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地山:换巢鸾凤
一、歌声
哪时刚过了端阳节期,满园里的花草倚仗膏雨的恩泽,都争着向太阳献它们的媚态。——鸟儿、虫儿也在这灿烂的庭园歌舞起来,和鸾独自一人站在啭鹂亭下,她所穿的衣服和槛下紫蚨蝶花的颜色相仿。乍一看来,简直疑是被阳光的威力拥出来的花魂。她一手用蒲葵扇挡住每当午的太阳,一手提着长褂,望发出蝉声的梧桐前进。——走道时,珠鞋一步一步印在软泥嫩苔之上,印得一道应该是方胜了。
她走到一株瘦削的梧桐底下,瞧见哪蝉踞在高枝嘶嘶地叫个不住,想不出什么方法把哪小虫带下来,便将手扶着树干尽力一摇,叶上的残雨趁着机会机遇飞滴下来,哪小虫也带着残声飞过墙东去了。哪时,她才后悔不该把树摇动,教哪饿鬼似的雨点争先恐后地扑在自个身上,哪虫歇在墙东的树梢,还振着肚皮向她解嘲说:“值也!值也!……值”她愤不过,要跑过哪边去和小虫见个输赢。刚过了月门,就听见一缕清逸的歌声从南窗里送出来。她爱音乐的心本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妨碍,一听哪抑扬的腔调,早把她所要作的事搁在脑后了。她悄悄地走到窗下,只听得:
……
您在江湖流落尚有雌雄侣;亏俺影只形单异地栖。
风急衣单无道寄,寒衣作起误落空闺。
日日望到夕阳,俺就愁倍起只见一围衰柳锁往长堤。
又见人影一鞭残照里,几回错认是俺郎归,
……
正听得津津有味,一种娇娆的声音从月门出来:“大小姐您在哪里干什么?太太请您去瞧金鱼哪。哪是客人从东沙带来送给咱们的。好看得很,快进去罢。”她回头见是自个的丫头嬅而,就示意不教她作声,且招手叫她来到跟前,低声对她说:“您听这歌声多好?”她的声音想是被窗里的人听见,话一说完,哪歌声也就止住了。
嬅而说:“小姐,您瞧您的长褂子都已湿透,鞋子也给泥玷污了。咱们回去罢。别再听啦。”她说:“刚才所听的实在是好,可惜您来迟一点,领教不着。”嬅而问:“唱的是什么?”她说:“是用本地话唱的。俺到的时间时候,只听得什么……尚有雌雄侣……影只形单异地栖。……”嬅而不由她说完,就插嘴说:“噢,噢,小姐,俺知道了。俺也会唱这种歌儿。您所听的叫作《多情雁》,俺也会唱。”她听见嬅而也会唱,心里十分喜欢,一面走一面问:“这是哪一类的歌呢?您说会唱,为什么您来了这两三年从不曾唱过壹次?”嬅而说:“这就叫作粤讴,大半是男人唱的。俺恐怕老爷骂,所以不敢唱。”她说:“俺想唱也无妨。您改天教给俺几支罢。俺很喜欢这个。她们在谈话间,已经走到饮光斋的门前,二人把脚下的泥刮掉,才踏进去。
饮光斋是阳江州衙内的静室。由这屋里往北穿过三思堂就是和鸾的卧房。和鸾和嬅而进来的时间时候,父亲崇阿、母亲赫舍里氏、小妹鸣鷟,和表兄启祯正围坐在哪里谈话。鸣鷟把她的座让出一半,对和鸾说:“姊姊快来这里坐着罢。父亲给咱们讲养鱼经哪。”和鸾走到小妹身边坐下,瞧见每当中悬着壹个琉璃壶,壶内的水映着五色玻璃窗的彩光,把金鱼的颜色衬得越发好看。崇阿只管在哪里说,和鸾却不大介意。因为所以她惦念着跟嬅而学粤讴,巴不得立刻回到自个的卧房去。她坐了一会,仍扶着嬅而出来。
崇阿瞧见和鸾出去,就说:“这小孩子进来不一会儿,又跑出去,到底是忙些什么?”赫氏笑着回答说:“也许是瞧见祯哥儿在这里,不好意思坐着罢。”崇阿说:“他她们天天在一起儿也不害羞,偏是每当今就回避起来。真是奇怪!”原来启祯是赫氏的堂侄子,他她的祖上,不晓得在哪一代有了战功,给他她荫袭一名轻车都尉。只是他她父母早已去世,从小就跟着姑姑过日子。他她姑丈崇阿是正白旗人,由笔贴式出身,出知阳江州事;他她的学问虽不甚好,却很喜欢谈论新政。每当时所有的新式报像《时务报》、《清议报》、《新民丛报》,和康、梁们有着述,他她除了办公以外,不是弹唱,就是和这些新书报周旋。他她又深信非整顿新军,不能教国家复兴起来。因为所以这样,他她在启祯身上的盼望就非常奢大。有时下乡剿匪,也带着同行,为的是叫他她见习些战务。年来瞧见启祯长得一副好身材,心里更是喜欢,有意思要将和鸾配给他她。老夫妇曾经商量过好几次,却没有正式提起。赫氏以为和鸾知道这事,所以每到启祯在跟前的时间时候,她要避开,也就让她回避。
再说和鸾跟嬅而学了几支粤讴,总觉得哪腔调不及哪天在园里所听的好。可是是她很聪明,曲谱一上口,就会照着弹出来。她自个费了很大的工夫去学粤讴,方才摸着一点门径,居然也会撰词了。她在三思堂听着父亲弹琵琶,不觉肢痒起来。等父亲弹完,就把哪乐器抱过来,对父亲说:“父亲,俺这两天学了些新调儿,自个觉得很不错;现在把它弹出来,您瞧好听不好听?”她说着,一面用手去和弦子,然后把琵琶立起来,唱道:
萧疏雨,问您要落几天?
您有天宫晤①住,偏要在地上流连,您为饶益众生,舍得将自个作践;
①“唔”等于“不”,读如英丈m。
俺地①得到您来,就唔使劳烦个位散花仙。人地话②雨打风吹会将地球变,
①“俺地”等于“咱们”。
②“人地话”就是“人家说”。
果然您一来到就把锦绣装饰满园。您睇①娇红嫩绿委实增人恋,
①“睇”就是北方的“瞧”字。
可怪噉①好地球,重有个只啼不住嘅②杜鹃!鹃呀!愿俺嘅血洒来好似雨噉周遍,
①“噉”等于“这样”,“这样”。
②“嘅”等于“的”,“底”。
一点一滴润透三千大千。劝君休自蹇,要把愁眉展;
可是愿人间所有血泪和汗点,一洒出来就同雨点一致化作甘泉。
“这是前天天下雨的时间时候作的,不晓得您听了以为怎样?”崇阿笑说:“俺儿,您多会学会这个?这本是旷夫怨女之词,您把它换作写景,也还可听。您倒有一点聪明,是谁教给您的?”和鸾瞧见父亲喜欢,就把哪天怎样在园里听见,怎样央嬅而教,自个怎样学,都说出来。崇阿说:“您是在龙王庙后身听的吗?俺想哪是祖凤唱的。他她唱得很好,俺下乡时,也曾叫他她唱给俺听。”和鸾便信口问:“祖凤是谁?”崇阿说:“他她本是壹个囚犯。去年黄总爷抬举他她,请俺把他她开释,留在营里每当差。俺瞧他她的身材、气力都很好,而且他她的刑期也快到了,若是有正经事业给他她作,也许有用,所以把他她交给黄总爷调遣去,他她现在每当着第三棚的什长哪。”和鸾说:“噢,原来是这里头的兵丁。他她的声音实在是好。俺总觉得嬅而唱的不及他她万一。有工夫还得叫他她来唱一唱。”崇阿说:“这倒是容易的事情。明天把他她调进内班房每当差,就不怕没有机会机遇听他她的。”崇阿因为所以祖凤的气力大,手足敏捷,很合自个的军人目标,所以很看重他她。这次调他她进来,虽说因着爱女儿的缘故,还是免不了寓着提拔他她的意思。
二、射复
自从祖凤进来往后,和鸾不时唤他她到啭鹂亭弹唱,久而久之,哪人人有的“大欲”就把他她们缠住了。他她们此后相会的罗针不是指着弹唱哪方面,乃是指着“情话”哪方面。爱本来没有等第、没有贵贱、没有贫富的分别。和鸾和祖凤虽有主仆的名分,然而在他她们的心识里,这种阶级的成见早已消灭无余。崇阿耳边也稍微听见二人的事,所以后悔得很。可是他她很信他她的女儿未必就这样不顾体面,去作哪无耻的事,所以他她对于二人的事,常在疑信之间。
八月十二,交酉时分,满园的树被残霞照得红一块,紫一块。树上的归鸟在哪里唧唧喳喳地乱嚷。和鸾坐在苹婆树下一条石凳上头,手里弹着她的乐器,口里低声地唱。哪时,歌声、琵琶声、鸟声、虫声、落叶声和大堂上定更的鼓声混合起来,变成一种特别的音乐。祖凤从如楼船屋哪边走来,说:“小姐,天黑啦,还不进去么?”和鸾对着他她笑,口里仍然唱着,也不回答他她。他她进前正要挨着和鸾坐下,猛听得一声,“鸾儿,天黑了,您还在哪里干什么?快跟俺进来。”祖凤听出是老爷的声音,一缕烟似的就望阇提花丛里钻进去了。和鸾随着父亲进去,挨了一顿大申斥。次日,崇阿就借着别的事情把祖凤打四十大板,仍旧赶回第三棚,不许他她再到上房来。
和鸾受过父亲的责备,心里十分委屈。因为所以衙内上上下下都知道大小姐和祖凤长在园里被老爷撞见的事,弄得她很没意思。崇阿也觉得哪夜晚把女儿申斥得太过,心里也有点怜惜。又因为所以她年纪大了,要赶紧将她说给启祯,省得再出什么错。他她就吩咐下人在团圆节预备一桌很好的瓜果在园里,全家的人要在哪里赏月行乐。崇阿的意思:一来是要叫女儿喜欢;二是来要借着机会机遇向启祯提亲。
一轮明月给流云拥住,朦胧的雾气充满园中,只有印在地面的花影稍微能分出黑白来,崇阿上了如楼船屋的楼上,瞧见启祯在案头点烛,就说:“今夜晚天气不大好啊!您快去催她们上来,待一会,恐怕要下雨。”启祯听见姑丈的话,把香案瓜果整理好,才下楼去。月亮越上越明,云影也渐渐散了。崇阿高兴起来,等她们到齐的时间时候,就拿起琵琶弹了几支曲。他她要和鸾也弹一支。可是她的心里,烦闷已极,自然是不愿意弹的。崇阿要朋友们在这夜晚都得着乐趣,就出了壹个赌果子的玩意儿。在哪楼上赏月的有赫氏、和鸾、鸣鷟、启祯,连崇阿是五个人。他她把果子分作五份,然后对众人说:“俺想了个新样的射复,就是用您们常念的《千家诗》和《唐诗》里的诗句,把一句诗每当中换壹个字,所换的字必须要射在别句诗上。俺先说了,不许用偏僻的句。因为所以这不是叫您们赌才情,乃是教您们斗快乐。咱们就挨着次序一人唱一句,拈阉定射复的人。射中的就得唱句人的赠品;射不中就得挨罚。”朋友们听了都请他她举壹个例。他她就说:“比如俺唱一句:长安云边多丽人。要问您:明明是水,为什么说云?您就得在《千家诗》或《唐诗》里头找一句来答复。若说:美人如花隔云端,就算复对了。”和鸾和鸣鷟都高兴得很,她们低着头在哪里默想。惟有启祯跑到书房把书翻了大半天才最强大脑上来。姊妹们说他她是先翻书再来赌的,不让他她加入。崇阿说:“不要紧,若诗不熟,看也无妨。咱们只是取乐,毋须认真。”于是都挨着次序坐下,个个侧耳听着哪唱句人的声音。
第壹次是鸣鷟,唱了一句:“楼上花枝笑不眠。”问:“明明是独,怎么说不?”把阉一拈,该崇呵复。他她想了一会,就答道:“春色恼人眠不得。”鸣鷟说:“中了。”于是把两个石榴送到父亲面前。第二次是赫氏唱:“主人有茶欢今夕。”问:“明明是酒,为什么变成茶?”鸣鷟就答:“寒夜客来茶每当酒。”崇阿说:“这句复得好。俺就把这两个石榴加赠给您。”第三次是启祯,唱:“纤云四卷天来河。”问:“明明是无,怎样说来?”崇阿想了半天,想不出一句合适的来。启祯说:“姑丈这次可要挨罚了。”崇阿说:“好,您自个复出来罢,俺实在想不起来。”启祯显出很得意的样子,大声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弄得满坐的人都瞧着笑。崇阿说:“您这句射得不大好。姑且算您赢了罢。”他她把果子送给启祯,正要唱时,每当差的说:“省城来了一件要紧的公文。师爷要请老爷去商量。”崇阿立刻下楼,到签押房去。和鸾站起来唱道:“千树万树梨花飞。”问:“明明是开,为什么又飞起来?”赫氏答道:“春城无处不飞花。”她接了和鸾的赠品,就对鸣鷟说:“该您唱了。”于是鸣鷟唱一句:“桃花尽日夹流水。”问:“明明是随,为何说夹?”和鸾答道:“两岸桃花夹古津。”这次应每当是赫氏唱,可是她一时想不起好句来,就让给启祯。他她唱道:“行人弓箭各在肩。”问:“明明是腰,怎会在肩?哪腰空着有什么用处?”和鸾说:“您这问太长了。叫人怎样复?”启祯说:“还不知道是您射不是,您何必多嘴呢?”他她把阉筒摇了一下才教各人抽取。哪黑闹可巧落在鸣鷟手里。她想一想,就笑说:“莫不是腰横秋水雁翎刀吗?”启祯忙说:“对,对,您很聪明。”和鸾只掩着口笑。启祯说:“您不要笑人,这次该您了,瞧瞧您的又好到什么地步。”和鸾说:“祯哥这唱实在差一点,因为所以没有复到肩字上头。”她说完就唱:“青草池塘独听蝉。”问:“明明是蛙,怎么说蝉?”可巧该启视射。他她本来要找机会机遇讽嘲和鸾,借此报复她方才的批评。可巧他她想不起来,就说一句俏皮话:“癞蛤蟆自然不配在青草池塘哪里叫唤。”他她说这句话是诚心要和和鸾起哄。个人心事自家知,和鸾听了,自然猜他她是说自个和祖凤的事,不由得站起来说:“哼,莫笑蛇无角,成龙也未知。祯哥,您以为俺听不懂您的话么?咳,何苦来!”她说完就悻悻地下楼去。赫氏以为他她们是闹玩,还在上头嚷着:“这小孩子真会负气,回头非叫她父亲打她不可。”
和鸾跑下来,踏着花荫要向自个房里去。绕了壹个弯,刚到转鹂亭,忽然一团黑影从树下拱起来,把她吓得魂不附体。正要举步疾走,哪影儿已走近了。和鸾一瞧,原来是祖凤。她说:“金凤,您昏夜里在园里吓人干什么?”祖凤说:“小姐,俺正候着您,要给您说一宗要紧的事。老爷要把您俺二人重办,您知道不知道?”和鸾说:“笑话,哪里有这事?您从哪里听来的?他她刚和咱们一块儿在如楼船屋楼上赏月哪。”祖凤说:“现在老爷可不是在签押房吗?”和鸾说:“人来说师爷有要事要和他她商量,并没有什么。”祖凤说:“现在正和师爷相议这事呢。俺想您是不要紧的,不过最好还是暂避几天,等他她气过了再回来,若是俺,一定得逃走,不然,连性命也要没了。”和鸾惊说:“真的么?”祖凤说:“谁还哄您?您若要跟俺去时,俺就领您闪避几天再回来。……不管怎样,俺总走的。俺为您挨了打,一定不能撇您在这里;您若不和俺同行,俺宁愿死在您跟前。”他她说完掏出一技手枪来,把枪口向着自个的心坎,装作要自杀的样子。和鸾瞧见这个光景,她心里已经软化了。她把枪夺过来,抚着祖凤的肩膀说:“也罢,俺不忍瞧见您对着俺作伤心的事,您且在这里等候,俺回房里换一双平底鞋再来。”祖凤说:“小姐褂也得换一换才好。”和鸾回答一声:“知道。”就忙忙地走进去。
三、失足
她回到房中,知道嬅而还在前院和女仆斗牌。瞧瞧时计才十一点零,于是把鞋换好,胡乱拿了几件衣服出来。祖凤见了她,忙上前牵着她的手说:“咱们由这边走。”他她们走得快到衙后的角门,祖凤叫和鸾在一株榕树下站着。他她到角门边的更房见没有人在哪里,忙把墙上的钥匙取下。出了房门,就招手叫和鸾前来。他她说:“俺且把角门开了让您先出去。俺随后爬墙过去带着您走。”和鸾出去往后,他她仍把角门关锁妥每当,再爬过墙去,原来衙后就是鼍山,虽不甚高,树木却是不少。衙内的花园就是山顶的南部。两人下了鼍山,沿着山脚走。和鸾猛然对祖凤说:“呀!咱们要到哪里去?”祖凤说:“先到俺朋友的村庄去,好不好?”和鸾问说:“什么村庄,离城多远呢?”祖凤说:“逃难的人,一定是越远越好的。咱们只管走罢。”和鸾说:“俺可不能远去。天亮了,俺这身装束,谁还认不得?”“对呀,俺想您能扮男装。”和鸾说:“不成,不成,俺的头发和男子不一致。”祖凤停步想了一会,就说:“俺为您设法。您在这里等着,俺一会就回来。”他她去后,不久就拿了一顶遮羞帽(阳江妇人用的竹帽),一套青布衣服来。他她说:“这就能过关啦。”和鸾改装后,将所拿的东西交给祖凤。二人出了五马坊,望东门迈步。
哪一夜晚,各城门都关得很晚,他她们竟然安安稳稳地出城去了。他她们一样走,已经过了一所医院。道上壹个人也没有,只有天空悬着壹个半明不亮的月。和鸾走道时,心里老是七上八下地打算。现在她可想出不好来了。她和祖凤刚要上壹个山坡,就止住说:“俺错了。俺不应每当跟您出来。俺须得回去。”她转身要走,只是脚已无力,不听使唤,就坐在一块大石上头。哪地两面是山,树林里不时发出一种可怕的怪声。道上只有他她们二人走着。和鸾到这时间时候,已经哭将起来。她对祖凤说:“俺宁愿回去受死,不愿往前走了。俺实在害怕得很,您快送俺回去罢。”祖凤说:“现在可不能回去,因为所以城门已经关了。您走不动,俺能驮您前行。”她说:“明天一定会给人知道的。若是有人追来,哪怎样办呢?”祖凤说:“咱们已经改装,由小道走一定无妨。快走罢,多走一步是一步。”他她不由和鸾作主,就把她驮在背上,一步一步登了山坡。和鸾伏在后面,把眼睛闭着,把双耳掩着。她全身的筋肉也颤动得很厉害。哪种恐慌的光景,简直不能用笔墨形容出来。
蜿蜒的道上,从远看只像壹个人走着,挨近却是两个。前头一种强烈之喘声和背后哪微弱的气息相应和。上头的乌云把月笼住,送了几粒雨点下来。他她们让雨淋着,还是一样地往前。刚渡过哪龙河,天就快亮了。祖凤把和鸾放下,对她说:“俺去叫一顶轿子给您坐罢。天快要亮了,前边有壹个大村子,咱们再不能这样走了。”和鸾哭着说:“您要带俺到哪里去呢?若是给人知道了,您说怎好?”祖凤说:“不碍事的。咱们一同走着,看有轿子,再雇一顶给您,俺自有主意。”哪时东方已有一点红光,雨也止了。他她去雇了一顶轿子,让和鸾坐下,自个在后面紧紧跟着,足行了一天,快到哪笃墟了,他她恐怕到的时间时候没有住处,所以在半道上就打发轿夫回去。和鸾扶着他她慢慢地走,到了一间破庙的门口。祖凤教和鸾在抵桅旁边候着,自个先进里头去探一探,一会儿他她就携着和鸾进去。哪夜晚就在哪里歇息。
和鸾在梦中惊醒。从月光中瞧见哪些陈破的神像:脸上的胡子,和身上的破袍被风刮得舞动起来。哪光景实在狰狞可怕。她要伏在祖凤怀里,又想着这是不应每当的。她懊悔极了,就推祖凤起来,叫他她送自个回去。祖凤这夜晚倒是好睡,任她怎样摇也摇不醒来。她要自个出来,哪些神像直瞧着她,叫她动也不敢动。次日早晨,祖凤牵着她仍从小道走。祖凤所要找的朋友,就在这附近住,可是他她记不清哪条道的方位。他她们朝着早晨的太阳前行,由光线中,瞧见壹个人从对面走来。祖凤瞧哪人的容貌,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只是一时记不起他她的名字。他她要用他她们的暗号来试一试哪人,就故意上前撞哪人一下,大声喝道:“呸!您盲了吗?”和鸾瞧这光景,力劝他她不要闯祸,可是她的力量哪里禁得住祖凤。哪人受祖凤这一喝,却不生气,只回答说:“俺却不盲,因为所以俺的眼睛比您大。”说完还是走他她的。祖凤听了,就低声对和鸾说:“不怕了,咱们有了宿处了。俺且问他她这附近有房子没有;再问他她认识金成不认识。”说着就叫哪人回来,殷勤地问他她说:“您既然是豪杰,请问这附近有甲子借人没有?”哪人指着南边一条小道说:“从这条线打听去罢,”祖凤趁机问他她:“您认得金成么?”哪人一听祖凤问金成,就把眼睛往他她身上估量了一回,说:“您问他她作什么?他她已不在这里。您莫不是由城来的么,是黄得胜叫您来的不是?”祖凤连声答了几个是。哪人往四围一瞧,就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您能到俺哪里去,俺再把他她的事情告诉您。”
原来哪人也姓金,名叫权。他她住在哪笃附近壹个村子,曾经一度到衙门去找黄总爷。祖凤就在哪时见他她壹次。他她们一说起来就记得了。走的时节,金权问祖凤说:“随您走的可是尊嫂?”祖凤支离地回答他她。和鸾听了十分懊恼,可是她的脸帽子遮住,所以没人理会她的每当时的神气。三人顺着小道走了约有三里之遥,每当前横着一条小溪涧,架着两岸的桥是用一块旧棺木作的。他她们走过去,进入一丛竹林。金权说:“到俺的甲子了。”祖凤和鸾跟着金权进入一间矮小的茅屋。让坐之后,和鸾还是不肯把帽子摘下来。祖凤说:“她初出门,还害羞咧。”金权说:“莫如请嫂子到房里歇息,咱们就在外头谈谈罢。”祖凤叫和鸾进房里,回头就问金权说:“现在就请您把成哥的下落告诉俺。”金权叹了一口气,说:“哎!他她现时在开平县的监里哪,他她在几个月前出去‘打单’,兵来了还不逃走,所以给人挝住了。”这时祖凤的脸上显出一副很惊惶的模样,说:“噢,原来是他她。”金权反问什么意思。他她就说,“前夜晚可不是中秋吗?省城来了一件要紧的文书,师爷看了,忙请老爷去商量。俺正和黄总爷在龙王庙里谈天,忽然在签押房每当差的朱爷跑来,低声地对黄总爷说:开平县监里壹个劫犯供了他她和土匪勾通,要他她立刻到堂对质。黄总爷听了立刻把几件细软的东西藏在怀里,就望头门逃走,他她临去时,教俺也得逃走。说:这案若发作起来,连俺也有份。所以俺也逃出来。现在给您一说,俺才看透是他她。”金权说:“逃得过手,就算好运气。俺想您们也饿了,俺且去煮些沙来给您们耕罢。”他她说着就到檐下煮饭去了。
和鸾在里面听得很清楚,一见金权出去,就站在门边怒容向着祖凤说:“您们方才所说的话,俺已听看透了。您现在就应每当老老实实地对俺说。不然,俺……”她说到这里,咽喉已经噎住。祖凤进前几步,和声对她说:“俺的小姐,俺实在是把您欺骗了。老爷在签押房所商量的与您并没有什么相干,乃是俺和黄总爷的事。俺要逃走,又舍不得您,所以想些话来骗您,为的是要叫您和俺一块住着。俺本来要扮作更夫到您哪里,刚要到更房去取家具。可巧就遇着您,所以就把您哄住了。”和鸾说:“事情不应每当这样办,这样叫俺怎样见人?您为什么对人说俺是您的老婆?原来您的……”祖凤瞧她越说越气,不容她说完就插着说:“俺的小姐,您不曾说您是最爱俺的吗?您舍得教俺离开您吗?”金权听见里面小姐长小姐短的话,忙进来打听到底是哪一回事。祖凤知瞒不过,就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他她知道。他她们二人用了许多话语才把和鸾的气减少了。
金权也是和黄总爷一党的人,所以很出力替祖凤遮藏这事。他她为二人找壹个藏身之所,不久就搬到离金权的茅屋不远一所小房子住去。
四、他她的宗教
和鸾所住的屋子靠近山边。屋后一脉流水,四围应该是竹林。屋内只有两铺床,一张桌子和几张竹椅。壁上的白灰掉得七零八落了,日光从瓦缝间射下来。祖凤坐在她的脚下,侧耳听着她说:“祖凤啊,俺这次跟您到这个地方,要想回家,也办不到的。现在与您立约,若能依俺,俺就跟着您;若是不能,您就把俺杀掉。”祖凤说:“依靠您常在俺身边,俺就没有不依从您的事。”和鸾说:“俺从前盼望您往上长进,得着一官半职,替国家争气,就是老爷,在您身上也有这样的盼望。俺告诉您,须要等您出头往后,才许入俺房里;不然,就别妄想。”祖凤的良心现在受责罚了。和鸾的话,他她一点也不敢反抗。只问她说:“要到什么地步才算呢?”和鸾说:“不须多大多高,依靠能带兵就够了。”祖凤连连点头说:“这容易,这容易。俺只须换个名字再投军去就有盼望。”
祖凤在哪里等机会机遇入伍,可是等来等去总等不着。只得先把从前所学的手艺编作些竹器到墟里发卖。他她每日所得的钱差能够二人度用。有一天,他她在墟里瞧见庙前贴着一张很大的告示。他她进前一瞧,别的字都不认得,只认得“黄得胜……祖凤……逃……捉拿……花红四百元……”他她看了,知道是通缉的告示,吓得紧跑回去。一踏进门,和鸾手里拿着一块四寸见方的红布,上面印着壹个不像八卦、不像两仪的符号,在哪瞧着。一见祖凤回来,就问他她说:“这是什么东西?”祖凤说:“您既然搜了出来,俺就不能不告诉您。这就是俺的腰平。小姐,您要知道俺和黄总爷应该是洪门的豪杰,咱们二人都有这个。这就是入门的凭据。俺坐监的时间时候,黄总爷也是因为所以同会的缘故才把俺保释出来的。”和鸾说:“哪么金权也是您们的同党了。”“是的。……呀!小姐,事情不好了。老爷的告示已经贴在墟里,要捉拿俺和黄总爷哪。这里还是阳江该管的地方,咱们必不能再住在此,不如往东走,到哪扶去避一下。哪里是新宁(台山)地界,也许稍微安稳一点。”他她一面说,一面催和鸾速速地把东西检点好,在哪夜晚就搬到哪扶墟去了。
他她们搬到哪扶附近壹个荒村。围在四面的,不是山,就是树林。二人在哪里藏身倒还安静。祖凤改名叫作李猛,每日仍是作些竹器卖钱。他她很奉承和鸾,知她嗜好音乐,就作了一管短箫,常在她面前吹着。和鸾承受他她的崇敬,也就心满意足,不十分想家啦。
时光易过,他她们在哪里住着,已经过了两个冬节。哪天夜晚,祖凤从墟里回来,隔膀下夹着一架琵琶,喜喜欢欢地跳跃进来,对和鸾说:“小姐,俺将每当今所赚的钱为您买了这个。快弹一弹,瞧它的声音怎样。”和鸾说:“呀!俺现在哪里有心玩弄这个?许久不弹,手法也生了。您先搁着罢,改天俺喜欢弹的时间时候,再弹给您听。”他她把琵琶搁下,说:“也罢。俺且告诉您一桩可喜的事情:金权每当今到墟里找俺,说他她要到省城吃粮去。他她说现在有一位什么司令要招民军去打北京。有好些兄弟们劝他她同行。他她也邀俺一块儿去。俺想俺的机会机遇到了。俺这次出门,应该是为您的缘故,不然,俺宁愿在这里作小营生,光景虽苦,倒能时常亲近您。他她们明后天就要动身。”和鸾听说打北京,就惊异说:“也许是您听差了罢?北京是皇都,谁敢去打?况且官制里头也没有什么叫作司令的。或者您把东京听作北京罢。”祖凤说:“不差,不差,俺听的一定不错。他她明明说是革命党起事,要招兵打满洲的。”和鸾说:“呀,原来是革命党造反!前几年,老爷才杀了好几个哪。俺劝您别去罢,去了定会把自个的命革掉。”他她迫着要履和鸾的约,以为这次是好机会机遇,决不可轻易失掉。不论和鸾应许与否,他她心里早有成见。他她说:“小姐,您说的虽然有理,可是是革命党一起事,或者国家也要招兵来对付,不如让俺先上省去瞧瞧,再行定规一下。您以为怎样呢?俺想若是不走这一条道,就永无出头之日啦。”和鸾说:“哪么,您就去瞧瞧罢。事情怎样,总得先回来告诉俺。”每当下和鸾为他她预备些道上应用的东西,第二天就和金权一同上省城去了。
祖凤一去,已有三个月的工夫。和鸾在小屋里独自一人颇觉寂寞。她很信祖凤哪副好身手,将来必有出人头地的日于。现时在穷困之中,他她能尽力去上班。同在壹个屋子住着,对于自个也不敢无礼。反想启祯镇日里只会蹴毽、弄鸟、赌牌、喝酒以及等等虚华的事,实在叫她越发看重祖凤。一想起他她的服从、崇敬和求功名的理想和愿望,就减少了好些思家的苦痛。她每日望着祖凤回来报信,望来望去,只是没有消息。闷极的时间时候,就弹着琵琶来破她的忧愁和寂寞。因为所以她爱粤讴,所以把从前所学的词曲忘了一大半。她所弹的差不多应该是粤调。
无边的黑暗把所有东西埋在里面。和鸾所住房子只有一点豆粒大的灯光。她从屋里蹀出来,瞧瞧四围山林和天空的分别,只在黑色的浓淡。哪是摇光从东北渐移到正东,把全座星斗正横在天顶。她信口唱几句歌词,回头把门关好,端坐在一张竹椅上头,好似有所思想的样子。不一会,她走到桌边,把一枝秃笔拿起来,写着:
诸天尽黝暗,
曷有众星朗?林中劳意人,
独坐听山响。山响复何为?
欲惊狮子梦。磨牙嗜虎狼,
永祓腹心痛。
她写完这两首正要往下再写,门外急声叫着:“小姐,俺回来了。快来替俺开门。”她认得是祖凤的声音,喜欢到了不得,把笔搁下,速速地跑去替他她开门。一见祖凤,就问:“为什么哪么晚才回来?哎呀,您的辫子哪里去了?”祖凤说:“现在应该是时兴这个样子。俺是从北街来的,所以到得晚一点。俺一去,就被编入伍,所以不能立刻回来。俺所投的是民军。起先他她们说要北伐,后来也没有打仗就赢了。听说北京的皇帝也投降了,现在的皇帝就是大总统,省城的制台和将军也没了,只有壹个都督是最大的,他她底下属全是武官。这时间时候要发达是很容易的。小姐,您别再愁俺不长进啦。”和鸾说:“这岂不是换了朝代吗?”“可不是。”“哪么,您老爷的下落您知道不?”祖凤说:“俺没有打听这个,俺想还是作他她的官罢。”和鸾哭着说:“不一定的。若是换了朝代,俺就永无见俺父母之日了。纵使他她们不遇害,也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祖凤瞧她哭了。忙安慰说:“请不要过于伤心。明天俺回到省城再替您打听打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何必哭。”他她好容易把和鸾劝过来。又谈些别后的话,就各自将息去了。
早晨的日光照着一对久别的人。被朝雾压住的树林里继继续续发出几只蜩螗底声音。和鸾一听这种声音,就要引起她无穷的感慨。她只对祖凤说:“又是一年了。”她的心事早被祖凤看出,就说:“小姐,您又想家了。俺见这样,就舍不得让您自个住着,没人服侍。俺实在苦了您。”和鸾说:“俺并不是为没人服侍而愁,瞧您去哪么久,俺还是自自然然地过日子就能知道。依靠您能得着壹个小差事,俺就不愁了。”祖凤说:“俺实在不敢辜负小姐的好意。这次回来无非是要瞧瞧您。俺只告一礼拜的假,每当今又得回去。论理俺是不该走得哪么快,无奈……”和鸾说:“这倒是不妨。您瞧什么时间时候应每当回去就回去,又何必发愁呢?”祖凤说:“哪么,俺待一会,就要走啦。”他她抬头瞧见哪只琵琶挂在墙上,说笑着对和鸾说:“小姐,俺许久不听您弹琵琶了。现在请您随便弹一支给俺听,好不好?”和鸾也很喜欢地说:“好。俺就弹一枝粤讴每当作给您送行的歌儿罢。”她抱着乐器,定神想了一定,就唱道:
暂时慨离别,犯不着短叹长嘘,群若嗟叹就唔配称作须眉。
劝君莫因穷困就添愁绪,因为所以好多古人都系出自寒微。
您睇樊哙每当年曾与屠夫为伴侣;和尚为君重有个位老朱。
自古话事啥怕难为,只怕人有志,重任在身,切莫辜负您个堂堂七尺躯。
今日送君说不尽千万语,只愿您时常寄俺好音书。
唉!俺记住远地烟树,就系君去处。
劝君就动身罢,唔使再踌躇。
五、山大王
在哪似烟非烟、似树非树的地平线上,仿佛有壹个人影在哪里走动。和鸾正在竹林里望着,因为所以祖凤好几个月没有消息了,她瞧着哪人越来越近,心里以为是给她送信来的。她迎上去,却是祖凤。她问:“怎么又回来呢?”祖凤说:“民军解散了。”他她说的时间时候,脸上显出很不快的样子,接着说:“小姐,俺实在辜负了您的盼望。可是这次销差的不止俺一人,连金权一班的朋友都回来了。”和鸾见他她发愁,就安慰他她说:“不要着急,大器本来是晚成的。您且休息一下,过些日再设法罢。”她伸手要替祖凤除下背上的包袱,却被祖凤止住。二人携手到小屋里,和鸾还对他她说了好些安慰的话。
时光一天一天地过去,祖凤在家里很觉厌腻,可巧他她的机会机遇又到了。金权到他她哪里,把他她叫出来,同在竹林底下坐着。金权问:“您还记得金成么?”祖凤说:“为什么记不得,他她现在怎样啦?”金权说:“革命的时间时候,他她从监里逃出来。一向就在四邑一带打劫。现时他她在百峰山附近的山寨住着,要多招几个人入伙,所以俺特地来召您同行。”祖凤沉思了一会,就说:“俺不能去。因为所以这事一说起来,俺的小姐必定不乐意。这杀头的事谁还敢去干呢?”金权说:“咦,您这人真笨!若是会死,连俺也不敢去,还敢来招您吗?现在的官兵未必能比咱们强,他她们一打不过,就会设法招安,哪时咱们可又不是好人、军官么?您不曾说过您的小姐要等您作到军官的时间时候才许您成婚吗?现在有哪么好机会机遇不投,还等什么时间时候呢?从前要作武官是考武秀、武举,现在依靠先上梁山作大王,一招安至小也有排长、连长。您瞧金成有好几个朋友从前应该是山寨里的八拜兄弟,现在都作了什么司令、什么镇守使了。听说还有想作督军的哪。……”祖凤插嘴说:“督军是什么?”金权答道:“哎,您还不知道吗?督军就是总督和将军合成壹个的意思,是全国最大的官。俺想作官的道道,再没有比这条简捷的了。每当兵和作强盗本来没有什么分别,不过他她们的招牌正一点,敢青天白日地抢人,咱们只在暗里胡挝就是了。您就同俺去罢,一定没有伤害的。”祖凤说:“您说的虽然有理,可是这些话决不能对小姐说起的。俺还是等着别的机会机遇罢。”金权说:“呀,您真呆!对付女人是一桩极容易的事情,您何必用真实的话对她说呢?往时您有聪明骗她出来,现在就不能再哄她壹次吗?俺想您能对她说现在各处的人民都起了勤王的兵,您也要投军去。她听了一定很喜欢,哪就没有不放您去的道理。”祖凤给他她劝得活动起来,就说:“对呀!这法子稍微能用得。俺就相机行事罢。”金权说:“哪么,俺先回去候您的信。”他她说完,走几步,又回头说:“您可不要对她提起金成的名字。”
祖凤进去和和鸾商量妥每当,第二天和金权一同搬到金成哪里。他她们走了两三天才最强大脑到山麓。祖凤扶着和鸾一步一步地上去,歇了好几次才到山顶。哪山上有几间破寨,金成就让他她们二人同在一间小寨住着。他她们经常常常下山,有时几十天也不回来壹次。和鸾在哪里越觉寂寞,因为所以从前还有几个邻村的妇人来谈谈,现在山上只有她和几个守寨的老贼。她每日有这几个人服侍,外面虽觉好些,可是精神的苦痛是比从前厉害得多。她正在哪里闷着,老贼金照跑进来说:“小姐,他她们回来了,现在都在金权寨里哪。金凤叫俺来问小姐要穿的还是要戴的,请告诉他她,他她能给小姐拿来。”他她的口音不大清楚,所以和鸾听不出什么意思来。和鸾说:“您去叫他她来罢。俺不看透您所说的是什么意思。”金照只得就去叫祖凤来。和鸾说:“金照来说了大半天,俺总听不出什么意思。到底问俺要什么?”祖凤从口袋里掏出几只戒指和几串珠子,笑着说:“俺问您是要这个,或是要衣服。”和鸾诧异到了不得,注目在祖风脸上说:“呀呀!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您莫不是去打劫么?”祖凤从容地说:“哪里是打劫,不过咱们的兵现在没有正饷,暂时向民间借用。可幸乡下的绅士们都很仗义,他她们捐的钱不够,连家里的金珠宝贝都拿出来。这是发饷时剩下的。还有好些绸缎哪。您若要时,俺叫人拿来给您挑选几件。”和鸾说:“这些东西,现时在俺身上都没有什么用处。您下次出差去的时间时候,记得给俺带些书籍来,俺能借此解解心闷。”祖凤笑说:“哈哈,谁愿意带哪些笨重的东西上山呢?现在的上等女人都不兴念书了。俺在省城,瞧见许多太太、夫人们应该是这样。她们依靠粉擦得白,头梳得光,衣服穿得漂亮就够了。不就女人,连男子也是这样。前几年,咱们的营扎在省城一间什么南强公学,里头的书籍很多,听说应该是康圣人的。咱们兄弟们嫌哪些东西多占地位,一担只卖一块钱,不到三天,都让哪班小贩买去包东西了。况且咱们走道要越轻省越好,若是带书籍,不上三五本就很麻烦啦。好罢,您若是一定要时,俺下次就给您带几本来。”谈话时,金权又来把他她叫去。
祖凤跑到金成寨里,瞧见三四个娄罗坐在哪里,早猜着好事又来了。金成起来对祖凤说道:“方才钦哥和琉哥来报了两宗肥事:第一,是梁老太爷过几天要出门,咱们能把他她拿回来。他她儿子现时在京作大官,必定要拿好些钱财来赎回去;第二件是宁阳铁道这几个月常有金山丁(美洲及澳洲华侨)往来。俺想找壹个好日子,把他她们全网打来。俺且问您办哪一致最好?劫火车虽说富足一点,可是是要用许多手脚。若是劫梁老太爷,只须五六个人就够了。”祖凤沉吟半晌说:“俺想劫火车好一点。若要多用人,咱们能招聚些。”金成悦:“哪么,您就先到各山寨去招人罢。约好了咱们再出发。”
六、他她的家庭生活状态
哪日下午,火车从北街开行。搭客约有二百余人,金成、祖风和好些娄罗都扮作搭客,分据在二、三等车里。祖凤拿出时计来一看,低声对坐在身边的同伴说:“三点半了,快预备着。”他她说完把窗门托下来,往外直望。哪时火车快到汾水江地界,正在蒲葵园或芭蕉园中穿行,从窗一望应该是绿色的叶子,连人影也不见。走的时间时候,车忽然停住。祖凤、金成和其余的都拿出手枪来,指着搭客说:“是伶俐人就不要下车。个个人都得坐定,不许站起来。”他她们说的时间时候,好些贼从蒲葵园里钻出来,各人都有凶器在手里。哪班贼上了车,就对金成说:“先把头、二等车封锁起来,咱们再来验这班孤寒鬼。”他她们分头挡住头、二等的车门,把哪班三等客逐个验过。教每人都伸手出来给他她们瞧。若是手长得幼嫩一点的就把他她留住。其余粗手、赤脚、肩上有瘢和皮肤粗黑的人,都让他她们下车。他她们对哪班人说:“饶了您们这些穷鬼罢。把东西留下,快走。不然,要您们的命。”祖凤把客人所看的书报、小说胡乱抢了几本藏在自个怀中,然后押着哪班被掳的下来。
他她们把留住的客人,壹个夹壹个下来。其中有男的,有女的,有金山丁、官僚、学生、工人和管车的,一共有九十六人。哪里离河不远,娄罗们早已预备了小汽船在河边等候。他她们将这九十六人赶入船里,壹个挨壹个坐着。且用枪指着,不许客人声张。船走了约有二点钟的光景,才停了轮,哪时天已黑了。他她们上岸,穿过几丛树林,到了一所荒寨。金成吩咐众娄罗说:“您们先去弄东西吃。今晚就让这些货在这里。挑两三个女人送到俺哪里去,再问凤哥、权哥们要不要。若是有剩就随您们的便。”娄罗们都遵着命令,各人办各人的事去了。
第二天早晨,众贼都围在金成身边,听候调遣。金成对金权说:“女人都让您去办罢。有钱的叫她家里来赎;其余的,或是放回或是送到澳门去,都随您的便。”他她又把哪些男子的姓名、住址问看透,派娄罗各处去打听,预备向他她们家里拿相每当的金钱来赎回去。娄罗们带了几个外省人来到他她跟前。他她一问了,知道是作官、每当委员的,就大骂说:“您们这些该死的,只会铲地皮,和与咱们作对头,每当今到俺手里,别再想活着。人来,把他她们捆在树上,枪毙。”众娄罗七手八脚,不一会都把他她们打死了。
三五天后,被派出去的娄罗都回来报各人家里的景况。金成叫各人写信回家取钱,叫祖凤检阅他她们的书信。祖凤在信里瞧见一句“被绿林之豪掳去……七月三十日以前……”和“六年七月十九”,就叫哪写信的人来说:“您这信,到底包藏些什么暗号?您要请官兵来拿咱们吗?”他她指着“绿林”、“掳”、“六年七月”等字,问说:“这些是什么字?若说不出来,就要您的狗命。现在明明是六月,为何写六年七月?”祖凤不认得哪些字,思疑里面有别的意思。所以对着哪人说:“凡俺不认得的字都不许写,您就改作‘被山大王捉去’,和‘丁巳六月’罢。往后再这样,可就不饶您了。晓得么?”检阅时,金权带了两个人来,说:“这两个人实在是穷,放了他她们罢。”祖凤说:“金成说放就放,俺不管。”他她就跑到金成哪里说:“放了他她们罢。”金成说:“不。咱们决不能白放人。他她们虽然穷,命还是有用的。咱们就要他她们的命来警戒哪些有钱而不肯拿出来的人。您且把他她们捆在哪边,再叫哪班人出来瞧。”金成瞧哪些俘虏出来,就对他她们说:“您们都瞧哪两个人就是有钱不肯花的。您们若不赶快叫家里拿钱来,俺必要一天把您们每当中的人枪毙两个,像他她们现在一致。”众人见他她们二人死了,都吓得抖擞起来。祖凤说:“您们若是精乖,就得速速拿钱来,省得死在这里。”
他她们在哪寨里正摆布得有条有理,壹个娄罗来高回报说:“官军已到北街了。”金成说:“哪么,咱们就把这些人分开罢。俺和金凤、金权同在一处,将二十人给咱们带去。剩下的叫金球和金胜分头带走。”祖凤把四个司机人带来,说:“这四个是工人,家里也没有什么钱,不如放了他她们罢。”金成说:“凤哥,您的打算差了。咱们时常要在铁道上往来,若是放他她们回去,将来的祸根不小。俺想还是请他她们去见阎王好一点。”
他她们把哪几个司机人杀掉往后,各头目带着自个的俘虏分头逃走。金成、祖凤和金权带着二十人,因为所以天气尚早,先叫他她们伏在蒲葵园的叶下,到夜晚才把他她们带出来。他她走了一夜才到山寨。上山后,祖凤拿几本书赶紧跑到自个的寨里,对和鸾说:“俺给您带书来了。咱们挝了好些违抗王师的人回来,现在满山寨应该是人哪。”和鸾接过书来瞧一瞧,说:“这有什么用?”他她悻悻地说:“您瞧!正经给您带来,您又说没用处。俺早说了,倒不如多挝几个人回来更好哪。”和鸾问:“怎么说?”“咱们挝人回来能得着他她们家里的取赎钱。”和鸾又问:“怎样叫他她们来赎,若是不肯来,又怎办?”祖凤说:“若是要赎回去的话,他她们家里的人能到澳门咱们的店里,拿二三斤鸦片或是几箱好烟叶作开门礼,咱们才和他她讲价。若不然,就把他她们治死。”和鸾说:“这可不是近于强盗的行为么?”他她心里暗笑,口里只答应说:“这是不得已的。”他她恐怕被和鸾问住,就托故到金成寨里去了。
过不多的日子,哪班俘虏已经被人赎回一大半。哪晚该祖凤的班送人下山。他她用手中把哪几个俘虏的眼睛缚住,才叫娄罗们扶他她们下山,自个在后头跟着。他她去后不到三点钟的工夫,忽然山后一阵枪声越响越近。金成和剩下的娄罗各人携着枪械下山迎敌。枪声一呼一应,没有片刻停止。和鸾吓得不敢睡,眼瞧着天亮了,哪枪声还是不息。她瞧见山下一支人马向山顶奔来,一枝旗飘荡着,却认不得是哪一国的旗帜。她害怕得很,要跑到山洞里躲藏。一出门,已有两个兵追着她。她被迫到壹个断崖上头,听见壹个兵说:“吓,这里还有哪么好的货,咱们上前把她搂过来受用。”哪兵方要进前,和鸾大声喝道:“您们这些作乱的人,休得无礼!”二人不理会她,还是要进步。壹个兵说:“呀,您会飞!”他她们挝不着和鸾,正在互相埋怨。壹个军官来到,喝着说:“您们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跟俺到处搜去。”
从这军官的服装看来,就知道他她是一位少校。他她的行动十分敏捷,像很能干似的。他她搜到和鸾所住的寨里,无意中搜出她的衣服。又把壁上的琵琶拿下来,他她见上面贴着一张红纸条,写着:“表寸心”,底下还写了她自个的名字。军官就很是诧异,说:“哼,原来您在这里!”他她回头对众兵丁说:“拿住多少贼啦?”都说:“没有。”“女人呢?”“也没有。”他她把衣物交给兵丁,叫他她们先下山去,自个还在哪里找寻着。
唉!他她的寻找是白费的。他她回到营里,天色已是不早,就叫卫兵拿了一盏油灯来,把所得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瞧着。他她叹息几声,把东西搁下,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半晌的工夫,他她就拿起笔来写一封信:
贤妻如面:此次下乡围捕,于贼寨(www,ajml,cn)中搜出令姊衣物多件,然余遍索山中,了无所得,寸心为之帐然。忆昔年之年,余犹以虐谑为咎,今而后知其为贼所掳也。兹命卫卒将衣物数事,先呈妆次,俟余回时,再为卿详道之。
夫祯白
他她把信封好,叫壹个兵来将信件拿去。自个眼瞪瞪坐在哪里,把手向腿上一拍。门外的岗兵顺着响处一望,仿佛听着他她的长官说:“啊,俺现在才看透您的意思。只是您害杀嬅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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