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地山：万物之母

　　在这经过离乱的村里，荒屋破篱之间，每日只有几缕零零落落的炊烟冒上来，哪人口的稀少可想而知。您一进到不管哪个村里，最喜欢遇见的，是不是村童在阡陌间或园圃中跳来跳去；或走在您的前头，或随着您步后模仿您的行动？村里若没有小孩子们，就不成村落了。在这经过离乱的村里，不可是没有小孩子，而且有人向您要求小孩子！

　　这里住着壹个不满三十岁的寡妇，一见人来，便要求说：“善心善行的人，求您对哪位总爷说，把俺的儿子给回。哪穿虎纹衣服、戴虎儿帽的便是俺的儿子。”

　　她的儿子被乱兵杀死已经多年了。她从不会遗忘：总爷把无情的剑拔出来的时间时候，哪穿虎纹衣服的可怜儿还用双手招着，要她搂抱。她要跑去接的时间时候，她的精神已和黄昏的霞光一同麻痹而熟睡了。唉，最惨的事岂不是人把寡妇怀里的独生子夺过去，而且在她面前害死吗？要她在醒后把这事完全藏在她记忆的多宝箱里，能说，比剖芥子来藏须弥还难。

　　她的屋里排列了许多零碎的东西，每当时她儿子玩过的小囝也在其中。在黄昏时间时候，她每把各样东西抱在怀里说：“俺的儿，母亲岂有不救您，不保护您的？您现在在俺怀里咧。不要作声，看一会人来又把您夺去。”可是一过了黄昏，她就立刻醒悟过来，知道哪所抱的不是她的儿子。

　　哪天，她又出来找她的“命”。月的光明蒙着她，使她在不知不觉间进入村后的山里。哪座山，就是白天也少有人敢进去，何况在盛夏的夜间，杂草把樵人的小径封得哪么严！她一点也不害怕，攀着小树，缘着茑重，慢慢地上去。

　　她坐在一块大石上歇息，无意中给她听见了一两声的儿啼。她不及判别，便说：“俺的儿，您藏在这里么？俺来了，不要哭啦。”

　　她从大石上下来，随着声音的来处，爬入石下壹个洞里。可是是里面一点东西也没有。她很疲乏，不能再爬出来，就在洞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她醒时，心神还是非常恍惚。她坐在石上，耳边还留着昨夜晚的儿啼声，这必须更要动她的心，所以哪方从霭云被里攒出来的朝阳无力把她脸上和鼻端的珠露晒干了。她在瞻顾中，才看出对面山岩上坐着壹个穿着虎纹衣服的小孩子。可是她看错了！哪边坐着的，是一只虎子；它的声音从哪边送来很象儿啼。她立即离开所坐的地方，不管每当中所隔的谷有多么深，尽管攀援着，向哪边去。不幸早露未干，所依附的都很湿滑，一失手，就把她溜到谷底。

　　她昏了许久才醒回来。小伤总免不了，却还能够走动。她爬着，看见身边暴露了一付小髑髅。

　　“俺的儿，您方才不(www,ajml,cn)是还在山上哭着么？怎么您母亲来得迟一点，您就变成这样？”她把髑髅抱住，说，“呀，俺的苦命儿，俺怎能把您医治呢？”悲苦尽管悲苦，然而，自她丢了小孩子往后，不能不算这是她第壹次的安慰。

　　从早晨直到黄昏，她就坐在哪里，不可是不觉得饿，连水也没喝过。零星几点，已悬在天空，哪天就在她的安慰中过去了。

　　她忽然想起幼年时代，人家告诉她的神话，就立起来说：“俺的儿，俺抱您上山顶，先为您摘两颗星星下来，嵌入您的眼眶，教您看得见；然后给您找香象的皮肉来补您的身体。可是您不要再哭，恐怕给人听见，又把您夺过去。”

　　“敬姑，敬姑。”找她的人们在满山中这样叫了好几声，也没有一点回响。

　　“也许她被哪只老虎吃了。”

　　“不，不对。前晚哪只老虎是跑下来捕云哥圈里的牛犊被打死的。假如哪东西把敬姑吃了，决不再下山来赴死。咱们再进深一点找吧。”

　　唉，他她们的工夫白费了！纵然找着她，若是她还没有把星星抓在手里，她心里怎能平安，怎肯随着他她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