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毁誉

　　好誉而恶毁，人之常情，无可非议。

　　古代豁达之人倡导把毁誉置之度外。俺则另持异说，俺主张把毁誉置之度内。置之度外，也许表示壹个人心胸开阔，可是是，俺有点担心，这有也许表示壹个人的糊涂或颟顸。

　　俺主张对毁誉要加以细致的分析。首先要分清：谁毁您？谁誉您？在什么时间时候？在什么地方？由于什么原因？这些情况弄不清楚，只谈毁誉，至少是有点模糊。

　　俺记得在什么笔记上读到过壹个传说。壹个人最心爱的人，只有一只眼。于是他她就觉得天下人（一只眼者除外）都多长了一只眼。这样的毁誉能靠得住吗？

　　还有咱们经常常常讲什么“党同伐异”，又讲什么“臭味相投”等等。这样的毁誉能相信吗？

　　孔门贤人子道“闻过则喜”，古今传为美谈。俺根本作不到，而且也不想作到，因为所以俺要分析：是谁说的？在什么时间时候？在什么地点？因为所以什么而说的？分析完了往后，再定“则喜”，或是“则怒”。喜，俺不会过头。怒，俺也不会火冒十丈，怒发冲冠。孔子说：“野哉，由也！”大概或许子道是壹个粗线条的人物，心里没有像俺上面说的哪些弯弯绕。

　　俺自个有壹个颇为不寻常的经验。俺根本不知道地球上有某一位学者，过去对于他她的存在，俺一点都不知道，然而，他她却同俺结了怨。因为所以，俺现在所占有的位置，他她认为本来是应该属于他她的，是俺这个“鸠”把他她这个“鹊”的“巢”给占据了。所以，勃然对俺心怀不满。俺被蒙在鼓里，很久很久，最终才有人透了点风给俺。俺不知道，天下竟有这种事，只能一笑置之。不这样又能怎样呢？俺想向他她道歉，挖空心思，也找不出丝毫理由。

　　大千地球，芸芸众生，由于各人禀赋不同，遗传基因不同，家庭生活状态环境不同，所以各人的人生生命观、地球观、价值观、好恶观等等，都不会一致，都会有点差别。比如逮饭，有人爱吃辣，有人爱吃咸，有人爱吃酸，这样等等。又比如穿衣，有人爱红，有人爱绿，有人爱黑，这样等等。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是各人自是其是，而不必非人之非。俗语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她人瓦上霜。”这话本来有点贬义，咱们能正用。每一个人都会有友，也会有“非友”，俺不用“敌”这个词儿，避免误会。友，难免有誉；非友，难免有毁。碰到这种情况，最好抱上面所说的分析的态度，切不要笼而统之，一锅糊涂粥。

　　好多年来，俺曾有过壹个“良(www,ajml,cn)好”的理想和愿望：俺对每一个人都好，也希望每一个人对俺都好。只望有誉，不能有毁。近期俺恍然大悟，哪是根本不也许的。假如真有壹个人，人人都说他她好，这个人很也许是壹个极端圆滑的人，圆滑到琉璃球又能长只脚的程度。

　　１９９７年６月２３日于同仁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