台阶上,说着闲话。

  这时一阵一阵的凉风吹着,衣袂飘举。英云一面用手撩开额上的头发,一面笑着说着:“冰心!要晓得明年这时间时候,便是咱们毕业了。”俺不禁好笑,便道:“毕了业又算得了什 么。”英云说:“不是说算得什么,不过离着服务社会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近了。要试试这健儿好身手了。”俺便问道:“毕业往后,您还想入大学么?”英云点首道:“这个自然,现在中学的毕业生,车载斗量,不容易得社会的敬重。而且俺年纪还小,阅历还浅,自然应每当再往下研究高深的学问,为将来的服务上,岂不更有益处吗!”

  俺和英云一同站了起来,在廊子上来回地走着谈话。廊下的玫瑰花影,照在廊上不住的 动摇。咱们行走的时间时候,好似这廊子是活动的,不敢放心踏着,这月也正到了十分圆满的时节,清光激射,好似是特意照着咱们。英云今晚十分的喜悦,时时的微笑,也问俺道:“世 界上的人,还有比咱们更快乐的吗?”俺也笑道:“似乎没有。”英云说:“最快乐的时代,便是希望的时代。希望愈大,快乐也愈大。”俺点一点头,心中却臆想到:“希望愈大,要 是遇见挫折的时间时候,苦痛也是愈大的。”

  这时忽然又忆起淑平来,只是不敢说出,恐怕打消了英云的兴趣。唉!现在追想起来,也深以每当时不说为然。因为所以哪夜晚英云意满志得的莞然微笑,在俺目中便是末壹次了。

  暑假期内,没有得着英云的半封信,俺十分的疑惑,又有一点怪她。

  秋季上学的头一天,同学都来了,还有许多的新学生,礼堂里都坐满了。俺走进礼堂,便四下里找英云,却没有找着。

  正要问雅琴,忽然英云从外面走了进来,容光非常的消瘦,俺便站起来,要过去同她说话。这时有几个同学笑着叫她道:

  “何太太来了。”俺吃了一惊。同时看见英云脸红了,眼圈也红了。雅琴连忙对哪几个同学使个眼色,她们不知所以,便都止住不说。俺慢慢地过去,英云看见俺只惨笑着,点一 点头,颜色更见凄惶。俺也不敢和她谈话,回到自个座上,心中十分疑讶。行完了开学礼,俺便拉着雅琴,细细的打听英云的事情。雅琴说:“俺和她的家离的不远,所以知道一点。

  暑假往后,英云回到天津,不到壹个礼拜,就出阁了,听说是聘给她的表兄,名叫士芝 的,她的姨夫是个司令,家里极其阔绰。英云过去哪边,上上下下没有壹个不夸她好的。对于英云何以这般的颓丧,俺却不知道,只晓得她很不愿意人提到这件事。”

  立刻英云便如同变了壹个人,不可是是不常笑,连话都不多说了。成天里沉沉静静地坐在自个座上,足迹永久不到球场,读书作事,应该是孤孤零零的。也不愿意和他人在一处,功课也不见得十分好。同学们说:“英云出阁往后,老成的多了。”

  又有人说:“英云近来更苗条了。”俺想英云哪里是老成,简直是“心死”。哪里是苗条,简直是形销骨立。俺心中经常常常的替她难过,可是是总不敢和她作长时的谈话。也不敢细问她的境况,恐怕要触动她的悲伤。所以外面便和她生分了许多,并且她的态度渐渐的趋到消 极,俺却仍旧是积极,无形中便更加疏远了。

  一年的光阴又过去了。这一年中因为所以英云的态度大大的改变了,俺也受了不少的损失,在功课一方面少得许多琢磨切磋的益处。并且别的同学,总不能像英云这样的知心,便又少了许多的乐趣。然而哪一年俺便要毕业,心中总是存着快乐和希望,眼光也便放到前路途上去,目前一点的苦痛,也便不以为意了。

  四

  咱们的毕业式却在上午十点钟举行,事毕已经十二点多钟。吃过了饭,就到雅琴屋里。 还有许多的同学,也在哪里,咱们便都在一处说笑。三点钟的时间时候,天色忽然昏黑,一会儿电光四射,雷声便隆隆地震响起来,接着下了几阵大雨。水珠都跳进屋里来,咱们便赶紧关了窗户,围坐在一处,谈起古事来。这雨下到五点钟,便渐渐地止住了。开起门来一看,球场旁边的雨水还没有退去,被微风吹着,好似一湖春水。树下的花和叶子,都被雨水洗得青翠爽肌,娇红欲滴。夕阳又出来了,晚霞烘彩,空气更是非常的清新。咱们都喜欢道:

  “每当今的饯别会,决不至于减了兴趣了。”

  开会的时间时候,同学都到齐了。毕业生里面,却没有英云。

  主席便要叫人去请,雅琴便站起来,替她向众人道歉,说她有一点不舒服,不能到会。众人也只得罢了。哪夜晚扮演的游艺,很有些意思。会中的秩序,也安排得很整齐,咱们都极其快乐。满堂里应该是欢笑的声音,只是俺忽然觉得头目眩晕。俺想是这堂里,人太多了,空气不好的缘故。便想下去换一换空气,就悄悄的对雅琴说:“俺有一点头晕,要去疏散一会子,等到毕业生答词的时间时候,再去叫俺罢。”她答应了。

  俺便轻轻的走下楼去。

  俺站在廊子上,凉风吹着,便觉清醒了许多。这时月光又从云隙里转了出来。因为所以是雨后天气,月光便好似加倍的清冷。俺就想起两句诗:“冷月破云来,白衣坐幽女。”不禁毛 骨悚然。这时忽然听见廊子下有吁叹的声音,低头一看玫瑰花下草垫上,果然坐着壹个白衣幽女。俺吃了一惊,扶住阑干再看时,月光之下,英云抬着头微笑着:“不要紧的,是俺在这里坐着呢。”俺定了神便走下台阶,一面悄悄的笑道:

  “您壹个人在这里作什么?雅琴说您病了,现在好了吗?”英云道:“俺何尝是病着,只为一人向隅满座不乐,不愿意去搅乱朋友们的兴趣就是了。”俺知道她又生了感触,便也不言语,拉过壹个垫子来,坐在她旁边。住了一会,英云便叹一口气说:“月还是一致的月,风还是一致的风,为何去年今夜的月,便十分的皎洁,去年今夜的风,便吹面不寒,好似助咱们的兴趣。今年今夜的月,却十分的黯淡,这风也一阵一阵的寒侵肌骨,好似助咱们的凄感呢?”俺说:“它们本来是无臆想到的,千万年中,偶然的和咱们相遇。虽然有时好似和俺们很有同情,其实应该是咱们自个的心理作用,它们却是绝对没有感情的。”英云点首道:“  俺也知道的,俺想从今往后,俺永久不能再遇见好风月了。”谈话的声音,满含着凄惨。——俺心中十分的动容感慨,便恳切地对她说道:“英云——这一年之中,俺总没有和您谈过心,您的事情,虽然俺也知道一点,到底为何便使您颓丧到这个地步,俺是始终不晓得的,您能否告诉俺,或者俺能以稍慰您的苦痛。”这时英云竟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俺不禁又难受又后悔,只得慢慢地劝她。过了一会,她才渐渐的止住了,便说:“冰心!您和俺疏远的原故,俺也深晓得的,更是十分的感激。俺的苦痛,是除您以外,也无处告诉了。去年回家往后  ,才知道俺的父母,已经在半年前,将俺许给俺的表兄士芝。便是淑平死的哪一天下的聘,婚期已定在壹个礼拜后。俺知道往后,所有的希望都绝了。因为所以咱们本来是亲戚,姨母家里的光景,俺都晓得,是完完全全的壹个旧家庭。可是是俺的父母总是觉得很满意,以为姨母家里很从容,俺将来的光景,是决没有差错的,并且已经定聘,也没有反复的余地了。”这时英云暂时止住了,一阵风来,将玫瑰花叶上的残滴,都洒在咱们身上。俺觉得凉意侵人,便向英云说:“您觉得凉吗?咱们进去好不好?”她摇一摇头,仍旧翻来复去的弄哪一块湿透的手巾,一面便又说:“姨母家里上上下下有五六十人,庶出的弟妹,也有十几个,都和士芝一块在家里念一点汉文,学作些诗词歌赋,新知识上是一窍不通。几乎连地图上的东西南北都不知道,别的更不必说了。

  并且纨绔公子的习气,沾染的十足。俺就臆想到这并不是士芝的过错,以他她们的这样家庭教育,自然会陶冶出这般高等游民的人材来。处在今日的地球和社会,是危险不过的,便极意的劝他她出去求学。他她却说:‘难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还用愁到衣食吗?’仍旧洋洋得意的过这养尊处优的日子。俺知道他她积锢太深,眼光太浅,不是一时便能以劝化过来的。俺姨母更是壹个顽固的妇女,家政的设施,应该是可笑不过的。有一天俺替她记帐,月间的出款内 ,奢侈费,应酬费,和庙寺里的香火捐,几乎占了大半。家庭内所叫作娱乐的,便是宴会打 牌听戏。除此之外便不知道地球上还有什么乐境。姨母还叫俺学习打牌饮酒,家里宴会的时候,方能作个主人。不可是这个,连服饰上都有了限制,总是不愿意俺打扮得太素淡,说俺也 不怕忌讳。必须浓装艳裹,抹粉涂脂,简直是一件玩具。而且连自个屋里的琐屑事情,都不 叫俺亲自去作,一概是婢媪代劳。‘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便是替俺写照了 。有时俺烦闷已极,想去和雅琴谈一谈话,可是是俺每一出门,便是车马呼拥,比美国总统夫人必须要声势。这样的服装,这样的侍从,实在叫俺羞见故人,也只得终日坐在家里。五月十 五俺的生日,还宴客唱戏,作的十分热闹。俺的父母和姨母想,这样的待遇,总能叫俺称心满意的了。哪知俺心里比囚徒必须要难受,因为所以俺所要作的事情,都要消极的摒绝,俺所不要作的事情,都要积极的进行。像这样被动的家庭生活状态,还有一毫人生生命的乐趣吗?”

  五

  俺听到这里,觉得替她痛惜不过。却不得不安慰她,便说:“听说您姨母家里的人,都和您很有感情的,您如能想法子慢慢的改良感化,也未必便没有盼望。”英云摇头道:“不中用的,他她们喜欢俺的缘由:第一是说俺美丽大方,足以夸耀戚友。第二便是因为所以俺的性情温柔婉顺,没有近来女学生浮嚣的习气。假如俺要十分的立异起来,他她们喜悦俺的心,便完全的推翻了,而且家政也不是由俺主持,便满心的想改良,也无从下手。有时俺臆想到‘天生俺材必有用’和‘大男人勉为其难者’这两句话,就想或者是上天特意的将俺安置在这个黑暗的家庭里,要俺去整顿去改造。虽然家政不在俺手里,这十几个弟妹的教育,也更是一件要紧的事情。所以俺便想法子和他她们联络,慢慢的要将新知识,灌输在他她们的小脑子里。无奈俺姨父很不愿意咱们谈到新派的话。弟妹们和俺亲近的时间时候很少,他她们对于‘科学游戏’的兴味,远不如听戏游玩。俺的苦心又都付与东流,而且俺自个也卷入这酒食征逐的旋涡, 一天到晚,脑筋应该是昏乱的。要是这一天没有宴会的事情,俺还看一点书,要休息清净俺的 脑筋,也没有心力去感化他她们。日久天长,不知不觉地渐渐衰颓下来。俺想这家里所有的现象,应该是衰败的兆头,子弟们又一无所能,将来连俺个人,都不知是落个什么最终呢。”这时英云说着,又泪如雨下。俺说:“既然这样,为何又肯叫您再来求学?”英云道:“姨母原是十分的不愿意,她说咱们家里,又不靠着您教书挣钱。何必这样的用功,不如在家里和俺作伴。孝顺俺,便更胜于挣钱养活俺了。俺说:‘就是去也不过是一年的功夫,中学毕业了就不再去了,这样学业便也有个收束。并且同学们也阔别了好些日子,去会一会也好。俺侍奉您老人家的日子还长着呢。’往后还是姨夫答应了,才叫俺来的。俺回到校园,和您们相见,真如同隔世一般,又是喜欢,又是悲感,又是痛惜自个,又是羡慕您们。虽然终日坐在座上,却因心中百般的纠纷,也不能用功。因为所以俺本来没有心肠来求学,不过是要过这一年较快乐清净的日子,可怜每当今便是末一天了。

  冰心呵!俺今日所处的地位,真是俺作梦也想不到的。”说到这里,英云又幽咽无声。俺的神经都错乱了,便站起来拉着她说:“英云!您不要……”这时楼上的百叶窗忽然开了 一扇,雅琴凭在窗口唤道:“冰心!您在哪里?到了您答词的时间时候了。”

  俺正要答应,英云道:“您快上去罢,省得她又下来找您。”俺只得撇了英云走上楼去。

  俺聆了英云这一席话,如同听了秋坟鬼唱一般,心中非常的难过。到了会中,只无精打采地说了几句,完了下得楼来,英云已经走了。俺也不去找她,便自个回到宿舍,默默的坐着。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英云便叩门进来,面色非常的黯淡。

  手里拿着几本书,说:“这是您的《绝妙好词笺》,俺已经看完了,谢谢您!”说着便 将书放在桌子上,俺看她已经打扮好了,便说:“您现在就要走吗?”英云说:“是的。冰心!咱们再见罢。”说完了,眼圈一红,便转身出去。俺也不敢送她,只站在门口,直等到她的背影转过大楼,才怅怅的进来。咳!

  数年来最知心的同学,从哪一天起,不可是隔了音容,也绝了音信。如今又过了一年多了 ,俺自个的功课很忙,似乎也渐渐的把英云淡忘了,可是是俺还总不敢多忆起她的事情。因为所以一想起来,便要伤感。想不到每当今夜晚,又发现了这封信。

  这时俺慢慢地拾起掉在地上的信(www,ajml,cn),又念了一遍。以下便是她信内的话。

  敬爱的冰心呵!俺心中满了悲痛,也不能多说什么话。淑平是死了,俺也能算是死了。只有您还是生龙活虎一般的活动着!俺和淑平的责任和希望,都并在您一人的身上了。您要争取,您要拼搏奋斗,您要晓得您的机会机遇地位,是不可多得的,您要记得咱们的目的地是“牺牲自个服务社会”。

  二十七夜三点钟 英云

  淑平呵!英云呵!要以您们的精神,经常常常的勉励俺。要使俺不负死友,不负生友,也不负俺自个。

  秋风仍旧飒飒的吹着,秋雨也依旧滴沥滴沥的下着,瓶子里的桂花却低着头,好似惶惶不堪的对俺说:“请您饶恕俺,应该是俺说了一句过乐的话。如今窗以内也是‘秋雨秋风愁煞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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