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问书

　　俺再次见到复查的时间时候，他她头发泛白，还是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腿低，搓着手，定局要俺到他她家里坐一坐。俺实在没有时间了，看他她不屈不挠地立在一边默默地候着，没有方法，只得从命。俺后来才看透，他她是想抓住这个机会机遇，让俺看一看他她写的书，一叠写在帐本纸上密密麻麻的草稿，装在壹个塑料化肥的袋子里，夹杂少些草须。墨水的质地也不大好，墨色淡褪，很多地方看不大清楚。俺惊讶地发现，这是俺迄今为止见到的最大胆的研究：

　　他她要推翻圆周率，修改举世公认的π。

　　俺不懂数学，没法对他她的研究提出什么意见，对他她的石破惊天之论也充满着怀疑。

　　他她淡淡地笑，把烟丝搓软了，往竹烟管里填着。他她说隔行如隔山，您是也许看不懂。您认不认得上头的人？

　　“什么人？”

　　“搞数学的人。”

　　俺赶忙说：“不。”

　　他她眼中透出(www,ajml,cn)一丝失望和绝望，脸上还是笑，“不碍事的，俺再找。”

　　俺回到城里往后，他她给俺来过信，不谈圆周率了，谈少些语文方面的事。比方他她认为“射”与“矮”是完全颠倒了的两个字。“射”是一寸之身，自然是矮。“矮”呢，从矢，才有射的含义。他她把这个意见写成了给国务院以及国家文字改革委员会的信，托俺找熟人递上去，递给“搞语文的人”。

　　在另一封信里，他她说马桥人以前说读书是“问书”，他她爹就是这么说的。学问学问，不问怎样有学？相比之下，现在的“读书”没有什么意思，倒有过于重视文牍死记呆背的倾向。他她建议全国的校园里还是恢复“问书”的说法为好，更有利于国家的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