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莹：春天，丁香花开的时间时候……

　　春天，丁香花开的时间时候……

　　——送别诗人王式俭

　　进入三月，花树一株一株地接踵开放，连大蒜也长出了长长的绿芽，又壹个春天到来了。

　　昨日，三月一六日清晨，七点钟，迷糊中，俺听见客厅里的电话铃响，迷糊中感觉夫过去接听电话，他她习惯性地说：“……杨莹还在睡眠，您留下电话，等她醒来俺让她打给您……”夫还未来得及记下电话号码，却听他她的语气起始开端变化，“……啊，哪让俺赶紧叫醒她……”他她刚走进卧室叫俺时，俺已披上睡袍准备接听这个电话。

　　这是王式俭的爱人打来的壹个报丧电话，电话哪端的王夫人哭着说：“王式俭昨晚八点不在了……”

　　俺握着听筒站在哪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时连句安慰王夫人的话也想不起，只想着，王式俭，上次看他她时才要退休的样子，准确地说，过几天，到了四月一日，他她才六一岁啊。

　　今日，在省作协门口，等着创研部副主任许如珍先生的时间时候，碰到少些熟人经过，问俺干什么去，俺说去送送王式俭，他她们听后急急地走了，有人说：“哦，他她一样就有病的……”有人不知道王式俭是谁。

　　今日，在三兆殡仪馆一号告别厅前的电子牌上，显示着等待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的遗体名字，俺在陌生的名字里看见了三个熟悉的字：“王式俭”，哪是咱们诗社的诗友的名字呵！哪是经常常常与俺交流诗歌的王式俭啊！在这里排队的王式俭，他她的名字排在一串遗体名字的最终。王式俭的独生女王元今年上初二了，王元抱着父亲的遗像，眼望着天空，眼角挂着泪。

　　送人，是令人伤心的，这里的场面比电影里的镜头更真实，更刺激人的感官，一场接一场放映着永不重复的内容，所以，俺很怕送人，尤其怕看见亲人间生离死别的场面，此时，溢出的泪不敢擦，只怕一擦越发收不住了。

　　一号厅是这里最小的壹个遗体告别厅，里面只可站立一二十个人。每当今，来这里送诗人的，除了他她的遗孀亲属，除了他她生前单位里的几个同事，除了许如珍和俺，没有看到别的诗友，王夫人说，她也给咱们诗社的另两位诗人打过电话，一位电话有变，一位家里没人。

　　在这小小的告别厅里，听王式俭生前所在的单位铁三中一位领导讲着王式俭——一位好教师、一位好诗人的生平简介，壹个很小众的传说。诗人走得孤独而安详，如静静落着花瓣的一株丁香树，一道开着，散发着淡淡的体香，含香而去。

　　殡仪馆的院子里，白色的玉兰花，一株，一株，烟花般寂寞地盛开着。今年丁香花开的日子，还未到来，可是，就要到了呀。

　　往年，春节期间俺会去看少些文朋师友，今年春节因外婆去世，便谁家也未去了。每到正月十五，俺也会收到少些朋友的贺卡、电话或短信，其中就会有王式俭的壹个贺卡或电话，虽无礼物，能被诗友这样记得，心里已很动容感慨。今年十五俺未接到王式俭的电话，俺只怪自个与诗友们疏于联络，也没往别处想。

　　还记得，上世纪八零年代初，诗人王式俭与中学生的俺同在西安市文联主办的刊物《长安》（《美文》前身）编辑部里帮忙，哪时，在文联和杂志社举办的少些文学活动中咱们经常常常碰到，却很少谈话。他她看上去很清瘦，很文弱，可是五官清秀，脸膛白皙，高高的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背脊如圆规画出的弧，更显谦恭。

　　每当时，王式俭在《长安》杂志上发表了一组题为《丁香小辑》的小诗，小诗写得清新而秀逸，俺很喜欢，它使俺想起海涅的少些诗，正是哪组诗的缘故，俺称他她“丁香先生”，并想看看他她的其他她诗，王式俭便写了个地址给俺。他她的字小而方正、清秀，似一朵朵丁香花朵。

　　俺拿着他她写的地址，找到了紧贴着北城墙的壹个小院，哪是壹个很有诗意的小院。推开未拴的小木门，眼前，花叶扶疏，馨香阵阵，绿茸茸、青幽幽的地球里点缀着紫丁香、红玫瑰、白槐花，仔细看，竟还有石榴、梨树和柿子，俺疑心自个是到了植物园某个幽静的角落。脚下的石阶连接着通往几间房屋的小径，俺正欲迈步走过去，不知从何处窜出一条大黄狗来，吠叫着直扑俺脚下，吓俺一跳，俺一边拉拉背着的书包，一边想着是进是退，正狼狈不堪时，旁边厢房里出来一位大嫂牵走了狗，小院很快又恢复了宁静。俺又要迈步往前走，丁香先生从小径上走过来了，他她告诉俺刚才牵狗的哪位大嫂是他她的三嫂，然后转过身——他她转身很慢，比一般人要困难少些，他她走在前面，带俺向哪个主屋走去。掀起竹帘，看见地上蹲着的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正定睛看着走进来的俺。屋里八仙桌旁坐着一位慈祥的白发老奶奶，也正微笑看着俺，王先生介绍说老奶奶是他她的母亲，他她给俺倒了一杯白开水后坐下来，屋里霎时静了下来，是能听到银针掉到地上的哪种静，他她的母亲默默地坐着，哪只大花猫也没有声音。

　　俺终于知道了他她的传说。他她是他她们家里最小的小孩子，却也赶上了上山下乡，一九六八年，他她到陕西乾县杨汉公社北倪大队插队落户，三线建设时他她主动请战，一九七一年，他她响应祖国的召唤，主动要求参加了五八五零部队学兵连，投身到襄渝铁道建设之中，并在艰苦的条件下作出了令他她一生引以自豪的成绩，同时也所以不幸身患类风湿疾病，落下了拖累一生的残疾。一九七四年，他她调入西安铁三中，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中学教师。由于残疾，四十来岁时还未娶妻生子，与母亲相依为命。他她一生淡泊清闲而又充实，身残志坚，倒使咱们身体健康的人从他她身上得到了自信、勉励和力量。如今像他她这种境界的人是不多了，很多健康的人都活得不如他她。

　　壹个人是壹个地球，“丁香先生”家庭生活状态在他她哪个与世相对隔离的地球里。写诗的人慢慢地聚在一起，哪是很自然的事情。没过多久，每当俺再次去“丁香先生”哪里的时间时候，诗人艾道先生和王琰女士已经在哪里了，咱们四人诗歌风格靠近“新月派”，皆喜爱徐志摩诗意，于是，在“丁香先生”的倡导下成立了“新月诗社”(后改名为“菩提树诗社”)，四人轮流担任社长。这样，四个地球合成壹个地球了。没有任何的功利目的地，仅仅因了一种共同的爱好，四人每隔两周聚壹次，读各自的诗，谈各自的诗，交流感觉，交流诗坛信息，每当日本诗人、汉学家前川幸雄来西安时，诗人田奇先生把咱们诗社推荐给前川幸雄，前川幸雄后来把咱们四人的诗选入他她在日本出版的推介陕西诗人的《西安的诗人》一书中。回想起来，咱们诗社在每当时有过哪么一点影响妨碍，然而，咱们却从未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每次活动时，包括邀田奇、杨争光、杨绍武等诗人来与咱们一起活动，咱们应该是各自提前在自家里吃过饭才奔集合点的。后来咱们自编了一本诗集书名为《四人集》，也曾跑了几家出版社，虽未能出版，可是咱们仍感到很有意义。后来俺陷入恋爱结婚的事，便很少去参加诗社活动了，再后来，渐渐地诗社活动不再坚持，不知不觉彼此间断了走动。有几年未见到“丁香先生”。其实，哪时四个人活得都很艰难，满心的不得意，艾道先生的老婆身患重病，离异的王琰女士独自带着小孩子挣扎，俺一边上学，一边勤工俭学在《长安》编辑部里帮忙，四人虽一样疲于奔命，虽都找不到写作最舒服的状态，却仍都满含着希望和激情，小孩子般一片纯真，持自个的一种本色追求着精神，热爱着诗歌，热爱着家庭生活状态，把眼前的苦淡忘后一点一点地熬过去，相信太阳总会出来，坚守着心灵的家园，坚持为灵魂写作，哪怕写得很难、很慢，至少可待在诗的目标里寻找一份温暖，于苦难中向往美好、表达美好。壹个个孤独的漂泊者，一朵朵小花，相互靠在一起才温馨、才好看。

　　忽然一天，接到了“丁香先生”的一封信，说他她主编的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陕西诗人四十家作品选》来了，其中收进了俺的两首诗，让俺抽空去取样书。每当俺捧着油墨味很重又散发着泥土芳香的样书时，不禁对面前这位体弱多病的诗人肃然起敬，为他她伟大而朴素的人格。俺感觉他她以质量选入了本省诗人的诗作是一件不易同时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因为所以它是以地方特色和时代特色相结合的，在盛产诗歌的上世纪八零年代，它更显出了丰富性。俺想象着他她是怎样在平日里悄声地从刊物上搜集着朋友们的诗，把它们剪贴在一起；想象着他她是怎样费力地在编辑出版成书的过程里奔波，不禁想起他她的两句诗：“在荆榛树间/您忍受着垂死的剧痛/完成自个毕生的绝唱”，丁香树虽纤弱，可是影响妨碍不了它开花和散发自个的幽香。如今读着《陕西诗人四十家作品选》里录入的胡征、田奇、玉杲、毛錡、梅绍静、贾平凹、杨争光、胡宽、沈奇等这些诗人的诗文和评介文字时，感觉已具有一种历史感。

　　有几个诗人在过河时遇到了桥？又有几个口渴时遇到了泉呢？哪个不是独自苦苦寻找到了桥，还得交哪过桥费，交不起折回者大有人在呵；找到了河，还得交哪买水钱，否则您就得渴死，还徒劳自个白白跑了哪么远。眼下，哪普洱茶如国画价格一致被炒得热烫，然而，何时何物有真必有假，假在何处，人们是懒得去管的，真在何处也无人出来说清楚它，喜欢喝的人只管自自在在、糊里糊涂地喝着，总是有人受益。如今，看不起“哭穷”的人，更看不起“真穷”的人，不如快乐往返在“乡间的小桥”上，依靠满足，随时可享到幸福，人这一生，要强，只有把自个先作强才行。每当下对精神层面的关注度已大大降低，存在一种重物质轻精神的倾向，文学严重边缘化，可是像王式俭这样通过写作和着书立说体现自个人生生命价值者大有人在，他她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专心写作上，王式俭的诗集《第壹次的丁香》、《重放的紫丁香》应该是他她自费出版的。后来再见时，他她的母亲已经老去，他她也已娶妻生女，沉醉在“乡间的小桥”上。俺感觉这棵丁香树虽瘦弱，心中却充满了开放的欢乐，没有幽怨，只是一味地抽出自个心里蕴了很久的春芽儿，让一层层的花儿静悄悄地尽情开放，散发出蕴藏很久的幽香，哪小小的花朵看似片片软弱，却从不见沮丧，总是哪么自信和坚强。纤瘦的“丁香先生”在道上踽踽独行，不急不徐地走着，俺看见哪株弯弯的丁香树自自然然地生长在安静的小院里。

　　丁香看上去不艳丽，也不壮观，瘦细的枝上生长着紫色的白色的碎花儿，还有心形的叶子，它们在道边的树丛里默立无语，悄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而正是这独有的芳香吸引着很少经过哪里的道人。别致的松柏、古槐会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而少些不引人注目的地丁香、木樨也会使人驻足观望。

　　残疾的身体使王式俭无法在课堂上授课，虽已是病魔缠身，他她仍自强不息，老婆没有上班，一边在社区里作家教，一边充每当了男人的“秘书”，他她们从不怨命，壹个爱文学，爱到发痴，壹个爱男人，爱得无悔无怨。在老婆的细心照料下，王式俭继续在病床上笔耕不辍，完成了《诗的自述》、《关于诗的诗》、《略论二一世纪诗歌的民族性和时代特征》等文学着作和学术专着，获得各种奖项三十余种，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和中国教育家协会理事。

　　每次去王家，俺都碰上他她们吃面条，于是，俺感觉他她们家的每顿饭几乎应该是面条似的，蔬菜和副食很少，精神上丰富无比，家庭生活状态上却这样简单。俺在想，他她去世前患了糖尿病，与他她多年的饮食习惯也多少有些关系的吧。俺知道他她是自尊的，爱面子的，壹次聊完文学话题后，俺小心翼翼地婉转地问少些他她们家庭生活状态上的事。每当俺说想把自个和女儿的少些旧衣旧物送给他她的妻女，他她不是拒绝而是客气地说“您自个留着穿吧”，俺就知道他她们不嫌弃，回来便整理少些送了过去。

　　王式俭的一生，是为诗歌而活的一生。诗歌，小众的诗歌，是王式俭的宗教，一种文字精神支撑着他她拖着病体一样顽强地活着，长年累月家庭生活状态在自个的精神与艺术的探索里。他她的生命虽然只有短短的六一年，却也是无怨无悔的一生。他她的一生，是多灾多难的一生，也是勤恳拼搏奋斗的一生，清贫朴实的一生，自强不息的一生。这株生长在苦难中的丁香树，开满了一树诗意的花儿，永久的丁香花弥漫了诗人的一生，哪是一种爱诗的情结。

　　俺在想，少些人一生里并未写出什么，却很舒服地每当了一辈子所谓的“专业作家”，他她们是真正的作家吗？其实，真诗人、真作家并非被标明的，即便他她们的书不被出版，他她们满心的诗情与文章也会弥漫他她们的一生，他她们尽管很傻，一生省吃俭用自费出版几本诗集，他她们一样在追逐心中自认为是伟大的目标，可是又刻意地在和心中的梦想和热爱保持着距离，他她们丢弃梦想和热爱，回到十分真实而时常会很残酷的地面，在煎熬中成长和成熟，尽全力应对家庭生活状态，他她们得打点好现实而具体的家庭生活状态，每当他她们打点好了许多“具体的现实”，然后才能再次拾起自个搁置多年的作壹个真诗人、真作家的梦想和热爱，然而，这时已没有多少精力，人生生命拼搏奋斗的目标到底在哪里呢？在咱们活得越来越看透时，自然也看到了一种追求文学的精神。而哪些一生都家庭生活状态得很舒适，一样在用诗歌、用文人身份来附庸风雅的人，他她们与这些以生命来爱诗歌的人，怎能一致？于是，如今的诗坛，俺不再看诗人诗名之大小了，俺只看这个人的诗是否能打动自个敏感的神经。假如论诗情、论真假、论艺术水准，王式俭是“论”得起的，王式俭至少该是个真诗人。

　　遗憾的是，在俺副刊编辑期间，他她给俺寄过很多诗稿和诗集出版书讯，皆因无合适版面而未能刊发。二零零八年，终于有了适每当的机会机遇，在俺多次争取下，副刊终于以春天的名义举办了壹次有诗人参加的诗会，三月二七日，俺在《华商报》副刊“‘春天诗歌’征文优秀来稿选登”栏目里编发了他她的一首写春天的诗《采撷》：

　　您说：

　　春天了

　　您采些什么

　　俺说：

　　俺要采撷石竹

　　和月桂

　　俺必须要采一支苇笛

　　送给俺的教师

　　因为所以他她哪支

　　已经枯黄破碎

　　您说：

　　春天了

　　您采些什么

　　俺说：

　　俺要采撷春鹃

　　和野薇

　　俺必须要采一束丁香

　　送给俺心爱的姑娘

　　因为所以去年哪束

　　早已凋谢枯萎

　　您说：

　　春天了

　　您采些什么

　　俺说：

　　俺要采撷兰草

　　和望春

　　俺必须要采一株灵芝

　　送给俺慈爱的母亲

　　因为所以哪早生的白发

　　已布满她的双鬓

　　春天里，每当各种花儿竞相开放的时间时候，咱们自然想起了丁香，想起了诗集《第壹次的丁香》、《重放的紫丁香》，想起城墙的一角，哪个安静的小院，咱们自然要怀念不为很多人知道的一位叫王式俭的诗人，想起他她在临终前还自费出版了《中华新诗英华》和《王式俭诗学论集》两部着作，他她临走的前一天，在病床上终于见到从印厂拉回来的他她最终出版的一本书《王式俭诗学论集》。他她一生痴情于文学，以生命相托于文学，他她该是欣慰的。可见，朴实而强大的文学可给人带来多么大的力量。

　　生与死，不由咱们支配的，人生生命多么的渺小，真如一朵小小的花，他她走得时间时候，给家人什么也未来得及说，他她哪是不想走呵，他她只是沿着清香花瓣的小道往温馨的诗国走去，让自个成为诗道上一朵含笑离去的小花。他她是一块燃尽的煤，他她把青春和生命献给了自个热爱的目标，在岁月中，不知不觉透支了自个的健康。这样寂寞的命运，也许他她是早已料到了的，他她是乐在其中的。

　　今春，咱们再也(www,ajml,cn)看不到静在角落里的哪株清瘦、弯曲、不为人注意的丁香树影，哪位丁香花般的诗人永久地走了，在丁香花开的时间时候……

　　以前，咱们都过于“透明”，在冰凉凉的地球里不懂得“迂回”，不会处事，经常常常吃了亏说不出什么，只能放在心里伤自个，每当被人欺负时，咱们相互勉励，咱们不能去和少些人争辩什么，也不能避免与他她们家庭生活状态在同壹个地球，咱们只能作到“独善其身”，佛教里不是讲“烦恼即菩提”么，每当您战胜了烦恼，您就获得了菩提心。俺常怕见人，因为所以俺依然怕碰上少些让自个忽然不快乐的人和事，怕让自个情绪忽然低落，如今，周围又少了这样一位可相互勉励的诗友，如今，咱们已天各一方。

　　清贫、安静而低调的诗人，一生与他她往来的诗友并不多，皆是一种“淡淡长流水式”的亲情，更多的是精神方面的交流，多是书信往来，包括屈指可数的几位海外诗人。忽然想起廖振卿、高凖、赖益成等几位台湾诗人来，便想，假如他她们下次来西安，若问起一位叫王式俭的诗人，想让俺联络时，哪位诗人已经不在……

　　临别，王夫人问：“您还写么？”

　　“写呵。”俺说。

　　她竟笑了，叹口气道：“唉，您们这些人啊……”她这一笑，使俺倒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