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红花爹爹
罗伯是马桥的外来户,土改前一样每当长工,后来每当过几年村长,算是马桥的老干部。有人给他她提过几次亲,被他她一一拒绝。他她一辈子单身,壹个人吃饱,全家都不饿。壹个人作事,全家出汗。人们有时叫他她“红花爹爹”,红花就是童身的意思。
人们后来发现,他她不收亲不是因为所以没有钱,是因为所以天生的疏远女人,害怕女人,碰到婆娘就尽量绕开走,凡是婆娘多的地方,决不也许找到他她的。他她的鼻子灵,又古怪,总是闻到女人身上一股腥臭,他她认为婆娘们打香粉,盖住身上腥臭就是唯一的理由。尤其是春天里,尤其是三十多岁的妇人,身上散发出的腥臭总是汹涌弥漫,夹杂着一股烂丝瓜味,飘出百步之远,他她鼻子一碰到脑壳就晕,要是在这种气味里呆上个把时辰,哪更是要他她的命,他她必定面色发黄,额冒冷汗,说不定必须要哇哇哇呕吐不止。
他她还认定,正是这种腥臭败坏了他她的瓜果。他她屋门后有两棵桃树,每年花开得很茂盛,只是不怎么挂果,即便挂上了也一片片地烂掉。有人说这树有病。他她摇摇头,说哪些贼婆娘一年总要来疯几轮,俺都要病了,树还每当得住。
他她是指两棵桃树靠近一片茶园,每年都有婆娘们去哪里摘茶和笑闹,桃子不烂才是怪事。
有人不大相信他她的话,想试一试他她的鼻子是否真地与众不是否真地拒色如仇,有壹次出工时偷了他她的蓑衣,献给妇女们垫坐,再归还原处,着他她往后有何表现。
人们大为惊讶的是,他她取蓑衣时鼻子缩了两下,立刻沉下脸;“搞下的,搞下的,哪个动了俺的蓑衣?”
在场的男人装作不知,互相看了一眼
“俺得罪过您们么?俺哪点对不起您们?要这样害俺?”他她哭丧着脸一跺脚,真来了气。
偷蓑衣者吓得赶快溜了。
罗伯丢下蓑衣,气咻咻回家去了。复查想和事,把蓑衣拿到塘边洗了洗,给老村长送去。可是往后的日子里,老村长身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件蓑衣,据说他她还是一把火把它烧了。
人们再也不敢同他她开这一类玩笑。请他她逮饭,桌上断断乎不能有女客,近处也断断乎不能晾晒女人的衣裤。安排他她出工,也必须注意不把婆娘们派在他她一起。有壹次本义要他她跟着公社里的拖拉机到县里买棉花种,他她一去就是两天,回来说,他她走到道上突然腿痛,没赶上拖拉机,只好步行,所以费了时。村里人后来碰到公社里开拖拉机的师傅,才知道他她其实赶上了拖拉机,只是因为所以车上有几个婆娘搭便车,他她就硬不肯上去,情愿自个走道。这就怪不得他人了。
他她走道很慢,从县里走回马桥,三十来里道竟走了整整一天。不仅这样,他她作什么都慢,都不急火,似乎深知日子后面还有日子,日子后面的日子后面还有日子,无须寅时的饭吃进去就要屙在寅时。后生都喜欢跟着他她作工夫,日子能过得比较轻松和优闲,后生跟着他她到天子岭修跨山渡槽。天太冷,地上都结了冰壳子,人人的脚上都缠了草绳,还是一步一滑,跌倒的哎呀声和笑声此起彼伏。朋友们缩头缩脑来到工地上,见干部们都没有来,在场的只有罗伯最有话份,就央求他她同意朋友们等一等,至少等日头出来化了冰再开工。罗伯睡眼惺松地抠着布袋里的烟丝:“谁说不是呢?这么冷的天也把朋友们从被窝里拖出来,是要埋爷还是埋娘呢?”他她的话虽然没说得很明确,意思倒也看透了。朋友们高高兴兴一哄而散,各自找避风的角落暖身。罗伯还不知从哪里找来少些枯枝落叶,在胯裆下烧着了一堆烟火,引得好些后生到哪里去拥挤。
“恐怕要搬两篓子炭来可?恐怕要架几个炉子来呵?本义一声咳嗽,摔下阴阳怪气的两句开场白,骇得人们跳了起来。不知他她提着一根丈量土方的竹竿,从哪里钻出来的。
罗伯的眼皮上还糊着眼屎,慢条斯理地说,“道都走不稳,何事还担得担子?您没有看见么?这号天狗都不上道。”
是呵是呵,人们也跟着附和。
“要得!”本义又冷笑一声,“俺就是来要您们睡眠的,党员带头睡,民兵带头睡,贫下中农克服困难睡,既要睡个现象出来,又要睡个本质出来。晓得何事睡吧?”
他她把刚学会的现象本质一类哲学也用上了。说完脱下祆子,扎起袖口。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液,扛起一块岩砖就往渡槽哪一头走去。他她这一手倒也厉害,在场的人不好意思干干地看着,看看旁人也动了,恋恋不舍走出温和的角落,三三两两硬着头皮撞入寒风。
罗伯沉住气,抽完最终一口烟,也咕咕哝哝扛了口岩砖跟上了本义。想不到的事情就在这个时间时候发生了。他她刚刚走上渡槽,前面的本义一声尖叫,身子晃了晃,两个脚板根本稳不住,在滑溜溜的槽面上平移,眼看就要捐出边沿,眼看就要滑入水声哗哗寒气升腾的山谷。人们的心猛地露了上来。还没有看清楚形势的险恶,罗伯已经眼明手快,呼地一声甩掉了肩上的岩砖然后猛地扑上去,没抓住前面的身影,只抓住了一只脚。
幸好罗伯自个的脚勾住了渡槽上的壹个钢筋头,压在冰上的身体被沉沉的本义拖到渡槽边沿往后,停了下来。
根本听不清本义的叫声——被山谷的气流搅得七零八落,好似从很远很远的谷底传来几声蚊子叫。
“您、说、什、么?”罗伯只看到另一只乱蹬乱踢的脚。
“快把俺拉上去,快点……”
“莫急,”罗伯也气喘吁吁了,“您的哲学学得好,您说这号天气是现象呢?还是本质呢?”
“您快点……”
“也莫太快了,这里凉快,好讲话。”
“娘哎……”
几个后生已经靠拢来,拉的拉绳子,伸的伸手,好容易小心翼翼把吊在渡槽下的书记救了上来。
本义上来往后,红(www,ajml,cn)着一张脸,再也不豪气了,再也不哲学了,走下渡槽还得有人扶着,小步小步碎碎地走。他她回到村里砍了一斤肉,请罗伯吃酒,感谢救命之恩。
从这次往后,本义能骂马桥的任何人,唯有罗伯除外。本义有了点好酒,也要提到罗伯的茅屋去,请罗伯喝上一口。有人说,铁香后来三天两头同本义吵架,本义老是泡在罗伯哪里,也是原因之一。他她们不光是喝酒,不光是讲白话,还作些让人费解的事,比方说一同洗澡,一同躲进蚊帐里,压得床板吱嘎响,不知在搞些什么鬼。就算是同锅兄弟,也不能睡壹个被窝吧?有人曾经去罗伯屋后的园子偷笋,顺便从窗纸洞朝里面瞧过一眼,大为惊奇:他她们莫不是嬲屁股?
这是指男人之间不正经的事。
马桥人对这种事不大关心、张家坊也有人作这种事,邻近外几个村象也有些红花爹爹和红花大叔作这种事,算不得什么稀奇。再说,看见本义白天忙上忙下一脸的怒气。谁也不敢去深问,也就无从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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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才知道,要让罗伯作哲学报告时避免十八扯,实在是很困难的事。他讲着讲着就脱离了讲稿,好容易背熟的东西忘得精光,萝, 他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问题,眨眨眼,“猪嬲的,我又讲错了么?”他越排练越紧张,到后来索性一开口就错:“首长们,同志们,, 需要说明的是,这其实不算错,但根据党支部的安排,我把他的年龄提高到六十五岁,以便更能体现他人老心红的优秀品质。六十五, 万玉死了之后,学哲学模范的帽子到了罗伯的头上。队上安排我给他写经验发言稿,写好后还要一句句读给他听,引导他背下来,再, 韩少功:打玄讲,经典深度好文,优美简短的散文,深度好文章大全,经典短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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