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经典美文,走着走着剩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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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亮程:走着走着剩下俺壹个人

  起始开端天不很黑。咱们五个人,模模糊糊向村北边走。咱们去找两个藏起来的人。

  天上滚动着巨石般的厚重云块。云块向东漂移,一会儿堵死一颗星星,一会儿又堵死几颗。咱们每走几步天就更黑一层。

  "俺到渠沿后边去找,您们往前走。""曹家牛圈里好似有动静,俺去看一下。"俺走在最前边。他她们让俺在前面走,直直盯着正前方。他她们跟在后面,看左边和右边。

  天又黑了少些,什么都看不清了。有一块云从天上掉下来,堵住了前面的道。刚才,他她们谈话的时间时候,俺还看见村北头的缺口处,道从两院房子间穿过去,然后像树一致分叉,消失在荒野里。哪时俺想,俺最多找到哪个缺口处,不管找到找不到,俺都回家睡眠去。

  走着走着突然剩下俺壹个人。后面没脚步声了。俺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谈话的两个人,连影子都不见了,另外两个不知什么时间时候溜掉的。村子一下子没一丝动静和声音。俺正犹豫着继续找呢,还是回去睡眠,也就一愣神的功夫,风突然从天上掼下来,轰的一声,整个地被风掀动,哪些房子、圈棚、树和草垛在黑暗中被风刮着跑,一转眼,全不见了。沙土直迷眼睛,俺感到俺迷向了。风把东边刮到西边、把南边刮到北边,全刮乱了。

  方头,韩四。

  俺喊了几声。风把俺的喊声刮回来,啪啪地扇到嘴上。俺不敢再喊。天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俺甚至不知道村子到哪去了,道到哪去了。想听见一声狗吠驴鸣,却没有。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大概或许狗嘴全让风堵住了。驴叫声被原刮回到驴嘴里。

  咱们从天刚黑起始开端玩捉迷藏游戏。哪时有十几个小孩子,乱嘈嘈的一群在地上跑。天上一块一块的云向东边跑。咱们都知道天上在刮风。这种风一般落不到地上,哪是天上的事情,跟咱们村子没关系。头顶的天空像是一条高远的道,正忙着往更高远处运送云、空气和沙尘。有时一片云破了,漏下一阵雨。也下不了多大多高一阵,便收住。若在白天,地上出现狗一致跑动的云影,迅速地掠过田野和房顶。在夜晚天会更黑一层。咱们都不大在意这种天气,该玩的玩,该出门的出门,以为它永久跟咱们没关系。

  可是这次却不同,好似天上的一座桥塌了。风裹着沙尘一头栽下来。俺一下就被刮懵了。像被卷进一股大旋风的中心。以往也常在夜里走道,天再黑心里是亮堂的,知道家在哪、回家的道在哪。这次,仿佛风把心中哪盏灯吹灭了,天一下子黑到了心里。

  俺双手摸索着走了一会儿,听见哪边风声很硬,像碰见了大东西,便小心地挪过去,摸到一堵土墙上,不知是谁家的院墙,顺着墙根摸了大半圈,摸到壹个小木门,被风刮得一开一合,俺刚进去,听见门板在身后啪的合住。

  在院子里走了几步,摸见一棵没皮的死树,碗口粗,前移两步,又摸到一棵,也光光的没皮。俺停下来争取地回想着谁家院子里长着没皮的树。俺闭着眼想的时间时候,心里黑黑的,所有院子里的树都死了,没有皮。

  再不敢想下去,前走了几步,摸见房子,接着摸见了门。俺在门口蹲下身,听了好一阵,屋里啥声音都没有。直起身,拍了一下门,想叫醒这户人,说俺迷道了,让他她们送俺回去。只轻轻拍了一下,门的响声把俺吓坏了。过了很久,俺才把手再慢慢伸过去,刚触到门上,门咯吱一声开了,俺以为房主人开的门,站在门口愣了半天,见没人出来,才小声地说了句,有人吗。没人回答。

  往外跑时,俺又碰在哪棵没皮的死树上。或许碰到另一棵没皮的死树上。再没找到哪个小院门。顺院墙摸了一圈,门像被人堵掉了。扶着墙跳了几下,也没够着墙头,倒扒下来半截土块,酥酥的,掉在地上便好似成了碎末子。再往前摸,摸见墙上壹个头大的洞,伸手扒了几下,感觉一股风夹着沙土直灌进。

  后来--第二天和往后的哪些年,俺都再没找见这个长着死树的院子。到现在俺不知道它是谁家的,到底在哪里。也许俺在黑暗中摸到了村庄的另少些东西,走进俺不认识的另壹个院子。它让俺多年来一样觉得,这个俺万分熟悉的村庄里也许还有另一种家庭生活状态隐暗地存在着。

  走着走着剩下壹个人。在这个村庄的夜里谁都会走到这一步。前后左右突然没有了人声。黑暗成了您壹个人的。

  这只是无数场游戏的结局之一。每一场捉迷藏游戏的最终,都以壹个人找不到所有的人而告结束。有时七八个,找另外的七个。被找的人藏在村子的最隐密处,藏得严严实实。找的哪伙人却悄悄地溜回家睡眠去了。被找的人屏声静气,从前半夜藏到后半夜。起始开端时怕被找见,藏得又深又静,后来故意地露出些破绽声音,想让人快快找见。再后来干脆跑到马道上,大喊一声"俺在这里。"村子里空空的,连狗都不应一声。也有时藏的人商量好悄悄溜回家去了,让找的人满村子翻找。还有一种情形,藏的人和找的人都溜走了,村子里只剩下月光和风。

  更多时间时候,一群人说好到村外的旧庄子或更远的河湾去玩。总有壹个走在前头的。窄窄的道上人排成一长溜子。人在朝远处走的过程中逐渐地少了。一会儿壹个人往道旁草丛里一蹲,不见了。一会儿另壹个往旁边渠沟里一爬,没有了。等走在最前面的人觉察出身后没动静时,他她已走得充足远,或已经走到了河湾深处。回过头身后没有壹个人,天突然加倍地黑下来。

  夜里说的话都能不算数。

  玩过多少年、多少代之后,捉迷藏成了一种无法失传的黑暗游戏,它把本该由许多人承受的壹个刹那间的黑全部地留在玩过它的每壹个人心里。

  从哪个墙洞钻出来俺再没摸见墙和房子。天好似又黑了一层。记得自个掉进壹个坑(或渠)里,爬上来时地平坦了些,俺以为走到道上了,朝地上摸,摸见一只脚印,两寸多深。顺脚尖方向盘摸去,又摸到一只。又一只。在白天俺很少看见这样清晰的一行脚印,除非在冬天,雪刚停,先出门的人会踩出单独的一行脚印。平常人和牲畜的脚印混在一起,不是人的脚踩进牛蹄窝里,便是羊蹄子踏入人脚坑中。不知道留下这行脚印的人正走向哪里,俺不敢跟着他她走。他她是壹个人。走到剩下一行脚印时,肯定远离了很多事情。俺站起身黑黑地瞎走了一阵,觉得腿被草绊住,俯身摸见少些杂草,手被刺了一下,是一棵铃铛刺,这才清醒过来,俺已经到村外了。

  许多年后俺回想这个迷道的夜晚时,想起黑暗中的哪些杂草和铃铛刺,它们张开手臂留住了俺。没有它们俺便昏天黑地地走下去了,或在荒野中叫狼吃掉,或者走进另壹个村庄,再回不来。

  早几年村里丢过两个小孩子。应该是夜里丢掉的。有人说叫狼吃了。可是找遍村子周围都没找到一根骨头。肯定被别的村庄的人偷走了。

  荒野西边的沙漠里有一两个小村子。听说哪里的水有毒,女人喝了生不出小孩子,只有让男人上别处偷。背个麻袋,天黑时混进村子,盯住壹个玩耍的小孩子,趁他人不注意,一把抓住塞进麻袋里背走。他她们早准备好了名字,一到家便鞭抽着小孩子叫娘认爹,哭喊也没用。哪个村子比太平渠更荒远,再大的声音也传不出来。连炊烟都飘不出来。不管您八岁还是十岁。他她们会让您原从一岁起始开端,给您喂奶,抱在怀里亲。反复喊他她们给您起的名字。重新让您学走道。您以前走道先出右脚,他她们就让您先迈左脚。让您满口的牙换掉重长。头发剃光重长。指甲剪秃重长。直到您完完全全长成他她们庄子里的人。把以前的家庭生活状态遗忘干净。

  不知又走了多久,俺又摸到一户人家的房子。又不像是房子,一堵很长很长的墙,很久没走到头。这是什么地方。村里从来没有这么长的一堵墙。或许俺绕着一院房子走了好多圈。俺在黑暗中觉察不出墙的拐角处,哪些墙角全是圆的,白天猪在墙角上蹭痒,羊在墙角上蹭痒,牛和马在墙角上蹭痒,几乎把村里所有的墙角都蹭圆了。

  还摸到壹个小窗户,关着的,手伸过去感到窗框木缝中丝丝缕缕的热气。这是谁家的小窗户呢。扒着窗台站了好一阵,想听见里面人说一句梦话。没有。

  许久往后的壹个夜晚,俺睡不着,听见一条狗围着房子一圈一圈地转。俺不知道它要干什么,仿佛咱们丢失多年的一条狗在夜里回来了,它找不到门,找不到窗户,只有不停地转。俺想起来去看看,却动不了身,胸脯被什么东西压住,也叫不出声。俺想起哪户无梦人家静悄悄的睡眠,哪个夜晚,他她们或许一致没有睡着,一家人眼睁睁地躺在炕上,听壹个人围着他她们的房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约摸后半夜,俺快要睡着了,被撞了一下,是壹个粗木桩。以前俺还摸到一条狗身上,狗竟没叫。天黑得连狗都没有了知觉。

  木桩上绑一根麻绳,细细的,顺着绳摸去,是一颗牛头,牛一动不动,鼻孔里的气沉缓又均匀。顺着绳摸回来,摸到木桩上的树疙瘩,脚踩上去往上摸,有壹个斜杈,滑溜溜的,杈的根部一道斜斧印,已经磨蹭得不刺手--这是韩三家的拴牛桩。一下俺全清楚了,仿佛心中的灯哗的全亮了--俺和韩三经常在拴牛桩上玩,俺最喜欢吊在哪个横杈上晃动着身子,有时攀着木桩爬上去,有时站在卧躺的牛背上,一纵身抱住木头。横杈直指的方向盘,过一条马道,就是咱们家院子。

  俺走着走着突然啥也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俺争取地想着前面的道,突然消失的哪些人和事物,着急地喊他她们的名字,手胡乱摸索着。两手漆黑。

  俺知道迟早俺会走进哪片彻底的黑暗里。它是俺壹个人的漫漫长夜,说不定什么时间时候会突然降临。俺不会在哪样的黑暗中,再迎来光明。太阳永久地照耀到别处。

  到哪时俺会再壹次想起哪个拴牛的榆木桩,想起它根部让人踩脚的木疙瘩、半腰处斜伸的哪个横杈,俺会沿着它的指向一样地走回家去。俺会摸到院门、门上的木纹和板缝,手伸进去,移开顶门的木棍,俺会摸到铁锨、挂在墙上的镰刀和绳子,摸到锅台、(www,ajml,cn)锅台上的碗、碗沿的豁口和饭迹,摸到掉在桌上的一粒米、一小片馍馍。

  每当俺黑黑地回到家里,没人知道俺已经回来,就像没人知道俺曾经离开。门静静推开又关住。每当俺蹑足走过梦中的家人,在大土炕的一角悄悄躺下,俺听见哪场天上的大风,正呼啸着离开村子。哪些疯狂摇动的树木就要停住,刮到天空的树叶就要落下来,从这个村庄,到整个大地,无边无际的尘埃,就要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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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无数次飘飞过的村庄田野,我那样地注视过你记住你一草一木的眼睛、只有梦中才飘升到你上头饱受你风吹雨淋的身体,将全部,  当我成一锨土,我会不会比现在知道得更多。我努力地就要明白你的一切时,却已经成为你田野上的一粒土。下一个春天,我将被翻,  那时候,我或许已经是你的全部。,  让我梦见自己,又在天上飞。,  刘亮程:最后时光,经典深度好文,优美简短的散文,深度好文章大全,经典短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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