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父亲的目标

　　母亲夜里作了壹个梦,壹个很不好的梦,是事关俺的。

　　半夜里被吓醒,坐床上再也睡不着。第二天天一亮,就找了父亲来看俺。

　　父亲辗转坐车过来,俺已上班去了,家里自然没人。父亲就围着俺的房子前后左右地转,又伸手摸俺锁好的大门,没发现异样,心里竟很是宽慰。

　　俺回家时,已是午饭时分。远远就望见父亲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顶一头灰白的发,朝着俺回来的方向盘——傻望。脚跟边,立一鼓鼓的蛇皮袋。不用打开,俺就知道哪里面装的是什么,哪是母亲在地里面种的东西,青菜啊大蒜啊萝卜啊。一年四季里,这些东西,总是源源不断地运到俺的家里来,是父母源源不断的爱。

　　父亲见到俺,把俺上下打量了两遍后,长长地舒口气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又絮叨着告诉俺,母亲夜里作怎样的梦了,又是怎样被吓醒。您妈一夜未睡,就担心您出事,父亲说。俺扭头看父亲,发现他她眼里红丝缠绕,想来父亲一定也一夜未眠。

　　俺埋怨父亲,您们在家净瞎想。父亲搓着手“呵呵”笑,重复说的只是一句话:没事就好。他她解开蛇皮袋口的扎绳,双手提起倾倒,各种蔬菜立即欢快地跳出来。青菜绿得饱满,萝卜大而白胖。俺抓了壹个萝卜,在水龙头下洗了洗,张嘴就咬。父亲说,俺和您妈就知道您喜欢吃。父亲看俺的眼神满足而幸福。

　　饭后,俺赶写一篇稿子,父亲坐在边上翻俺桌上的报看。戴了老花镜,一张一张,翻得极慢,壹个字壹个字地,像寻宝似的。俺就笑他她,爸,您找什么呢?父亲并不抬头,笑着低声嘟囔,找您写的。

　　眼中一热,忙捧了俺发的样报给父亲看,一大沓又一大沓。父亲惊喜万分地问,这应该是您写的?俺说是。父亲的眼睛就乐得眯成一条缝,连连说,好,好,俺家出人才了。然后盯着印在报刊上的俺的名字,目不转睛地看。看得眼神迷迷离离了,抬首望俺,笑道,还记得您拖着鼻涕的样子呢。

　　旧时光一下子回转来(www,ajml,cn),哪个时间时候,俺还是绕着父亲膝盖撒欢的小丫头,而父亲,风华正茂,吹拉弹唱,无所不会,是村子里公认的“秀才”。哪样的父亲,是怀了很大的抱负的,他她想过学表演,想过作教师,想过从医,可是因了诸多原因,包括家的拖累,所有的抱负,终是落空。

　　随口问一句,爸,您现在还有目标吗?

　　父亲说,必须有啊。

　　俺充满好奇地问是什么?俺以为父亲会说要砌新房子什么的,老屋已很破旧了,父亲一样想盖一幢新房子。

　　可是父亲只是笑笑说,俺的目标就是,能和您妈平平安安度过晚年,自个能养活自个,不要儿女们操一点点心。

　　父亲说这些话时语气平淡,一双操劳一生的手,安静地搁在刊有俺文章的一叠报上,青筋突兀,如老根盘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