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莹：流星

　　哪是十六年前的夏天，有壹个夜晚，也像每当今夜晚一致，银河耿耿，繁星满天，俺坐在窗前您祖母常坐的长板凳上，呆呆地望着闪烁的星光发闷。

　　“姑姑，您看，一颗流星殒落了。

　　“真的，一颗流星，可惜亮的时间太短了！”

　　俺凄然地回答您，您好似并不以为然。

　　“俺喜欢流星，虽然只有哪么一闪，可是它的光是多么亮，而又多么使人感到惊奇呀！”

　　俺真奇怪，益侄，您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呢？自从您出生到这地球上来，全家人都有同样的感觉，总觉得您太老实，太容易哭了；比如您在外面和小朋友们玩耍，老是被比您年纪小的小孩子打得哭哭啼啼地回来，您给俺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两只鼻孔里整天流着两行淡黄色的鼻涕，谁见了都嫌您肮脏，为您感到难受；而您却毫不在乎地把流出来的鼻涕又缩进去，一会儿又流了出来。

　　“益宝，看您的鼻涕脏死人！”直到有人这么给您警告，您才转过背去，用手用衣袖把鼻涕揩了。

　　真想不到壹个整天流鼻涕的小孩子，长大了会说出哪样富有人生生命哲学意味的话，真太使俺惊讶了，益侄，看流星的时间时候，您还不满十五岁呢！

　　“姑姑，您也喜欢流星吗？”您天真地问俺。

　　“俺不喜欢流星，因为所以它的生命太短促了，俺爱着任何一颗小星星，它每晚都发光。从来不离开月亮，永久和黑暗拼搏奋斗。”

　　“不！不！俺爱流星，俺愿自个也像一颗流星，哪怕生命只有一刹哪，依靠它活着有亮就得了！”

　　俺每当时很不高兴，俺害怕您的生命不能长久；俺虽不迷信，可是俺常相信预兆，为什么您两次三番地说您最爱流星，难道您是流星变的吗？难道您的生命真会像流星一致只哪么一亮就殒落吗？俺不相信，决不相信，于是俺又推翻了自个的怀疑。

　　“益宝太老实，什么人都能欺负他她，他她完全像他她的母亲哪么忠厚，哪么死心眼；他人打他她，他她不敢回手，只晓得悄悄地跑回来流泪，这小孩子，将来长大不会有出息的。”

　　有壹次您祖母这样说，俺听了也为您担忧。的确，您太老实了，您的母亲一生就吃了老实的亏；她去世之后，您变得更沉默了，沉默得有点近乎呆。益侄，还记得吗？就在看流星的第二天黄昏，您陪俺在田径上散步，俺因为所以您祖母逝世后心里感到万分凄凉，对大自然所有美景，一点也引不起兴趣，俺很悲观，觉得人生生命太没有意义了，辛劳累苦地活了几十年，究竟所为何来呢？俺俯视着小溪里的流水，觉得人生生命就是在潺潺的流水中衰老死亡的，俺害怕听哪摧毁生命的水声，俺默默地走向石鼓冲的道上抬头看见哪累累的坟头，这里埋葬着历代的祖先和少些不幸早夭的子孙，还有您挚爱的母亲。

　　“姑姑，俺妈死了之后，就全靠奶奶关照俺，心疼俺；如今奶奶也归西天了，您又年年不在家，叫俺此后靠谁呢？”

　　“小孩子，不要发愁，您初中毕业之后，就跟俺到长沙去升学，所有费用由俺负担；您的后妈待您虽不好，可是是您父亲还是和以前一致爱您的；何况您是祖父的长孙，他她又这么喜欢您。”

　　俺只能这样安慰您，其实心里何尝不知道，俗语说：有了后娘，就一致有后爹呢！

　　“姑姑，奶奶常说俺太老实会吃亏的，哪么应该学得坏一点吗？”

　　您又提出了另壹个疑问来考俺。

　　“您奶奶并不是要您学坏，而是希望您坚强一点；例如他人打您，假如不是您有错处，您也应该还击他她，不要流泪。在这社会上，不坚强一点，是无法生存的；自然咱们要作好人──老老实实的作好人；可是也不要像耶稣说的‘人家打您的左脸，连右脸也送过去。’您要拼搏奋斗，只有拼搏奋斗才能生存，这是俺的处世态度，希望能够影响妨碍您。”

　　每当时您并没有回答俺，停了一会儿，您才用坚决的语气说道：“姑姑，请您放心，俺现在长大了，不比从前，俺要作一颗流星，俺要像流星，哪么发亮。”

　　“傻小孩子，不要老说流星，俺都听厌了。”

　　“真的，姑姑，俺在七八岁的时间时候就起始开端爱着流星，依靠遇着有星星的夜晚，俺总希望能看到它掉下，姑姑，您说它掉下来还能飞上去吗？”

　　“不也许了，掉下来，它的生命就消灭了。”

　　您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谈话了。

　　水还是哪么源源地流着，咱们不再往坟山的方向盘走，又折回来了。

　　一九三九年的春天，俺去台儿庄前线以前，特地回到家去看您的祖父，所有在家的亲人都见到了，只缺壹个您。

　　“父亲，益宝呢？”俺问您祖父。

　　“每当兵去了。”

　　您祖父凄然说：

　　“十五岁的小孩子每当什么兵？他她拿得动步枪吗？”

　　突然，俺的眼里涌上了泪珠，生怕祖父看了难受，忙用手擦干了。

　　接着，您祖父告诉俺说：“他她在报上看到您率领战地服务团出发东战场的消息后，便天天吵着要去前方找您，俺说他她年纪太小，拿不动枪，他她说能给您每当勤务兵。天天哭着闹着要去，俺把他她痛骂了一顿，又说了许多俺舍不得的话，仍然无效──”俺发现您祖父眼睛里也荡着泪珠，可是俺还在忍心地逼问他她：“为什么不阻止他她呢？”

　　“还用得着问吗？他她是人，不是一只小动物，俺不能关起他她来呀，就在壹个风吹雨打凄凄的夜晚，他她和老屋里的直福两人，偷偷地去从军了。唉！他她的逃走，说不定还是受了您的影响妨碍呢！”

　　听了您祖父的话，俺心里难过极了！俺的泪忍不住滚下来，俺没有理由再质问您祖父，俺走进您睡的房间：墙壁上还挂着您爱玩的弓箭；打开您书桌的抽屉，看见您的大小字簿记和日记本，奇怪，您的字不是比俺写的必须要丑吗？为什么俺突然觉得美丽起来，哪些端端整整的笔划，正像您一致哪么老实，规矩，不调皮。

　　时光像无情的(www,ajml,cn)流水，一瞬眼又是五年，一九四三年俺回到故乡的时间时候，谁臆想到上完了您祖父的新坟，又要去吊您的荒冢呢？

　　益侄，您真的应了流星的预言，您的年纪虽然还不到二十岁，可是您已跑遍了整个大西南，您在军队中学医，居然还每当过两年的司药。听家人说，您是因受不了贵州偏僻地方的瘴气，因而得病，上司特地命壹个勤务兵送您回家来休养，或许是俺家有德，动容感慨了上苍，所以您的白骨没有埋在他她乡，终于葬在祖坟的脚下。

　　益侄，您真是一颗流星，虽生命哪么短促，可是您的光芒是灿烂的，令人惊奇的。

　　自您死后，俺更感到人生生命短促可悲，您的姊姊每回一提到您便眼泪双流，泣不成声。您虽然还有壹个小弟弟，能承继您父亲的遗志，可是他她是您后母生的，比起您来，实在差得太远了！

　　今夜，俺又看见一颗流星从天的东边殒落了！益侄。哪也许是您由魂灵在发亮吧？俺痴痴地望着繁星满天，银河耿耿的蓝天，心里充满了描写不出的伤痛，唉！益侄，假如您还活看，现在国家不是正依靠像您这种流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