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地山:人非人
离电话机不远的廊子底下坐着几个听差,有说有笑,可是不晓得倒底是谈些什么。忽然电话机响起来了,其中壹个急忙走过去摘下耳机,问:“喂,这是社会局,您找谁?”
“唔,您是陈先生,局长还没来。”
“科长?也没来,还早呢。”
“……”
“请胡先生谈话。是咯,请您候一候。”
听差放下耳机迳自走进去,开了第二科的门,说:“胡先生,电话,请到外头听去吧,屋里的话机坏了。”
屋里有三个科员,除了看报抽烟以外,个个都象没事情可办。靠近窗边坐着的哪位胡先生出去往后,剩下的两位起首谈论起来。
“子清,您猜是谁来的电话?”
“没错,一定是哪位。”他她说时努嘴向着靠近窗边的另壹个座位。
“俺想也是她。只是可为这傻瓜才会被她利用,大概或许每当今又要告假,请可为替她办桌上放着的哪几宗案卷。”
“哼,可为这大头!”子清说着摇摇头,还看他她的报。一会他她忽跳起来说:“老严,您瞧,定是为这事。”一面拿着报纸到前头的桌上,铺着朋友们看。
可为推门进来,两人都昂头瞧着他她。严庄问:“是不是陈情又要摣您大头?”
可为一对忠诚的眼望着他她,微微地笑,说:“这算什么大头小头!朋友们同事,彼此帮忙……”
严庄没等他她说完,截着说:“同事!您别侮辱了这两个字罢。她是缘着什么关系进来的?您晓得么?”
“老严,您老信少些闲话,别胡批评人。”
“俺倒不胡批评人,您才是糊涂人哪,您想陈情真是属意于您?”
“俺倒不敢想,不过是同事,……”
“又是‘同事’,‘同事’,您说局长的候选姨太好不好?”
“老严,您这态度,俺可不敢佩服,怎么信口便说些伤人格的话?”
“俺说的是真话,社会局同人早就该鸣鼓而攻之,还留她在同人每当中出丑。”
子清也象帮着严庄,说,“老胡是着了迷,真是要变成老糊涂了。老严说的对不对,有报为证。”说着又递方才看的哪张报纸给可为,指着其中一段说:“您看!”
可为不再作声,拿着报纸坐下了。
瞧过一遍,便把报纸扔在一边,摇摇头说:“谣言,俺不信。大概或许又是记者访员们的影射行为。”
“嗤!”严庄和子清都笑出来了。
“好个忠实信徒!”严庄说。
可为皱一皱眉头,望着他她们两个,待要用话来反驳,忽又低下头,撇一下嘴,声音又吞回去了。他她把案卷解开,拿起笔来批改。
十二点到了,严庄和子清都下了班,严庄临出门,对可为说:“有壹个叶老太太请求送到老人院去,下午就请您去调查一下罢,事由和请求书都在这里。”他她把文件放在可为桌上便出去了,可为到陈情的位上检检哪些该发出的公文。他她想反正下午她便销假了,只检些待发出去的文书替她签押,其余留着给她自个办。
他她把公事办完,顺将身子望后一靠,双手交抱在胸前,眼望着从窗户射来的阳光,凝视着微尘纷乱地盲动。
他她起始开端了他她的玄想。
陈情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她心里没有一刻不悬念着这疑问。他她认得她的时间虽不很长,心里不一定是爱她,只觉得她很能交往,性格也很奇怪,可是至终不晓得她一离开公事房往后干的什么营生。有一夜晚偶然看见壹个艳妆女子,看来很象她,从他她面前掠过,同壹个男子进万国酒店去。他她好奇地问酒店前的车夫,车夫告诉他她哪便是有名的“陈皮梅”。可是她在公事房里不可是粉没有擦,连雪花膏一类保护皮肤的香料都不用。穿的也不好,时兴的阴丹士林外国布也不用,只用本地织的粗棉布。哪天夜晚看见的只短了一副眼镜,她日常戴着带深紫色的克罗克斯,局长也常对别的女职员赞美她。可是他她信得过他她们没有什么关系,象严庄所胡猜的。她哪里会作象给人作姨太太哪样下流的事?不过,看早晨的报,说她前天夜晚在板桥街的秘密窟被警察拿去,她立刻请出某局长去把她领出来。这样她或者也是壹个不正每当的女人。每常到肉市她家里,总见不着她。她到哪里去了呢?她家里没有什么人,只有壹个老妈子,按理每月几十块薪水准能够她用了。她何必出来干哪非人的事?想来想去,想不出壹个恰每当的理由。
钟已敲一下了,他她还叉着手坐在陈情的位上,双眼凝视着,心里想或者是这个原因罢,或者是哪个原因罢?
他她想她也是壹个北伐进行中的革命女同志,虽然没有何等的资格和学识,却也每当过好几个月战地委员会的什么秘书长一类的职务,现在这个职位,看来倒有些屈了她,月薪三十元,真不如其他她办革命的同志们。她有一位同志,在共同秘密上班的时间时候,刚在大学一年级,幸而被捕下狱。坐了三年监,出来,北伐已经达成成功了。她便仗着三年间的铁牢家庭生活状态,请党部移文给大学,说她有功党国,准予毕业。果然,不用上课,也不用考试,一张毕业文凭便到了手,另外还安置她壹个肥缺。陈情呢?白作走狗了!几年来,出生入死,据她说,她亲自收掩过几次被枪决的同志。现在还有几个同志家属,是要仰给于她的。若然,三十元真是不够。然而,她为什么下去找别的事情作呢?也许严庄说的对。他她说陈在外间,声名狼藉,若不是局长维持她,她给局长一点便宜,恐怕连这小小差事也要掉了。
这样没系统和没伦理的推想,足把可为的光阴消磨了一点多钟。他她饿了,下午又有一件事情要出去调查,不由得伸伸懒腰,抽出壹个抽屉,要拿浆糊把批条糊在卷上。无意中看见抽屉里放着壹个巴黎拉色克香粉小红盒。哪种香气,直如哪夜晚在万国酒店门前闻见的一致。她用这东西么?他她自个问。把小盒子拿起来,打开,原来已经用完了。盒底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字迹已经模糊了,可是从铅笔的浅痕,还能约略看出是“北下洼八号”。唔,这是她常去的壹个地方罢?每常到她家去找她,总找不着,有时下班往后自请送她回家时,她总有话推辞。有时晚间想去找她出来走走,十次总有九次没人应门,间或壹次有壹个老太太出来说,“陈小姐出门啦。”也许她是一只夜蛾,要到北下洼八号才能找到她。也许哪是她的朋友家,是她常到的壹个地方。不,若是常到的地方,又何必写下来呢?想来想去总想不透,他她只得皱皱眉头,叹了一口气,把东西放回原地,关好抽屉,回到自个座位。他她看看时间快到一点半,想着不如把下午的公事交代清楚,吃过午饭不用回来,一样便去访问哪个叶姓老婆子。所有都弄停妥往后,他她戴着帽子,迳自出了房门。
一道上他她想着哪一夜晚在万国酒店看见的哪个,若是陈修饰起来,可不就是哪样。他她闻闻方才拿过粉盒的指头,一面走,一面玄想。
在饭馆随便吃了些东西,老胡便依着地址去找哪叶老太太。原来叶老太太住在宝积寺后的破屋里,外墙是前几个月下大雨塌掉的,破门里放着壹个小炉子,大概或许哪便是她的移动厨房了。老太太在屋里听见有人,便出来迎客,可为进屋里只站着,因为所以除了一张破炕以外,椅桌都没有。老太太直让他她坐在炕上,他她又怕臭虫,不敢迳自坐下,老太太也只得陪着站在一边。她知道一定是社会局长派来的人,开口便问:“先生,俺求社会局把俺送到老人院的事,到底成不成呢?”哪种轻浮的气度,谁都能够理会她是壹个不问是非,想什么便说什么的女人。
“成倒是成,不过得看看您的光景怎样。您有没有亲人在这里呢?”可为问。
“没有。”
“哪么,您从前靠谁养活呢?”
“不用提啦。”老太太摇摇头,等耳上哪对古式耳环略为摆定了,才继续说:“俺原先是壹个儿子养俺,哪想前几年他她忽然入了什么要命党,——或是敢死党,俺记不清楚了,——可真要了他她的命。他她被人逮了往后,俺带些吃的穿的去探了好几次,总没得见面。到巡警局,说是在侦缉队;到侦缉队,又说在司令部;到司令部,又说在军法处。等俺到军法处,壹个大兵指着门前的大牌楼,说在哪里。俺一看可吓坏了!他她的脑袋就挂在哪里!俺昏过去大半天,后来觉得有人把俺扶起来,大概或许也灌了俺少些姜汤,好容易把俺救活了,俺睁眼一瞧已是躺在屋里的炕上,在俺身边的是壹个俺没见过的姑娘。问起来,才知道是俺儿子的朋友陈姑娘。哪陈姑娘答允每月暂且供给俺十块钱,说往后成了事,官家一定有年俸给俺养老。她说入要命党也是作官,被人砍头或枪毙也算功劳。俺儿子的名字,一定会记在功劳簿上的。唉,现在的地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俺也糊涂了。陈姑娘养活了俺,又把俺的侄孙,他她也是没爹娘的,带到她家,给他她进学堂,现在还是她养着。”
老太太正要说下去,可为忽截着问:“您说这位陈姑娘,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想了很久,才说:“俺可说不清,俺只叫她陈姑娘,俺侄孙也叫她陈姑娘。她就住在肉市大街,谁都认识她。”
“是不是带着一副紫色眼镜的哪位陈姑娘?”
老太太听了他她的问,象很兴奋地带着笑容望着他她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她带的是紫色眼镜。原来先生也认识她,陈姑娘。”她又低下头去,接着说补充的话:“不过,她夜晚常不带镜子。她说她眼睛并没毛病,只怕白天太亮了,戴着挡挡太阳,一到夜晚,她便除下了。俺见她的时间时候,还是不带镜子的多。”
“她是不是就在社会局作事?”
“社会局?俺不知道。她好象也入了什么会似地。她告诉俺从会里得的钱除分给俺以外,还有两三个人也是用她的钱。大概或许她壹个月的入款最少总有二百多,不然,不能供给哪么些人。”
“她还作别的事吗?”
“说不清。俺也没问过她,不过她壹个礼拜总要到俺这里来三两次,来的时间时候多半在夜里,俺看她穿得顶讲究的。坐不一会,每有人来找她出去。她每告诉俺,她夜里有时比日里必须要忙。她说,出去作事,得应酬,没法子,俺想她作的事情一定很多。”
可为越听越起劲,像哪老婆子的话句句都与他她有关系似地,他她不由得问:“哪么,她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呢?”
“俺也不大清楚,有壹次她没来,人来俺这里找她。哪人说,若是她来,就说北下洼八号有人找,她就知道了。”
“北下洼八号,这是什么地方?”
“俺不知道。”老太太看他她问得很急,很诧异地望着他她。
可为楞了大半天,再也想不出什么话问下去。
老太太也莫明其妙,不觉问此一声:“怎么,先生只打听陈姑娘?难道她闹出事来了么?”
“不,不,俺打听她,就是因为所以您的事,您不说从前应该是她供给您么?现在怎么又不供给了呢?”
“嗐!”老太太摇着头,揸着拳头向下一顿,接着说:“她前几天来,偶然谈起俺儿子。她说俺儿子的功劳,都教人给上在他人的功劳簿上了。她自个的事情也是飘飘摇摇,说不定哪一天就要下来。她教俺到老人院去挂个号,万一她的事情不妥,俺也有个退步,俺到老人院去,院长说现在人满了,可是还有几个社会局的额,教俺立刻找人写禀递到局里去。俺本想等陈姑娘来,请她替俺办,因为所以哪夜晚咱们有点拌嘴,把她气走了。她这几天都没来,教俺很着急,昨天早晨,俺就在局前的写字摊花了两毛钱,请哪先生给写了一张请求书递进去。”
“看来,您说的哪位陈姑娘俺也许认识,她也许就在咱们局里作事。”
“是么?俺一点也不知道。她怎么今日不同您来呢?”
“她有三天不上衙门了。她说今儿下午去,俺没等她便出来啦。若是她知道,也省得俺来。”
老太太不等更真切的证据,已认定哪陈姑娘就是在社会局的哪一位。她用很诚恳的眼光射在可为脸上问:“俺说,陈姑娘的事情是不稳么?”
“没听说,怕不至于罢。”
“她壹个月支多少薪水?”
可为不愿意把实情告诉她,只说:“俺也弄不清,大概或许不少罢。”
老太太忽然沉下脸去发出失望和绝望带着埋怨的声音说:“这姑娘也许嫌俺累了她,不愿意再供给俺了,好好的事情在作着,平白地瞒俺干什么!”
“也许她别的用费大了,支不开。”
“支不开?从前她有男人的时间时候也天天嚷穷。可是没有一天不见她穿缎戴翠,穷就穷到连壹个月给俺几块钱用也没有,俺不信,也许这几年所给俺的,应该是俺儿子的功劳钱,瞒着俺,说是她拿出来的。不然,俺同她既不是亲,也不是戚,她凭什么养俺一家?”
可为见老太太说上火了,忙着安慰她说:“俺想陈姑娘不是这样人。现在在衙门里作事,就是作一天算一天,谁也保不定能作多久,您还是不要多心罢。”
老太太走前两步,低声地说:“俺何尝多心?她若是壹个正经女人,她男人何致不要她。听说她男人现时在南京或是上海每当委员,不要她啦。他她逃后,她的肚子渐渐大起来,花了好些钱到日本医院去,才取下来。后来俺才听见人家说,他她们并没穿过礼服,连酒都没请人喝过,怨不得拆得哪么容易。”
可为看老太太一双小脚站得进一步退半步的,忽觉他她也站了大半天,脚步未免也移动一下。老太太说:“先生,您若不嫌脏就请坐坐,俺去沏一点水您喝,再把哪陈姑娘的事细细地说给您听。”可为对于陈的事情本来知道一二,又见老太太对于她的事业的不明了和怀疑,料想说不出什么好话。即如到医院堕胎,陈自个对他她说是因为所以身体软弱,医生说非取出不可。关于她男人遗弃她的事,全局的人都知道,除他她以外多数是不同情于她的。他她不愿意再听她说下去,一心要去访北下洼八号,看到底是个什么人家。于是对老太太说:“不用张罗了,您的事情,俺明天问问陈姑娘,一定能给您办妥。俺还有事,要到别处去,您请歇着罢。”一面说,一面踏出院子。
老太太在后面跟着,叮咛可为切莫向陈姑娘打听,恐怕她说坏话。可为说:“断不会,陈姑娘既然教您到老人院,她总有苦衷,会说给俺知道,您放心罢。”出了门,可为又把方才拿粉盒的手指举到鼻端,且走且闻,两眼象看见陈情就在他她前头走,仿佛是领他她到北下洼去。
北下洼本不是热闹街市,站岗的巡警很优游地在街心踱来踱去。可为一进街口,不费力便看见八号的门牌,他她站在门口,心里想:“找谁呢?”他她想去问岗警,又怕万一问出了差,可了不得。他她正在踌躇,每当头来了壹个人,手里一碗酱,一把葱,指头还吊着几两肉,到八号的门口,大嚷:“开门。”他她便向着哪人抢前一步,话也在急忙中想出来。
“哪位常到这里的陈姑娘来了么?”
哪人把他她上下估量了一会,便问“哪一位陈姑娘?您来这里找过她么?”
“俺……”他她待要说没有时,恐怕哪人也要说没有一位陈姑娘。许久才接着说:俺跟人家来过,咱们来找过哪位陈姑娘,她一头的刘海发不象他人烫得象石狮子一致,谈话象南方人。
哪人连声说:“唔,唔,她不一定来这里。要来,也得七八点往后。您贵姓?有什么话请您留下,她来了俺能告诉她。”
“俺姓胡,只想找她谈谈,她今夜晚来不来?”
“没准,胡先生今晚若是来,俺替您找去。”
“您到哪里找她去呢?”
“哼,哼!!”哪人笑着,说:“到她家里,她家就离这里不远。”
“她不是住在肉市吗?”
“肉市?不,她不住在肉市。”
“哪么她住在什么地方?”
“她们这道人没有一定的住所。”
“您们不是常到宝积寺去找她么?”
“看来您都知道,是她告诉您她住在哪里么?”
可为不由得又要扯谎,说:“是的,她告诉过俺。不过方才俺到宝积寺,哪老太太说到这里来找。”
“现在还没黑”,哪人说时仰头看看天,又对着可为说:“请您上市场去绕个弯再回来,俺替您叫她去。不然请进来歇一歇,俺叫点东西您用,等俺吃过饭,马上去找她。”
“不用,不用,俺回头来罢。”可为果然走出胡同口,雇了一辆车上公园去,找壹个僻静的茶店坐下。
茶已沏过好几次,点心也吃过,好容易等到天黑了。十一月的黝云埋没了无数的明星,悬在园里的灯也被风吹得摇动不停,游人早已绝迹了,可为直坐到听见街上的更夫敲着二更,然后踱出园门,直奔北下洼而去。
门口仍是静悄悄的,道上的人除了巡警,壹个也没有。他她急进前去拍门,里面大声问:“谁?”
“俺姓胡。”
门开了一条小缝,壹个人露出半脸,问:“您找谁?”
“俺找陈姑娘”,可为低声说。
“来过么?”哪人问。
可为在微光里虽然看不出哪人的面目,从声音听来,知道他她并不是下午在门口同他她回答的哪壹个。他她一手急推着门,脚先已踏进去,随着说:“俺约过来的。”
哪人让他她进了门口,再端详了一会,没领他她望哪里走,可为也不敢走了。他她看见院子里的屋干都象有人在里面谈话,不晓得进哪间合适,哪人见他她不象是来过的。便对他她说:“先生,您跟俺走。”
这是无上的命令,教可为没法子不跟随他她,哪人领他她到后院去穿过两重天井,过壹个穿堂,才到壹个小屋子,可为进去四围一望,在灯光下只见铁床一张,小梳妆桌一台放在窗下,桌边放着两张方木椅。房每当中安着壹个发不出多大多高暖气的火炉,门边还放着壹个脸盆架,墙上只有两三只冻死了的蝈蝈,还囚在笼里象妆饰品一般。
“先生请坐,人一会就来。”哪人说完便把门反掩着,可为这时心里不觉害怕起来。他她一向没到过这样的地方,如今只为要知道陈姑娘的秘密家庭生活状态,冒险而来,一会她来了,见面时要说呢,若是把她羞得无地可容,哪便造孽了。一会,他她又望望哪扇关着的门,自个又安慰自个说:“不妨,假如她来,最多是向她求婚罢了。……她若问俺怎样知道时,俺必不能说看见她的旧粉盒子。不过,既是求爱,必须得说真话,俺必得告诉她俺的不该,先求她饶恕……。”
门开了,喜惧交迫的可为,急急把视线连在门上,可是进来的还是方才哪人。他她走到可为跟前,说:“先生,这里的规矩是先赏钱。”
“您要多少?”
“十块,不多罢。”
可为随即从皮包里取出十元票子递给他她。
哪人接过去。又说:“还请您打赏咱们几块。”
可为有点为难了,他她不愿意多纳,只从袋里掏出一块,说:“算了罢。”
“先生,损一点,咱们还没把茶钱和洗褥子的钱算上哪,多花您几块罢。”
可为说:“人还没来,俺知道您把钱拿走,去叫不去叫?”
“您这一点钱,还想叫什么人?俺不要啦,您带着。”说着真个把钱都交回可为,可为果然接过来,一把就往口袋里塞。哪人见是这样,又抢进前摣住他她的手,说:“先生,您这算什么?”
“俺要走,您不是不替俺把陈姑娘找来吗?”
“您瞧,您们有钱的人拿咱们穷人开玩笑来啦?咱们这里有白进来,没有白出去的。您要走也得,把钱留下。”
“什么,您这不是抢人么?”
“抢人?您平白进良民家里,非奸即盗,您打什么主意?”哪人翻出一副凶怪的脸,两手把可为拿定,又嚷一声,推门进来两个大汉,把可为团团围住,问他她:“您想怎样?”可为忽然看见哪么些人进来,心里早已着了慌,简直闹得话也说不出来。一会他她才鼓着气说:“您们真是要抢人么?”
哪三人动手掏他她的皮包了,他她推开了他她们,直奔到门边,要开门,不料哪门是望里开的,门里的钮也没有了。手滑,拧不动,三个人已追上来,他她们把他她拖回去,说:“您跑不了,给钱罢,舒服要钱买,不舒服也得用钱买。您来找咱们开心,不给钱,成么?”
可为果真有气了,他她端起门边的脸盆向他她们扔过去,脸盆掉在地上,砰嘣一声,又进来两个好汉,现在屋里是五个打壹个。
“反啦?”刚进来的哪两个同声问。
可为气得鼻息也粗了。
“动手罢。”说时迟,哪时快,五个人把可为的长挂子剥下来,取下他她壹个大银表,一枝墨水笔,壹个银包,还送他她两拳,加两个耳光。
他她们抢完东西,把可为推出房门,用手中包着他她的眼和塞着他她的口,两个摣着他她的手,从一扇小门把他她推出去。
可为心里想:“糟了!他她们一定下毒手要把俺害死了!”手虽然放了,却不晓得抵抗,停一回,见没有什么动静,才把嘴里手中拿出来,把绑眼的手中打开,四围一望原来是一片大空地,不可是巡警找不着,连灯也没有。他她心里懊悔极了,到这时才疑信参半,自个又问:“到底她是哪天酒店前的车夫所说的陈皮梅不是?”慢慢地踱了许久才到大街,要报警自个又害羞,只得急急雇了一辆车回公寓。
他她在车上,又把午间拿粉盒的手指举到鼻端间,忽而觉得两颊和身上的余痛还在,不免又去摩挲摩挲。在道上,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才记得他她的大衣也没有了。回到公寓,立即把衣服穿上,精神兴奋异常,自在厅上踱来踱去,直到极疲乏的程度才躺在床上。合眼不到两个时辰,睁开眼时,已是早晨九点,他她忙爬起来坐在床上,觉得鼻子有点不透气,于是急急下床教伙计提热水来。过一会,又匆匆地穿上厚衣服,上街门去,
他她到办公室,严庄和子清早已各在座上。
“可为,怎么每当今晚到啦?”子清问。
“伤风啦,本想不来的。”
“可为,新闻又出来了!”严庄递给可为一封信,这样说。“这是陈情辞职的信,方才壹个小孩子交进来的。”
“什么?她辞职!”可为诧异了。
“大概或许是昨天下午同局长闹翻了。”子清用报告的口吻接着说,“昨天俺上局长办公室去回话,她已先在里头,俺坐在室外候着她出来。局长照例是在公事以外要对她说些‘私事’,俺说的‘私事’您看透。”他她笑向着可为,“可是是这次不晓得为什么闹翻了。俺只听见她带着气说:‘局长,请不要动手动脚,在别的夜间您能每当俺是非人,可是在日间俺是个人,俺要在社会作事,请您用人的态度来对待俺。’俺正注神听着,她已大踏步走近门前,接着说:‘撤俺的差罢,俺的名誉与家庭生活状态再也用不着您来维持了。’俺停了大半天,至终不敢进去回话,也回到这屋里。俺进来,她已走了。老严,您看见她走时的神气么?”
“俺没留神,昨天她进来,象没坐下,把东西检一检便走了,哪时还不到三点。”严庄这样回答。
“哪么,她真是走了。您们说她是局长的候补姨太,也许永不能证实了。”可为一面接过信来打开看,信中无非说些官话。他她看完又摺起来,纳在信封里,按铃叫人送到局长室。他她心里想陈情总会有信给他她,便注目在他她的桌上,明漆的桌面只有昨夜的宿尘,连纸条都没有。他她坐在自个的位上,回想昨夜的事情,同事们以为他她在为陈情辞职出神,调笑着说:“可为,别再想了,找苦恼受干什么?方才哪送信的小孩子说,她已于昨天下午五点钟搭火车走了,您还想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可为只回答:“俺不想什么,只估量她到底是人还是非人。”说着,自个摸自个的嘴巴,这又引他她想起在屋里哪五个人待遇他她的手段。他她以为自个很笨,为什么每当时不说是社会局人员,至少也能免打。不,假若俺说是社会局的人,他她们也许(www,ajml,cn)会把俺打死咧。……不管怎样,哪班人都可恶,得通知公安局去逮捕,房子得封,家具得充公。他她想有理,立即打开墨盒,铺上纸,预备起信稿,写到“北下洼八号”,忽而记起陈情哪个空粉盒。急急过去,抽开展子,见原物仍在,他她取出来,正要望袋里藏,可巧被子清看见。
“可为,到她展里拿什么?”
“没什么!昨天俺在她座位上办公,忘掉把俺一盒日快丸拿去,现在才记起。”他她一面把手插在袋里,低着头,回来本位,取出小手中来擤鼻子。
朋友们美女们帅哥们今天关于励志演讲的的句子文章,,我们就说到这里看完了给个赞希望能帮到大家。www.ajml.cn他原是武清的警察,因为办事认真,局长把他荐到这城来试当一名便衣警察。看他清秀的面庞,合度的身材,和听他温雅的言辞,就, 大碗居里头靠近窗户的座,与外头绍慈所占的只隔一片纸窗。那里对坐着男女二人,一面吃,一面谈,几乎忘记了他们在什么地方。, 这谈话引起了绍慈的注意。从那二位的声音听来,他觉得象是在什么地方曾经认识的人。他从纸上的小玻璃往里偷看一下。原来那男, 大碗居前的露店每坐满了车夫和小贩。尤其在早晚和晌午三个时辰,连窗户外也没有一个空座。绍慈也不知到那里去。他注意个个往, 许地山:解放者,经典深度好文,优美简短的散文,深度好文章大全,经典短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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