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夜的眼

　　道灯必须是一下子就全亮了的。可是是陈杲总觉得是从他她的头顶抛出去两道光流。街道两端，光河看不到头。槐树留下了朴质而又丰满的影子。等候公共汽车的人们也在人行道上放下了自个的浓的和淡的各人不止壹个的影子。

　　大汽车和小汽车。无轨电车和自行车。鸣笛声和说笑声。大城市的夜晚才最有大城市的活力和特点。起始开端有了稀稀落落的、然而是引人注目的地霓虹灯和理发馆门前的旋转花浪。有烫了的头发和留了的长发。高跟鞋和半高跟鞋，无袖套头的裙衫。花露水和雪花膏的气味。

　　城市和女人刚刚起始开端略略打扮一下自个，已经有人坐不住了。这很有趣。陈杲已经有２０多年不到这个大城市来了。２０多年，他她呆在壹个边远的省份的壹个边远的小镇，哪里的道灯有三分之一是不亮的，灯泡健全的哪三分之二又有三分之一的夜晚得不到供电。不知是由于遗忘还是由于燃料调配失调。可是疑问不大，因为所以哪里的人大致上也是按照农村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制而家庭生活状态的，下午六点一过，所有的机关、工厂、商店、食堂就都下了班了。人们夜晚都呆在自个的家里抱小孩子，抽烟，洗衣服，说少些说了就忘的话。

　　汽车来了，蓝色的，车身是哪种挂连式的，很长大。售票员向着扩音器谈话。人们挤挤拥拥地下了车。陈杲和另少些人挤挤拥拥地上了车。很挤，没有座位，可是是令人愉快。售票员是个脸儿红扑扑的、口齿伶俐而且嗓音响亮的小姑娘。在陈杲的边远小镇，这样的姑娘不被选到文工团去报幕才怪。她熟练地一揿电门，遮着罩子的供看票用的小灯亮了，撕掉几张票往后，叭，又灭了。许多的街灯、树影、建筑物和行人掠过去了，又要到站了，清脆的嗓子报着站名，叭，罩灯又亮了，人们又在挤挤搡搡。

　　上来两个工人装束的青年，两个人情绪激动地在谈论着：“……关键在于民主，民主，民主……”来大城市一周，陈杲到处听到人们在谈论民主，在大城市谈论民主就和在哪个边远的小镇谈论羊腿把子一致普遍。这大概或许是因为所以大城市的肉食供应比较充足吧，人们不必为羊腿操心。这真让人羡慕。陈杲微笑了。

　　可是是民主与羊腿是不矛盾的。没有民主，到了嘴边的羊腿也会被人夺走。而不能帮助边远的小镇的人们得到更多、更肥美的羊腿的民主则只是奢侈的空谈。陈杲到这个城市来是参加座谈会的，座谈会的题目被规定为短篇小说和戏剧的创作。粉碎“四人帮”后，陈杲接连发表了五六篇小说，有些人夸他她写得更成熟了，道子更宽了，更多的人说他她还没有恢复到２０余年前的水平。过分注意羊腿的人小说技巧就会退化的，可是是懂得了羊腿的要紧性和迫切性却是一大进步和一大丰收。这次应邀来开会，火车在壹个小站上停留了１小时零１２分钟，因为所以哪里有壹个没有户口而有羊腿、卖高价的人被轧死了；哪人为了早一点把羊腿卖出去，竟然不顾死活地在停下来的列车下面钻行，最终，制动闸失灵，列车滑动了哪么一点点，可怜人就完了。这一样使陈杲觉得沉重。

　　正像从前在这样的座谈会上他她总是年纪最小的壹个一致，现在这一类会上他她却是比较年长的了，而且显得土气，皮肤黑、粗糙。比他她年轻、肩膀宽、个子高、眼睛大的同志在发言中表达了许多新鲜、大胆、尖锐、活泼的思想。令人顿开茅塞，令人心旷神怡，令人猛醒，令人激奋。最终文艺疑问倒是讨论不起来，尽管主持会议的人拼命想引导朋友们围绕中心，朋友们谈得最多的还是关于“四人帮”赖于立足的土壤，关于反封建，关于民主与法制、道德与风气，关于公园里有愈来愈多的青年人聚众跳交谊舞、用电子吉他她伴奏，以及公园管理人员怎样千方百计地与这种灾祸作斗争；从每隔三分钟放送壹次禁止跳这种舞的通告、罚款方法到提前两个小时净园。陈杲也在会上发了言，比起其他她人，他她的发言是低调门的，“要一点一滴，从咱们脚下作起，从咱们自个作起。”他她说。这个会上的发言假如能有一半，不，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变为现实，哪就简直是不得了！这一点使陈杲兴奋，却又惶惑。

　　车到了终点站，可是乘客仍然满满的。朋友们都很轻松自如，对于售票员的收票验票的呼吁满不在意，售票员的声音里带有点怒气了。像所有外地人一致，陈杲早早就高举起手中的全程车票，可是售票员却连看他她都不看一眼，他她规规矩矩地主动把票子送到售票员手里，售票员连接都没接。

　　他她掏出“通讯录”小本本，打开蓝灰色的塑料皮，查出地址，起始开端打问。他她问壹个人却有好几个人向他她指点，只有在这一点上他她觉得这个大城市的人还保留着“好礼”的传统。他她道了谢，离开了灯光耀眼的公共汽车终点站，三拐两弯，走进一片迷宫似的新住宅区。

　　说是迷宫不是因为所以它复杂，而是因为所以它简单，六层高的居民楼，每一幢和每一幢都没有区别。密密麻麻的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的阳台，密密麻麻的闪耀着日光灯的青辉和普通灯泡的黄光的窗子。连每一幢楼的窗口里传出来的声音也是差不多的。电视正在播送国际足球比赛，中国队踢进去壹个球，球场上的观众和电视荧光屏前面的观众欢呼在一起，人们狂热地喊叫着，掌声和欢呼声像涨起来的海潮，人们熟悉的老体育广播员张之也在拼命喊叫，其实，这个时间时候的解说是多余的。另外，有的窗口里传出锤子敲打门板的声音，剁菜的声音和小孩子之间吵闹和大人的威胁的声音。

　　这么多声音，灯光，杂物都堆积在像壹个壹个的火柴匣一致呆立着的楼房里；对于这种密集的家庭生活状态，陈杲觉得有点陌生、不大习惯、甚至有点可笑。和楼房一致高的一棵棵的树影又给这种家庭生活状态铺上薄薄的一层神秘。在边远的小镇，晚间听到的最多的是狗叫，他她熟悉这些狗叫熟悉到这种程度，以致在一片汪汪声中他她能分辨哪个声音是出自哪种毛色的哪一只狗和它的主人是谁。再有就是载重卡车夜间行车的声音，车灯刺激着人的眼睛，车一过，什么都看不见了。临街的房屋都随着汽车的颠簸而震颤。

　　行走在这迷宫一致的居民楼里，陈杲似乎有一点后悔。真不应该离开哪一条明亮的大街，不应该离开哪个拥拥搡搡的热闹而愉快的公共汽车，朋友们一起在大道上前进，这是多么好啊，然而现在呢，他她壹个人来到这里。要不就呆在招待所，根本不要出来，哪就更好，他她能和哪些比他她年纪小的朋友们整晚整晚地争辩，每一个人都争着发表自个的医治林彪和“四人帮”留下的后遗症的处方。他她们谈论贝尔格莱德、东京、香港和新加坡。晚饭往后他她们还能买一盘炸虾片和一盘煮花生米，叫上一升啤酒，既消暑又助谈兴。然而现在呢，他她莫名其妙地坐了好长时间的车，要按壹个莫名其妙的地址去找壹个莫名其妙的人办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其实事一点也不莫名其妙，很正常，很应该，只是他她办起来不合适罢了，让他她办这件事还不如让他她上台跳芭蕾舞，饰演《天鹅湖》中的王子。他她走起道来都有一点跛，必须不注意倒也看不出，这是“横扫所有”留下的小小的纪念。

　　这种倒胃口的感觉使他她想起２０多年前离开这个大城市来。哪也是一种离了群的悲哀。

　　因为所以他她发表了几篇每当时认为太过分而现在又认为太不够的小说，这使他她长期在９５％和５％之间荡秋千，这真是壹个危险的游戏。

　　按照人们所说的，对面不太远的哪一幢楼就是了，偏偏赶上这儿在施工，好似在这里必须要安装什么管道，不，不止是管道，还有砖瓦木石呢，也许必须要盖两间平房，也许是食堂，必须也也许是公共厕所，总之，一道很宽的沟，他她大概或许跳不过去，被横扫以前本来是能跳过去的，所以他她必须找壹个桥梁，找一块木板，于是他她顺着沟走来走去，焦躁起来，竟没有找到什么木板，白白地多走了冤枉道，绕还是跳？不，还不能服老，于是他她后退了几步，一、二、三，不好，一只腿好似陷在沙子里，可是已经跳了起来，不是腾空而起，而是落到沟里。幸好，沟底还没有什么硬的或者尖利的东西。可是他她也过了将近十分钟才从疼痛和恐惧中清醒过来，他她笑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一跛一拐地爬了出来，谁知道刚爬出来又一脚踩到壹个雨水洼里，他她慌忙从水洼里抽出了脚，鞋和袜子已经都湿了，脚感到很牙碜和吃了带土的米饭时嘴的感觉一致。他她一抬头，看到楼边的一根歪歪斜斜的杆子上的壹个孤零零的、光色显得橙红的小小的电灯泡。这个电灯泡存在在这里，就像在一面大黑板上画了壹个小小的问号，或者说是惊叹号也行。

　　他她走近了问号或惊叹号，楼窗里又传出来欢呼混合着打口哨的声音，大概或许是外国队又踢进了壹个球。他她凑近楼口，仔细察看了一下楼口上面的字迹，断定这就是他她要找的哪个地方。可是他她不放心，站在楼口等候壹个过往的人，好再打听一下，同时怪不好意思。

　　他她临走以前，哪个边远的地方的一位他她很熟悉也很尊重的领导同志找了他她去，交给他她一封信，让他她去到大城市去找壹个什么公司的领导人。“咱们是老战友”，每当地的陈杲所熟悉的领导同志说，“俺信上已经写了，咱们机关的唯一的一辆上海牌小卧车坏了，管理人员和驾驶员已经跑了好几个地方，看来本省是修不好的了，缺几个关键性的部件。俺这个老战友是主管汽车修配行业的，早就向俺打过保票，说是‘修车的事包在俺身上’，您去找找他她，联系好了拍壹个电报来……”

　　就是这么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找壹个私人，壹个老友，壹个有职有权的领导，为另壹个有职有权、在每当地能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的领导所属单位修理一辆属于国家所有的小汽车。

　　没有理由拒绝这位老同志的委托，而懂得羊腿的要紧性的陈杲也就不对带信找人的必要性发生怀疑。顺便为每当地办点事必须是他她应尽的义务，可是是，接受这个任务往后总觉得好似是穿上了一双不合脚的鞋，或是穿上一条裤子最终发现两条裤腿的颜色不一致。

　　边远的小镇的同志似乎“洞察”了他她的心理，所以他她刚到大城市不久就接连收到了来自小镇的电报，催他她快点去讨个最终。反正俺也不是为了个人。反正俺从来也没坐过哪辆上海牌，今后也不会坐。他她勉励着自个，经过了街灯如川的大道，离开了明亮如舞台的终点站和热情的乘客，绕来绕去，掉到沟里又爬出来，一身土，一脚泥，来到了。

　　终于从两个小孩子口里证据了楼号和门号的无误，然后他她快步走到了四楼，找对了门，先平静了一下，调匀呼吸，然后尽也许轻柔地、文明地然而又是充足响亮地敲响了门。

　　没有动静，然而门内似乎有点声音传出来，他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好似有音乐，于是他她摒弃了方才刹哪间“哟，没在家”的既丧气而又庆幸的侥幸心理，坚决地再把门敲了壹次。

　　三次敲门之后，咚咚咚传来了脚步声，吱吜，旋转暗锁，光每当，门打开了，是壹个头发蓬乱的小伙子，上身光光的，大腿光光的，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白布裤衩和一双海绵拖鞋，他她的肌肉和皮肤闪着光。“找谁？”他她问，口气里有少些不耐烦。

　　“俺找×××同志”，陈杲按照信封上的名字说道。“他她不在，”小伙子转身就要关门，陈杲向前迈了一步，用这个大城市的最标准的口语发音和最礼貌的词句作了自俺介绍，然后问道：“您是不是×××同志家里的人，（估计是×××的儿子，其实对这样壹个晚辈完全不必用‘您’）您能不能听俺说一说俺的事情并转达给×××同志？”

　　黑暗里看不到小伙子的表情，可是凭直觉能感到他她皱了一下眉，迟疑了一下，“来吧”，他她转身就走，并不招呼客人，哪样子好似通知病人去拔牙的口腔医院的护士。

　　陈杲跟着他她走去。小伙子的脚步声——咚、咚、咚。陈杲脚步声——嚓、嚓、嚓。黑咕洞洞的过道。左壹个门，右壹个门，过了好几个门。壹个门里原来还有哪么多门。有壹个门被拉开了，柔和的光线，柔媚的歌声，柔热的酒气传了出来。

　　钢丝床，杏黄色的绸面被子，没有叠起来，堆在哪里，好似倒置的壹个大烧麦。落地式台灯，金属支柱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亮光。床头柜的柜门半开，露出了门边上的弹珠。边远的小镇有好多好朋友托付陈杲给他她们代买弹珠，可是是没有买着。哪里，作大立柜的高潮方兴未艾。再移动一下眼光，藤椅和躺椅，圆桌，桌布就是样板戏《红灯记》第四场鸠山的客厅里铺过的哪一张。四个喇叭的袖珍录音机，进口货。香港歌星的歌声，声音软，吐字硬，舌头大，嗓子细。听起来总叫人禁不住一笑。假如把这条录音带拿到边远的小镇放一放，也许比入侵壹个骑兵团必须要怕人。只有床头柜上的壹个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使陈杲觉得熟悉，亲切，看到这个玻璃杯，就像在异乡的陌生人中发现了老相识。甚至是相交不深或者曾有芥蒂的人，在哪种场合都会变成好朋友。

　　陈杲发现门前的壹个破方凳，便搬过来，自个坐下了。他她身上脏。他她起始开端叙述自个的来意，说两句又等一等，希望小伙子把录音机的声音关小少些，等了几次发现没有关小的意思，便径自说下去。奇怪，一向不算不善于谈话的陈杲好似被人偷去了嘴巴，他她说得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有些词用得不伦不类，比如本来是要说“想请×××同志帮助给联系一下”，竟说成了“请您多照顾”，好似是他她来向这个小伙子申请补助费。本来是要说：“俺先来联系一下”，竟说成了“俺来联络联络”。而且连谈话的声音也变了，好似不是他她自个的声音，而是一把钝锯在锯榆木。

　　说完，他她把信掏了出来，小伙子斜仰着坐在躺椅上一动也不动，年纪大概或许有小伙子的两倍的陈杲只好走过去把边远地区领导同志的亲笔信送了过去。顺便，他她看清了小伙子哪张充满了厌倦和愚蠢的自负的脸。一脸的粉刺和青春疙瘩。

　　小伙子打开信，略略一看，非常轻蔑地笑了一下，左脚却随着软硬软硬的歌声打起拍子来。录音机和香港“歌星”的歌声，对于陈杲来说也还是新事物，他她并不讨厌或者反对这种唱法，可是他她也不认为这种唱法有多大多高意思，他她的脸上出现了壹个轻蔑的笑容，不自觉的。

　　“这个×××（说的是边远地区的哪位领导），是俺父亲的战友吗（按，到现在为止他她没有作自俺介绍，从理论上还无法证据他她的父亲是谁）？俺怎么没听俺父亲说过？”

　　这句话给了陈杲一种受辱的感觉。“您年轻嘛，您父亲也许没对您说过……”陈杲也不再客气了，回敬了一句。“俺父亲倒是说过，一找他她修车，就都成了他她的战友了！”

　　陈杲的脸发烧，心突突地跳起来，额头上沁出了汗珠，“难道您父亲不认识×××（边远地区的首长）吗？他她是１９３６年就到延安去的，去年在《红旗》上还发表过一篇文章……他她的大哥是××军区的司令啊！”

　　陈杲急急忙忙地竟然说起了这样少些报字号的话，特别是每当他她提到哪位知名的大人物、××军区的司令时，刷地一下子，他她两眼一阵晕眩而且汗流浃背了。

　　小伙子的反应是壹个２０倍于方才的轻蔑的笑容，而且笑出了声。

　　陈杲无地自容，他她低下了头。

　　“俺跟您这么说吧，”小伙子站了起来，一副作总结的架势，“现在办什么事，主要靠两条，一条您得有东西，您们能拿点什么东西来呢？”

　　“咱们，咱们有什么呢？”陈杲问着自个：“咱们有……羊腿……”他她自言自语地说。

　　“羊腿不行，”小伙子又笑了，由于轻蔑过度，变成了怜悯了，“再一条，干脆说实话，就靠招摇撞骗……何必非找俺父亲呢，假如您们有东西，又有会办事的人，该用谁的名义就用去好了。”然后，他她又补了一句，“俺父亲到北戴河出差去了……”他她没有说“疗养”。

　　陈杲昏昏然，临走到门口的时间时候他她忽然停下了脚，不由得侧起了耳朵，录音机里放送的是真正的音乐，匈牙利作曲家韦哈尔的《舞会圆舞曲》。一片树叶在旋转，飞旋在三面是雪山的壹个高山湖泊的碧蓝碧蓝的水面上，他她们的哪个边远的小镇，就在高山湖泊的哪边。一只野天鹅，栖息在湖面上了。

　　黑洞洞的楼道。陈杲像喝醉了一致地连跑带跳地冲了下来。咚咚咚咚，不知道是他她的脚步声还是他她的心声更像一面鼓；一出楼门，抬头，天啊，哪个小小的问号或者惊叹号一致的暗淡的灯泡忽然变红了，好似是魔鬼的眼睛。

　　多么可怕的眼睛，它能使(www,ajml,cn)鸟变成鼠，马变成虫。陈杲连跑带蹿，毫不费力地从土沟前一跃而过，球赛结束了，电视广播员用温柔而亲切的声音预报第二天的天气。他她飞快地来到了公共汽车的终点——起点站。等车的人仍然是哪么多。有一群青年女工是去工厂上夜班的，她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车间的评奖。有一对青年男女，甚至在等车的时间时候也互相拉着手，扳着腰肢。今日的四铭先生看了准保又要休克了。陈杲上了车，站在门边。这个售票员已经不年轻了，她的身体是哪样单薄，隔着衬衫好似能看到她的突出的、硬硬的肩胛骨。２０年的坎坷，２０年的改造，陈杲学会了许多宝贵的东西，也丢失了一点本来绝对不应该丢失的东西。然而他她仍然爱灯光，爱上夜班的工人，爱民主，评奖、羊腿……铃声响了，“哧”

　　地一声又一声，三个门分别关上了，树影和灯影起始开端后退了，“有没有票的没有？”售票员问了一句，不等陈杲掏出零钱，“叭”地一声把票灯关熄了。她以为，乘车的应该是有月票的夜班工人呢。

　　１９７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