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莹：望断天涯儿不归雨

　　母亲：

　　情感逼着俺写这封信给您。

　　在朔风凛例的深夜，在所有人们的鼾睡声中，您决想不到您的女儿会披衣起来，燃上蜡烛给您写信。是的，您决不会臆想到这个上面来，因为所以您早巳说过：“她是逆子，不管娘死娘活。她是不记挂家里的。”

　　母亲，俺也用不着向您忏悔，因为所以俺并没有作错事，俺要对您说的是底下的话──这些话也许能安慰您，也许更使您伤感，由伤感而得玻由箔…妈呀，俺怎好写出以下的字呢？

　　俺离开您整整地过了五个冬了！母亲，您大概或许每到冬天都在念着俺吧？而俺是很少有时间臆想到您的。不过今年来，俺时时梦见您，梦见您白发苍然，面容憔悴。一天的黄昏时间时候，在壹个深山古庙里，您牵住俺的衣裳流泪，俺说：“时间时候到了，俺有要紧事去作，妈，不要拉住俺吧！”您还是紧紧地拉住俺不放。俺不管您的难受，竟忍心使劲地一摔，脱离您逃走了。扑通一声，您倒在地下，待俺回头看时，见不着您，只听到一声声凄凉的敲碎离心的梆声──原来俺已由梦中惊醒了！??妈，您该记得很清楚吧？哪是六年前的冬天，二、三哥和俺都回来了，大姐也在家，只有大哥远去益阳。您说：“他她是不听话的坏东西，愿意在外边流浪，看他她老了必须要家不？”“人生生命能得几回圆？”父亲说这话时，咱们都静默地听着，各人的心弦上都不约而同的弹着伤感之曲。然而现在呢？母亲，二哥是离了人世，俺是等和二哥一致的，虽然还活着，可是是何时能见到您呢？母亲，咱们此生还有见面的一天吗？唉！

　　三哥告诉俺，他她为了家庭生活状态的压迫，今年也不能回家过年；大哥是早离开了故乡的，哪么母亲，今年的冬天、您认为“围炉团聚有无限天伦乐趣的冬天，将怎样过去呢？母亲，父亲还没有回来吧？他她的胡须想来长得更深更白了，牙齿大概或许都脱了吧？他她还记念俺不？还想用他她的皮袍裹着他她的爱女──风陀陀，俺小时的乳名──唱着催眠歌吗？提到皮袍，俺又难过起来。去年三哥走时，曾留下六十元给俺，要俺替父亲买件皮袍寄回去，并且说：“父亲这样年纪了，知道他她还能穿俺几件皮袍？您一定要买回去，不要将钱花了！”而俺正在他她的意料中将钱花了，可是是俺并不是乱花，是为的逮饭呵！妈，壹个人依靠饭吃，这总是正每当的，应该的吧！今年三哥又来信催俺借钱买皮袍给父亲了，俺明知他她等着要穿，然而俺往何处去借呢？自个壹个人的生存尚且顾不了，哪里能顾到其他她呵。俺是逆子，妈，俺始终是壹个不能孝顺您们的逆子呵！

　　俺臆想到您，妈，就要为您下泪！您太凄凉，您太悲苦，您苦心养大的小孩子们，壹个个都变成了您的叛徒，到如今，死的死了，活的远走高飞，您希望“儿女长成好享福”的梦打碎了，打个粉碎了！妈，这怎不叫您伤心呢！您是旧的脑筋，旧的思想，旧的家庭生活状态……所有旧的支配了您整个的人生生命，整个的命运。妈，有什么方法呢！在旧的社会毁灭，新的社会建设这过程中，像您们这样的人是免不了要痛苦的。可是这种痛苦并不是您女儿以及哪无数万像您女儿一致的这类叛徒──您所认为的叛徒──赐给您们的。妈，不要怨恨吧，咱们正在起始开端创造比您想的更完善，更快活，更幸福的家庭呵！哪个家庭实现往后，地球上的人，都不会有痛苦了。您大概或许看透俺的意思吧，俺曾经在家对您说过许多次的。

　　三哥前天来信说：“俺挚爱之父母，何不幸而有此凄凉寂寞之暮年。”俺是早就臆想到了的！母亲，前年冬天您还写过两次信来催俺回去，后来俺不可是没有回来，而且连信也没有一封给您，所以现在再也见不到您的片纸只字了。妈，俺想您，想俺的父亲，还有和善的大姐、嫂嫂，天真活泼的侄儿、外甥，和疼爱俺的姨妈、六祖母，俺都想见她们，然而，哪里能够呢？连逮饭的钱都没有，哪来的道费呵！

　　妈，您和父亲常说自个是风烛残年，活一天算一天．其实俺又何尝不是一致呢？虽然俺是个年纪轻轻，身体强壮，精神活泼的小孩子，可是是旧社会的恶魔，正在张开血嘴，吃这些有血气，精神勇敢，年纪轻轻的小孩子呵！…妈，俺说的太远了，还转回来吧！

　　俺对您也实在太残酷了！为什么连半个字都不给您呢？俺已经得到胜利了，为什么还在怨恨您呢？俺不该对您残酷，俺应以残酷对待施予咱们压迫和痛苦的敌人，妈，俺要给您写信，此后再不哪样固执了。

　　俺并不以飘泊为苦：四海为家，哪里都可安身，即使永久离开您了，也不会怎样感到悲哀，俺有俺的事业要干；妈呵，哪有时间容许俺来思家！

　　俺想您，在今晚俺的确特别想您！俺恨不能马上插翅飞到您的面前，倒在您温暖慈爱的怀里痛哭一常妈，您不是对惠的母亲说过这样的话吗：“俺依靠见她一面，死也心甘！”唉！这是多么沉痛的话呵，您是轻轻地说出，而俺却重重地受到了心的打击，俺哭不出泪来，俺只深深地叹了一声冷气。

　　“不要难(www,ajml,cn)受，依靠每月有封信寄回，您的母亲也如见到您一般的。”俺听了惠的母亲的话，俺不敢抬头望她了。妈，俺对不住您，俺为什么不给您来信呢？俺太自私，俺对您的怀恨，还没有消失。难道俺真是个铁石心肠吗？不！妈呵，俺是最重情感的人，俺对人从不会残酷，依靠不是敌人。俺想您，俺在热烈地想您！现在俺完全恢复六年前的情感了，妈呵，俺爱您，俺永久地爱您！

　　俺明明知道您之所以对俺哪样残酷，也无非是为了维持封建关系的原故，其实您的心里何尝忍心使您的女儿生生地和自个分离，任她在外边过着流浪的家庭生活状态呢？说老实话，挚爱的妈，俺一点也不苦痛，俺从没有感到俺过的是流浪生涯，可是在您，早巳觉得，俺的家庭生活状态在全家的人说来，算是最可怜了！然而，妈，您们才是真正可怜呵！俺虽然经常常常感到物质家庭生活状态的苦痛，可是精神永久是愉快的，活跃的。妈，您知道咱们的目标，您认为永久不能实现的目标，快要在咱们的争取与拼搏奋斗中，完成它最终的使命了吗？虽然现在的环境一天比一天不同，反动的空气一时比一时紧张，咱们在兴奋时连痛快地谈话，唱唱咱们的歌都不也许，可是是咱们在每日睡前的微笑，是希望明天太阳来到的象征；咱们干千万万的同志们种下的革命种子，现在将得到丰收了！灿烂的鲜花快开遍整个的中华了！统治者的加紧压迫，即是表示革命到了尖锐化的时期，他她们的最终挣扎，就是咱们的最终胜利的起始开端！妈，您快活吧，您的女儿写到这里，精神忽然兴奋起来，她想抱着您狂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