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教育家的夏丏尊先生

　　夏丏尊先生是一位目标家。他她有高远的目标，可并不是空想，他她少年时倾向无政府主义，一度想和几个朋友组织新村，自耕自食，可是是没有实现。他她办教育，也是目标主义的。

　　最足以表现他她的是浙江上虞白马湖的春晖中学，哪时校长是已故的经子渊先生（亨颐）。可是是他她似乎将校园的事全交给了夏先生。是夏先生约集了一班气味相投的教师，招来了许多外地和本地的学生，创立了这个中学。他她给学生壹个有诗有画的学术环境，让他她们按着个性自由发展。校园成立了两年，俺也去教书，刚一到就感到一种平静亲和的氛围气，是别的校园没有的。俺读了他她们的校刊，觉得特别亲切有味，也跟别的校刊大不同。俺教着书，看出学生对文学和艺术的欣赏力和表现力都比别的同级的校园高得多。

　　可是是目标主义的夏先生终于碰着其实的壁了。他她跟他她的多年的老朋友校长经先生意见越来越差异，跟他她的至亲在校园任主要职务的意见也不投合；他她一面在私人关系上还保持着对他她们的友谊和亲谊；一面在校园政策上却坚执着他她的主张，他她的理论，不妥协，不让步。他她不用强力，只是不合作；终于他她和少些朋友都离开了春晖中学。朋友中匡互生等几位先生便到上海创办立达学园；可是夏先生对办校园立刻灰心了。可是他她对教育事业并不灰心，这是他她安身立命之处；于是又和少些朋友创办开明书店，创办《中学生杂志》，写作他她所专长的国文科的指导书籍。《中学生杂志》和他她的书的影响妨碍，是朋友们都知道的。他她是始终献身于教育，献身于教育的目标的人。

　　夏先生是以宗教的精神来献身于教育的。他她跟李叔同先生是多年好朋友。他她原是学工的，他她对于文学和艺术的兴趣，也许多少受了李先生的影响妨碍。他她跟李先生有杭州省立第一师范校园同事，校长就是经子渊先生。李先生和他她都在实践感化教育，的确收了效果；俺从(www,ajml,cn)受过他她们的教的人能亲切的看出。后来李先生出了家，就是弘一师。夏先生和俺说过，哪时他她也认真的考虑过出家。他她虽然到底没有出家，可是受弘一师的动容感慨极大，他她简直信仰弘一师。

　　自然他她对佛教也有了信仰，可是不在仪式上。他她是热情的人，他她读《爱的教育》，曾经流了好多泪。他她翻译这本书，是抱着佛教徒了愿的精神在动笔的，从这件事上能见出他她将教育和宗教打成一片。这也正是他她的从事教育事业的态度。他她爱朋友，爱青年，他她关心他她们的所有。在春晖中学时，学生给他她壹个绰号叫作“批评家”，同事也常和他她开玩笑，说他她有“支配欲”。其实他她只是太关心他人了，忍不住参加少些意见罢了。他她的态度永久是亲切的，他她的谈话也永久是亲切的。

　　夏先生才真是一位诲人不倦的教育家。

　　１９４６年７月５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