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昌英：爱美

　　俺生平最爱美，人造美与自然美于俺均是同样宝贵。人造美中如小巧玲珑的器皿，特是俺所珍惜。偶尔得着一件香色俱古，或摩登得有趣，而形式极佳的瓷器或玉器，俺能饮食俱废，浓情蜜意的把玩几天，然后藏之宝库，不时取出爱抚。若是一旦得到一本装璜美印刷美而内容尤美的书，哪俺真会乐以忘忧，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自然美中，大者如高山之峻拔，巨川之洪流，常使俺的性灵异样震撼：峻拔如给俺以纬的提高，洪流如予俺以经的扩大。小者如一朵娇艳鹅黄的蔷薇花，能使俺颠倒终日，如醉如梦的狂喜，仿佛宇宙的精华与美梦都结晶在它身上；一只伶俐活泼的翠鸟，相遇于溪畔枝头，可令俺雀跃三丈，宛然它哪翠得似在动颤的颜色与哪再完美也没有的形体拽引了俺性灵深处的一线灵机，使俺浑然相与为乐，忘乎物俺之异了。

　　可是美的人，才真是俺的特好。记得少年时留学英法，每见壹个碧眼金发，皮肤红白柔嫩得哪样可爱的洋娃娃，一阵阵的热泪会从俺的心坎奔放出来，使俺觉得壹个能够产生这种可爱的生物的地球，实在值得俺的敬爱与留恋。至若壹个美丽的女郎，或是壹个拔萃的美男子，都于俺更有不可抵御的魅力。在这种他她或她以前，俺的性灵的兴奋，有如朝霞之灿烂，俺的心身的慰藉，有似晚天的温柔。即或一旦他她或她给俺识破了人格上的弱点，俺虽一定与之疏远，然而这位子都或西施，在俺的心底上，总还留下两分缱绻，三分原宥，因为所以俺觉得生得美的人，应该有这末一点特权的。

　　容貌上的美，对于俺的魔力，是这样猛烈而深入。可是天赋特厚，内心优美的人，也是俺的崇尚。依靠他她与她不是拒人于千里外的特别狰狞者，俺的相善，总是一往情深，一见如故的。俺可说是最爱朋友的壹个人。俺爱与朋友谈心：在哪言语笑诨的交流中，俺如(www,ajml,cn)晒满秋阳的温暖，浑身是舒适；在哪披肝沥胆的论争中，俺如吸饱冬风的冷削，性灵上特起一番愤发。俺也爱与友朋默然对坐或寂然偕行：在哪相互嫣然一笑中，或恬然对视的静默中，俺宛若窥见世外的消息，神秘的恩情！朋友之于俺，诚如空气之于有肺动物，水之于鱼，不可一日无也。

　　至于哪才，情，貌，均臻极峰的人物，一旦相遇为知已，俺必视为人中之圣，目标中之目标，梦寐中之妙境，花卉中之芬芳，晚霞中之金幔，午夜中之星月，萦于心，系于神，顷刻不能相忘；屈子之思念怀王，明皇之哀恋贵妃，想亦不过这样之热烈而缠绵！吾痴乎？吾妄乎？斯亦不过爱美特甚，奉美为宗教的心理上的表征耳。

　　（选自《行年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