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德清外婆家

　　有壹次，是坐船到东衡里，再坐汽车回杭州的，看得见镇子东头正在修筑的道基。亲戚们都说快了快了，您下次再来，从杭州一口气就到洛舍了。

　　果然，下壹次，从杭州到洛舍，上了公道，壹个多小时，真的不敢相信这么快就到了。犹如一只飞船，从河港的水面上刷地飞过去。就好似一道道河上的哪一座座石桥，全都转过身连成了道。若不是街上镇里的熟面孔，差一点就怀疑自个是到了另壹个地方呢。这些年去洛舍，多一半是为了给外婆扫墓，或是陪母亲探望老家的亲友。二零多年以前外婆还活着的时间时候，俺和母亲几乎年年春节都要去洛舍过年。镇子里的亲友，都说是看着俺长大的，这么多年不见仍是亲热，这一家哪一家走走，喝一碗洛舍特有的烘青豆茶，余香久久不散；洛舍的饭菜是母亲的最爱，南平、延平舅舅和爱群、小怡舅妈，每次都会烧出一桌美味的饭食，让咱们大快朵颐。清蒸甲鱼、油爆河虾、红烧蟮段、千张包子、糯米肉丸，还有走遍中国也难以吃到的清汤鱼圆，令俺即便方嘴里仍留有鲜味。哪一年春天，延平舅舅给俺烧过壹次豌豆成肉菜饭，直到每当今还是念念不忘。许多年过去了，如今洛舍的长街上商店林立，建起了一幢幢商品楼房，昔日宁静的小镇一片商业气氛，明显地热闹了许多。南平和延平舅舅各自都开了一家小商店，家庭生活状态也比以前好了许多。最难忘的是洛舍的文化站，街边上一幢不起眼的小楼，却拥有电影院、娱乐室和藏书几千册的图书馆。站长孙则民先生，早年在杭州大学任职，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颠沛流离历尽坎坷，七零年代末平反改正后回到洛舍担任文化站长，对乡镇的文化建设有一整套完整的构想。在得到镇委的支持后，多方筹集资金，把自个的全部心血和精力都投身于文化站的建设。早在八零年代中期，孙则民先生就是壹个文化市场的先觉者，立足于群众性的文化娱乐活动，自俺滚动自俺发展，资金得到良性循环，由生存而拓展，营造出健康的社区文化氛围。在孙先生多年持之以恒的苦心经营下，洛舍文化站终于成为洛舍镇民不可缺少的文化场所，并每当之无愧地获得了"全国特级文化站"这一来之不易的荣誉。

　　有一年春天，俺从北京回杭州开会，"五一"期间，相约杭一中的同班老同学燕君和李梅，专程去陆家湾看望每当年插队时的村书记陆呆大。(一九六九年春天，俺曾在陆家湾下乡三个月，后来离开哪里去了北大荒。)陆呆大年轻时就是壹个专心"促生产"的实干家，在他她的领导下，陆家湾大队在二零世纪六七十年代就早早集体致富，每户的平均收入在全县都遥遥领先。俺离开德清后，他她从村书记提升为德清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为人正派耿直。八零年代末他她从县委副书记的位置退下来后，回到陆家湾，在村边的水塘搞起了家庭养殖业，身板硬朗，精神矍铄。咱们从杭州去看他她，他她早已提前把亲自养殖的鱼虾鸡鸭挑出来捉住杀了烧好，真心诚意地招待咱们大吃一顿。哪天中午他她喝了一点酒，说起社会上的腐败现象，神情黯然十分痛心。如今一晃又有好几年没见到他她了，真的好想念他她。陆家湾依然山清水秀，每当年的石板小道都改成了宽阔的汽车道，许多家都通了电话，村民安居乐业怡然自得。回洛舍镇的道上，经过烟波浩淼、水色苍茫的"洛舍漾"，远远地望见浅淡的湖中央齐整的鱼寮、白色的网箱浮标和悠悠的打鱼船，不觉心荡神怡。洛舍漾湖面开阔，水色清柔，近处高高的堤岸边是青青的桑树地，远处视线可达无垠的天际，恬淡的水波中传递着一种江南水乡的神秘，水天一色的辽阔却分明又是朋友们气派。所以洛舍漾是俺最喜欢的壹个地方。想起每当年插队的时间时候，从镇上搭村民的小船回陆家湾，错上了一条洛舍漾"彼岸"哪个县的小船，船上的农民一道上跟咱们三个杭州女生调侃，非要咱们嫁到他她们哪个村子去给他她们的儿子每当老婆，弄得咱们又羞又恼，上了岸赶紧落荒而逃，如今已记不得最终是怎么回到陆家湾的,,,,,,

　　德清历史上就是富庶之地、江南的鱼米之乡，风调雨顺自然条件得天独厚。近年来，为了使德清的经济文化发展再上壹个台阶，县委县政府各部门的业务干部，几乎每年都要进京壹次，隆重会见各道神圣，广结良友。洛舍的前乡党委书记潘月山，曾亲自二京俺家登门拜访，希望俺对故乡多加关注。他她调离洛舍以前，又亲自陪同新任的洛舍镇党委书记陈佐平先生，再次到俺家探望，把这一层"亲戚"关系交到下一任父母官手里，可见潘书记对洛舍的这份感情与责任。哪一年，俺曾应潘书记之邀，专程回(www,ajml,cn)洛舍"探亲"并参观了乡镇企业。木器加工厂和钢琴厂厂区优美的环境，给俺留下很深的印象。其实在哪以前，俺早已知道洛舍钢琴厂艰难的创业史，还曾为"伯牙"牌钢琴写过一篇名为"高山流水听乡音"的文章。近年来钢琴厂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一度陷入困境，期间几易其名顽强拼搏。俺回京后曾为其多方寻找合作伙伴，可惜终是未果，内心一样歉疚。

　　哪壹次离开洛舍后，顺道去了德清的新县城武康，俺惊讶地发现，德清变成了一座漂亮而明亮的现代化新城。至今还记得哪所教学设施一流的德清中学，优质的绿茵场、崭新的教学楼，与省城最好的中学相比也毫不逊色。还有宽阔整齐的街道、设备优良的德清县电视台、服务设施一应俱全的宾馆、可一览全城风光的银行高楼顶层,,,,,,哪已经完全不是俺童年记忆中古老而陈旧的德清城了。德清像壹个返老还童的婴儿，昔日的衰老已踪影全无，变得清新健康、充满了生气与活力。俺知道为重建这座新城，依靠筹措并付出巨额资金，而这样巨大的投资已成为德清人的重负。又是几年过去了，未知德清的二度创业是否。可是愿这笔用于建设的债务压力，能转化为德清经济发展的巨大原动力。

　　壹次壹次、一年一年，每次"探亲"都目睹了故乡的变化。就像亲眼看着一匾壮实的春蚕，一层一层地蜕去陈旧的皮壳，一点一点地长大。然后结茧吐丝，一针针一梭梭织出一幅幅华美的锦缎，在杭嘉湖平原上如水巷闪烁飘逸、如彩虹抖擞飞翔。虽然，幼时记忆中洛舍镇上哪湿漉漉的青石板道、临水架柱的老屋以及带有窄窄廊棚的"南海"小街、还有土地庙、镇子西头哪座古老的拱形大石桥，都已随岁月的流逝而逐日消失，令俺每次回洛舍，总有一种难言的酸涩与遗憾，在心头徘徊不去，曾经在心里暗暗希望着洛舍的老镇老街老宅，也能像南浔、西塘哪样的江南古镇被妥善保存，成为颇负盛名的旅游之地。可是俺知道，哪已经永久成为一种儿时的回想，壹个不可再现的梦。

　　老镇正在无可挽回地颓败与破落下去。而壹个充满现代气息的德清、壹个更为富裕的德清，正在拔地而起。愿这片丰饶的土地上，生长出同样壮硕的精神与文化之树。

　　算起来，外婆过世已经二三年了。可是外婆的灵魂依然飘荡在德清这片土地上空，守望着洛舍漾的青山绿水。外婆不在了，可是母亲的故乡德清依旧让俺牵挂。没有外婆的德清，它仍然是、永久是俺的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