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经典美文,思考死经典美文,有意义的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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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国平:思考死:有意义的徒劳

  一

  死亡和太阳一致不可直视。然而,即使掉头不去看它,咱们仍然知道它存在着,感觉到它正步步逼近,把它的可怕阴影投罩在咱们每一寸美好的光阴上面。

  很早的时间时候,每当俺突然看透自个终有一死时,死亡疑问就困扰着俺了。俺怕想,又禁不住要想。周围的人似乎并不挂虑,心安理得地家庭生活状态着。性和死,世人最讳言的两件事,成了俺的青春期的痛苦的秘密。读了少些书,俺才发现,同样的疑问早已困扰过世世代代的贤哲了。"要是壹个人学会了思想,不管他她的思想对象是什么,他她总是在想着自个的死。"读到托尔斯泰这句话,俺庆幸觅得了壹个知音。

  死之迫人思考,因为所以它是壹个最确凿无疑的其实事实,同时又是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既然人人迟早要轮到登上这个千古长存的受难的高岗,从哪里被投入万劫不复的虚无之深渊,壹个人怎么也许对之无动于衷呢?然而,自古以来思考过、抗议过、拒绝过死的人,最终都不得不死了,咱们也终将追随而去,想又有何用?世上别的苦难,咱们可小心躲避,躲避不了,可咬牙忍受,忍受不了,还能死解脱。惟独死是既躲避不掉,又无解脱之道的,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也许,正是这种无奈,使得大多数人宁愿对死保持沉默。

  金圣叹对这种想及死的无奈心境作过生动的描述:"细思俺今日之如是无奈,彼古之人独不曾先俺而如是无奈哉!俺今日所坐之地,古之人其先坐之;俺今日所立之地,古之人之立之者,不能数计矣。夫古之人之坐于斯,立于斯,必犹如俺之今日也。而今日已徒见有俺,不见古人。彼古人之在时,岂不默然知之?然而又自知其无奈,故遂不复言之也。此真不得不致憾于天地也,何其甚不仁也!"

  今日俺读到这些文字,金圣叹作古已久。俺为他她每当日的无奈叹息,正如他她为古人昔时的无奈叹息;而毋须太久,又有谁将为俺今日的无奈叹息?无奈,只有无奈,真是夫复何言!

  想也罢,不想也罢,终归是在劫难逃。既然这样,不去徒劳地想哪不可改变的命运,岂非明智之举?

  二

  在雪莱的一篇散文中,咱们看到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在他她女儿搀扶下走进古罗马柯利修姆竞技场的遗址。他她们在一根倒卧的圆柱上坐定,老人听女儿讲述眼前的壮观,而后怀着深情对女儿谈到了爱、神秘和死亡。他她听见女儿为死亡啜泣,便语重心长地说:"没有时间、空间、年纪、预见能使咱们免于一死。让咱们不去想死亡,或者只把它每当作一件平凡的事来想吧。"

  假如能够不去想死亡,或者只把它每当作人生生命司空见惯的许多平凡事中的一件来想,倒不失为一种准幸福境界。遗憾的是,愚者不费力气就置身于其中的这个境界,智者(例如这位老盲人)却须历尽沧桑才能达到。壹个人依靠曾经因臆想到死亡感受过真正的绝望,他她的灵魂深处立刻便留下了几乎不愈的创伤。

  必须,许多时间时候,琐碎的日常家庭生活状态分散了咱们的心思,使咱们无限想及死亡。咱们还能用消遣和娱乐来转移自个的注意力。事业和目标是咱们的又壹个救主,咱们把它悬在前方,如同美丽的晚霞一致遮盖住咱们不得不奔赴的哪座悬崖,于是放心向深渊走去。

  可是,还是让咱们对自个诚实些吧。至少俺承认,死亡的焦虑始终在俺心中潜伏着,时常隐隐作痛,有时还会突然转变为尖锐的疼痛。每壹个人都必将迎来"没有明天的一天",而且这一天随时会到来,因为所以人在任何年纪都也许死。俺不相信壹个正常人会从来不臆想到自个的死,也不相信他她臆想到时会不感到恐惧。把这恐惧埋在心底,他她怎么能活得平静快乐,一旦面临死又怎样能从容镇定?不如正视它,有病就治,先不去想能否治好。

  自柏拉图以来,许多西哲都把死亡看作人生生命最重大的疑问,而把想透死亡疑问视为哲学最主要的使命。在他她们看来,哲学就是通过思考死亡而为死预作准备的活动。壹个人依靠经常思考死亡,且不管他她怎样思考,经常思考本身就会产生一种效果,使他她对死亡习以为常起来。中世纪修道士手戴刻有骷髅的指环,埃及人在宴会高潮时抬进一具解剖的尸体,蒙田在和女人作爱时仍默念着死的逼近,凡此种种,依蒙田自个的说法,应该是为了:"让咱们不顾死亡的怪异面孔,经常常常和它亲近、熟识,心目中有它比什么都多吧!"这样即使不能消除对死的恐惧,至少能使咱们习惯于自个必死这个其实事实,也就是消除对恐惧的恐惧。主动迎候死,再意外的死也不会感到意外了。

  咱们对于自个活着这件其实事实在太习惯了,而对于死却感到非常陌生,--想想看,自出生后,咱们一样活着,从未死过!可见从习惯于生到习惯于死,这个转折并不轻松。不过,在从生到死的过程中,由于耳闻目染他人的死,由于自个所遭受的病老折磨,咱们多少在渐渐习惯自个必死的前景。习惯意味着麻木,芸芸众生正是靠习惯来忍受死亡的。假如哲学只是使咱们习惯于死,未免多此一举了。疑问恰恰在于,俺不愿意习惯。咱们期待于哲学的不是习惯,而是智慧。也就是说,它不该靠唠叨来解除咱们对死的警惕,而应该说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来打消咱们对死的恐惧。它的确说了理由,让咱们来看看这些理由能否令人信服。

  三

  死是壹个有目共睹的其实事实,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必然性。所以,哲学家们的争取便集中到一点,即是找出种种理由来劝说咱们--必须也劝说他她自个--接受它。

  理由之一:咱们死后不复存在,不能感觉到痛苦,所以死不可怕。这条理由是伊壁鸠鲁

  首先明确提出来的。他她说:"死与咱们无关。因为所以每当身体分解成其构成元素时,它就没有感觉,而对其没有感觉的东西与咱们无关。""咱们活着时,死尚未来临;死来临时,咱们已经不在。因而死与生者和死者都无关。"卢克莱修也附和说:"对于哪不再存在的人,痛苦也全不存在。"

  在俺看来,没有比这条理由更缺乏说服力的了。死的可怕,恰恰在于死后的虚无,在于咱们将不复存在。与这种永久的寂灭相比,感觉到痛苦岂非一种幸福?这两位古代唯物论者实在是太唯物了,他她们对于自俺寂灭的荒谬性显然没有丝毫概念,所以才会把咱们无法接受死的根本原因每当作劝说咱们接受死的有力理由。

  令人费解的是,苏格拉底这位古希腊最智慧的人,对于死也持有类似的观念。他她在临刑前谈自个坦然赴死的理由云:"死的境界二者必居其一:或是全空,死者毫无知觉;或是如世俗所云,灵魂由此界迁居彼界。"关于后者,他她说了些彼界比此界公正之类的话,意在讥讽判他她死刑的法官们,内心其实并不相信灵魂不死。前者才是他她对死的真实看法:"死者若无知觉,如睡眠无梦,死之所得不亦妙哉!"因为所以"与生平其他她日夜比较",无梦之夜最"痛快"。

  把死譬作无梦的睡眠,这是一种常见的说法。然而,两者的不同是一目了然的。酣睡的痛快,恰恰在于醒来时感到精神饱满,假如长眠不醒,还有什么痛快可言?

  俺是绝对不能赞同把无感觉状态说成幸福的。世上所有幸福,皆以感觉为前提。俺之所以恋生,是因为所以活着能感觉到周围的地球,自个的存在,以及俺对地球的认知和沉思。俺厌恶死,正是因为所以死永久剥夺了俺感觉这所有的任何也许性。俺也曾试图劝说自个:假如俺睡着了,未能感觉到地球和俺自个的存在,假如有些事发生了,俺因不在场而不知道,俺应该为此悲伤吗?哪么,就把死每当作睡着,把去世每当作不在场吧。可是无济于事,俺太看透其间的区别了。俺还曾试图劝说自个:也许,垂危之时,感官因疾病或衰老而迟钝,就不会觉得死可怕了。可是是,俺立刻发现这推测不能成立,因为所以壹个人无力感受死的可怕,并不能消除死的可怕的其实事实,而且这种情形本身更其可怕。

  据说,苏格拉底在听到法官们判他她死刑的消息时说道:"大自然早就判了他她们的死刑。"这样看来,所谓无梦之夜的老生常谈也只是自俺解嘲,他她的更真实的态度也许是一种宿命论,即把死每当作大自然早已判定的必然结局加以接受。

  四

  顺从自然,服从命运,心甘情愿地接受死亡,这是斯多噶派的典型主张。他她们其实上的逻辑是,既然死是必然的,恐惧、痛苦、抗拒全都无用,哪就不如爽快接受。他她们强调这种爽快的态度,如同旅人离开暂居的客店重新上道(西塞罗),如同果实从树上熟落,或演员幕落后退场(奥勒留)。塞涅卡说:只有不愿离去才是被赶出,而智者愿意,所以"智者决不会被赶出家庭生活状态"。颇带斯多噶气质的蒙田说:"死说不定在什么地方等候咱们,让咱们到处都等候它吧。"仿佛全部疑问在于,依靠把不愿意变为愿意,把被动变为主动,死就不可怕了。

  可是,怎样才能把不愿意变为愿意呢?一件事情,仅仅因为所以它是必然的,咱们就愿意了吗?死亡岂不正是一件咱们不愿意的必然的事?必然性意味着咱们即使不愿意也只好接受,可是并不能成为使咱们愿意的理由。乌纳穆诺写道:"俺不愿意死。不,俺既不愿意死,也不愿意愿意死。俺要求这个'俺',这个能使俺感觉到俺活着的可怜的'俺',能活下去。所以,俺的灵魂的持存疑问便折磨着俺。""不愿意愿意死"--非常确切!这是灵魂的至深的呼声。灵魂是绝对不能接受寂灭的,每当肉体因为所以衰病而"愿意死"时,每当心智因为所以认清宿命而"愿意死"时,灵魂仍然要否定它们的"愿意"!可是斯多噶派哲学家完全听不见灵魂的呼声,他她们所关心的仅是人面对死亡时的心理家庭生活状态而非精神家庭生活状态,这种哲学至多只有心理策略上的价值,并无精神解决的意义。

  必须,俺相信,壹个人即使不愿意死,仍有也许坚定地面对死亡。这种坚定性倒是与死亡的必然性不无联系。拉罗什福科曾经一语道破:"死亡的必然性造就了哲学家们的全部坚定性。"在他她口中这是一句相每当刻薄的话,意思是说,倘若死不是必然的,人有也许永生不死,哲学家们就不会以这样优雅的姿态面对死亡了。这使俺想起了荷马讲的壹个传说。特洛亚最勇敢的英雄赫克托耳这样动员他她的部下:"假如避而不战就能永生不死,哪么俺也不愿冲锋在前了。可是是,既然迟早要死,咱们为何不拼死一战,反把荣誉让给他人?"毕竟是粗人,说的是大实话,不像哲学家哪样转弯抹角。其实事实上,从容赴死决非心甘情愿接受寂灭,而是不得已退求其次,注意力放在尊严、荣誉等仍属尘世目标上的最终。

  五

  死亡的普遍性是哲学家们劝咱们接受死的又壹个理由。

  卢克莱修要咱们想一想,在咱们以前的许多伟人都死了,咱们有什么可委屈的?奥勒留提醒咱们记住,有多少医生在给病人下死亡诊断之后,多少占星家在预告他人的忌日之后,

  多少哲学家在大谈死和不朽之后,多少英雄在横扫千军之后,多少暴君在滥杀无辜之后,都死去了。总之,在咱们以前的无数世代,没有人能逃脱一死。迄今为止,地球上已经发生过太多的死亡,以至于如一位诗人所云,生命只是死亡的遗物罢了。

  与咱们同时以及在咱们之后的人,情况也一致。卢克莱修说:"在您死后,万物将随您而来。"塞涅卡说:"想想看,有多少人命定要跟随您死去,继续与您为伴!"蒙田说:"假如伴侣能安慰您,全地球不是跟您走同样的道么?"

  人人都得死,这能给咱们什么安慰呢?大约是两点:第一,死是公正的,对谁都一视同仁;第二,死并不孤单,全地球都与您为伴。

  俺承认咱们能从人皆有死这个其实事实中获得某种安慰,因为所以假如事情倒过来,人皆不死,惟独俺死,俺一定会感到非常不公正,俺的痛苦将因嫉妒和委屈而增添无数倍。除了某种英雄主义的自俺牺牲之外,一般来说,共同受难要比单独受难易于忍受。然而,俺仍然要说,死是最大的不公正。这不公正并非存在于人与人之间,而是存在于人与神之间。上帝按照自个的形象造人,却不让他她像自个一致永生。他她把人造得一半是神,-半是兽,将渴望不朽的灵魂和终有一死的肉体同时放在人身上,再不也许有比这更加恶作剧的构思了。

  至于说全地球都与俺为伴,这只是壹个假象。死本质上是孤单的,不也许结伴而行。咱们活在世上,与他她人共在,死却把咱们和地球、他她人绝对分开了。在壹个濒死者眼里,地球不再属于他她,他她人的生和死都与他她无关。他她站在自个的由生入死的出口上,哪里只有他她独自一人,别的濒死者也都在各自的出口上,并不和他她同在。死总是自个的事,世上有多少自俺,就有多少独一无二的死,不存在壹个所有人共有的死。死后的所谓虚无之境也无非是这壹个独特的自俺的绝对毁灭,并无壹个人人共赴的归宿。

  六

  哪么--卢克莱修对咱们说--"回头看看咱们出生以前哪些永恒的岁月,对于咱们多么不算一回事。自然把它作为镜子,让咱们照死后的永恒时间,其中难道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是一种很巧妙的说法,为后来的智者所乐于重复。

  塞涅卡:"这是死在拿俺作试验吗?好吧,俺在出生前早已拿它作过壹次试验了!""您想知道死后睡在哪里?在哪未生的事物中。""死不过是非存在,俺已经知道它的模样了。丧俺之后正与生俺以前一致。""壹个人若为自个未能在千年以前活着而痛哭,您岂不认为他她是傻瓜?哪么,为自个千年之后不再活着而痛哭的人也是傻瓜。"

  蒙田:"老与少抛弃生命的情景都一致。没有谁离开它不正如他她刚走进去。""您由死入生的过程无畏也无忧,再由生入死走一遍吧。"

  其实事实上,在读到上述言论以前,俺自个就已用同样的理由劝说过自个。扪心自问,在俺出生以前的悠悠岁月中,世上一样没有俺,俺对此确实不感到丝毫遗憾。哪么,俺死后世上不再有俺,情形不是完全一致吗?

  真的完全一致吗?总觉得有点不一致。不,简直是大不一致!俺未出生时,地球的确与俺无关。可是,对于俺来说,俺的出生是壹个决定性的事件,由于它地球就变成了壹个和俺息息相关的属于俺的地球。即使是哪个存在于俺出生前无穷岁月中的地球,俺也能把它作为俺的对象,从而接纳到俺的地球中来。俺能阅读前人的所有着作,明了历史上的所有事件。尽管它们产生时尚没有俺,可是由于俺每当今的存在,便都成了供俺阅读的着作和供俺明了的事件。而在俺死后,不管世上还会(一定会的!)诞生什么伟大的着作,发生什么伟大的事件,都真正与俺无关,俺永久不也许知道了。

  譬如说,尽管曹雪芹活着时,世上压根儿没有俺,可是每当今俺却能享受到读《红楼梦》的极大快乐,真切感觉到它是俺的地球的壹个组成部分。倘若俺家庭生活状态在曹雪芹以前的时代,即使俺是金圣叹,这部作品和俺也不会有丝毫关系了。

  有时俺不禁想,也许,出生得愈晚愈好,哪样就会有更多的佳作、更悠久的历史、更广大的地球属于俺了。可是是,晚到何时为好呢?难道到地球末日再出生,作为最终的证人得以回顾人类的全部兴衰,俺就会满意?不管何时出生,一死便前功尽弃,留在身后的同样是哪个与自个不再有任何关系的地球。

  自俺臆想到强烈的人本能地把地球看作他她的自俺的产物,所以他她不管怎样不能设想,他她的自俺有一天会毁灭,而作为自俺的产物的地球却将永久存在。不错,地球曾经没有他她也永久存在过,可是哪是壹个为他她的产生作着准备的地球。生前的无限时间中没有他她,却在走向他她,终于有了他她。死后的无限时间中没有他她,则是在背离他她,永久不会有他她了。所以,他她接受前者而拒绝后者,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七

  迄今为止的劝说似乎都无效,俺仍然不承认死是一件合理的事。让俺变换一下思道,看看永生是否值得向往。

  其实事实上,最早沉思死亡疑问的哲学家并未漏过这条思道。卢克莱修说:"咱们永久生存和活动在同样事物中间,即使咱们再活下去,也不能铸造出新的快乐。"奥勒留说:"所有来自永恒的事物作为形式是循环往复的,壹个人是在一百年还是两千年或无限的时间里看到同样的事物,这对他她是一回事。"总之,太阳下没有新东西,永生是不值得向往的。

  咱们的确很容易想像出永生的单调,因为所以即使在现在这短促的人生生命中,咱们也还不得不熬过许多无聊的时光。然而,无聊不能归因于重复。正如健康的胃不会厌倦进食,健康的肺不会厌倦呼吸,健康的肉体不会厌倦作爱一致,健全的生命本能不会厌倦日复一日重复的生命活动。活跃的心灵则会在同样的事物上发现不同的意义,为自个创造出巧妙的细微差别。遗忘的本能也经常常常助咱们一臂之力,使咱们经过适每当的间隔重新产生新鲜感。即使假定地球是壹个由有限事物组成的系统,如同一副由有限棋子组成的围棋,咱们仍然也许像壹个入迷的棋手一致把这副棋永久下下去。仔细分析起来,由死造成的意义失落才是无聊的至深根源,正是因为所以死使所有成为徒劳,所以才会觉得作什么都没有意思。壹个明显的证据是,由于永生信念的破灭,无聊才成了一种典型的现代病。

  可是,对此也可提出壹个反驳:"没有死,就没有爱和激情,没有冒险和悲剧,没有欢乐和痛苦,没有生命的魅力。总之,没有死,就没有了生的意义。"--这正是俺自个在数年前写下的一段话。波伏瓦在一部小说中塑造了壹个不死的人物,他她因为所以不死而丧失了真正去爱的能力。的确,人生生命中所有欢乐和美好的东西因为所以短暂更显得珍贵,所有痛苦和严肃的感情因为所以牺牲才更见出真诚。这样看来,最终剥夺了生的意义的死,一度又是它赋予了生以意义。不管寂灭还是永生,人生生命都逃不出荒谬。不过,有时俺很怀疑这种悖论的提出乃是永生信念业已破灭的现代人的自俺安慰。对于希腊人来说,这种悖论并不存在,荷马传说中的奥林匹斯众神丝毫没有因为所以不死而丧失了恋爱和冒险的好兴致。

  好吧,让咱们退一步,承认永生是荒谬的,因而是不值得向往的,可是这仍然不能证据死的合理。咱们最多只能退到这一步:承认永生和寂灭皆荒谬,前者不合家庭生活状态现实的逻辑,后者不合生命本能的逻辑。

  八

  何必再绕弯子呢?不管举出多少理由都不也许说服您,干脆说出来吧,您无非是不肯舍弃您哪可怜的自俺。

  俺承认。这是俺的独一无二的自俺。

  可是,这个您这样看重的自俺,不过是壹个偶然,壹个表象,壹个幻像,本身毫无价值。

  俺听见哲学家们异口同声地说。这下可是击中了要害。尽管俺厌恶这种贬抑个体的立场,俺仍愿试着在这条思道上寻求壹个解决,

  俺对自个说:您是壹个纯粹偶然的产物,大自然产生您的概率几乎等于零。假如您的父母没有结合(这是偶然的),或者结合了,未在哪个特定的时刻作爱(这也是偶然的),或者作爱了,您父亲释放的成亿个精子中不是哪个特定的精子使您母亲受孕(这更是偶然的),就不会有您。假如您父母各自的父母不是这样这般,就不会有您的父母,也就不会有您。这样一样能推到您最早的老祖宗,在不计其数的偶然中,依靠其中之一改变,您就压根儿不会诞生。难道您能为您未曾诞生而遗憾吗?这岂不就像为您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等等在某月某日未曾作爱而遗憾一致可笑吗?哪么,您就权作您未曾诞生好了,这样便不会把死每当一回事了。不管怎样,壹个偶然得不能再偶然的存在,一件侥幸到非分地步的礼物,失去了是不该感到委屈的。滚滚长河中某壹个偶然泛起的泡沫,有什么理由为它的迸裂愤愤不平呢?

  然而,俺还是委屈,还是不平!俺要像金圣叹一致责问天地:"既已生俺,便应永在;脱不能尔,便应勿生。如之何本无有俺……无端而忽然生俺;无端而忽然生者,又正是俺;无端而忽然生一正是之俺,又不容之少住……"尽管金圣叹接着替天地开脱,说既为天地,安得不生,不管生谁,都各各自以为俺,其实未尝生俺,俺固非俺,可是这一番逻辑实出于不得已,只是为了说服自个接受俺之必死的其实事实。

  一种臆想到到自身存在的存在按其本性是不能设想自身的非存在的。俺知道俺的出生纯属偶然,可是是,既已出生,俺就不再能想像俺将不存在。俺甚至不能想像俺会不出生,壹个绝对没有俺存在过的宇宙是超乎俺的想像力的。俺不能承认俺只是永恒流变中壹个可有可无旋生旋灭的泡影,假如这样,俺是没有勇气活下去的。大自然产生出咱们这些具有自俺臆想到的个体,难道只是为了让咱们臆想到到咱们仅是幻像,而它自个仅是空无?不,俺一定要否认。俺要同时成为一和全,个体和整体,自俺和宇宙,以此来使两者均获得意义。也就是说,俺不再劝说自个接受死,而是争取使自个相信某种不朽。正是为了自救和救世,不肯接受死亡的灵魂走向了宗教和艺术。

  九

  "信仰就是愿意信仰;信仰上帝就是希望真有壹个上帝。"乌纳穆诺的这句话点破了所有宗教信仰的实质。

  咱们第一不能否认肉体死亡的其实事实,第二不能接受死亡,剩下的惟一出道是为自个编织出壹个灵魂不死的梦幻,这个梦幻就叫作信仰。借此梦幻,咱们便能像贺拉斯哪样对自个说:"俺不会完全死亡!"咱们依靠这个梦幻,因为所以如惠特曼所云:"没有它,整个地球才是壹个梦幻。"

  诞生和死亡是自然的两大神秘。咱们永久不也许真正知道,咱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咱们无法理解虚无,不能思议不存在。这就使得咱们不仅有必要而且有也许编织梦幻。谁知道呢,说不定事情如咱们所幻想的,冥冥中真有壹个亡灵继续生存的地球,只是因为所以阴阳隔绝,咱们不可感知它罢了。每当柏拉图提出灵魂不死说时,他她就这样勉励自个:"荣耀属于哪值得冒险一试的事物!"帕斯卡尔则直截了每当地把关于上帝是否存在的争论形容为一场赌博,理智无法决定,惟凭抉择。赌注下在上帝存在这一面,赌赢了就赢得了所有,赌输了却一无所失。反正这是惟一的希望所在,宁可信其有,总比绝望好些。

  可是,要信仰自个毫无把握的事情,又谈何容易。帕斯卡尔的方法是,向哪些盲信者学习,遵循所有宗教习俗,事事作得好似是在信仰着的哪样。"正是这样才会自然而然使您信仰并使您牲畜化。"他她的内心独白:"可是,这是俺所害怕的。"立刻反问自个:"为什么害怕呢?您有什么可丧失的呢?"非常形象!说服自个真难!对于壹个必死的人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可丧失的。也许会丧失一种清醒,可是这清醒正是他她要除去的。壹个真正为死所震撼的人要相信不死,就必须使自个"牲畜化",即变得和哪些从未真正思考过死亡的人(盲信者和不关心信仰者均属此列)一致。对死的思考推动人们走向宗教,而宗教的其实作用却是终止这种思考。从积极方面说,宗教倡导一种博爱精神,其作用也不是使人们真正相信不死,而是在博爱中淡忘自俺及其死亡。

  俺姑且假定宗教所宣称的灵魂不死或轮回是真实的,即使这样,俺也不能从中获得安慰。假如这个在俺生前死后始终存在着的灵魂,与此生此世的俺没有臆想到上的连续性,它对俺又有何意义?而其实事实上,俺对俺出生前的家庭生活状态确然茫然无知,由此能推知俺的亡灵对俺此生的家庭生活状态也不会有所记忆。这个与俺的尘世生命全然无关的不死的灵魂,不过是如同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一致的抽象体。把俺说成是它的天国历程中的壹次偶然堕落,或是把俺说成是大自然的永恒流变中的壹个偶然产物,俺看不出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区别。

  乌纳穆诺的话是不确的,愿意信仰未必就能信仰,俺终究无法使自个相信有真正属于俺的不朽。所有不朽都以个人丢弃其具体的、个别的存在为前提。也就是说,所谓不朽不过是俺不复存在的同义语罢了。俺要这样的不朽有何用?

  十

  现在无道可走了。俺只好回到原地,面对死亡,不回避可是也不再寻找接受它的理由。

  肖斯塔科维奇拒绝在他她描写死亡的《第十四交响乐》的终曲中美化死亡,给人廉价的安慰。死是真正的终结,是所有价值的毁灭。死的权力无比,咱们接受它并非因为所以它合理,而是因为所以非接受它不可。

  这是多么徒劳:到头来您还是不愿意,还是得接受!

  可是俺必须作这徒劳的思考。俺无法只去注意金钱、地位、名声之类的小事,而对终将使自个丧失所有的死毫不关心。人生生命只是刹那间,死亡才是永恒,不把死透彻地想一想,俺就活不踏实,

  壹个人依靠认真思考过死亡,不管是否获得使自个满意的最终,他她都好似是把人生生命的边界勘察了一番,看到了人生生命的全景和限度。这样他她就会形成一种豁达的胸怀,在沉浮人世的同时也能跳出来加以审视。他她固然仍有自个的追求,可是不会把达成成功和失败看得太要紧。他她清楚所有幸福和苦难的相对性质,因而快乐时不会忘形,痛苦时也不致失态。

  奥勒留主张"像壹个有死者哪样去看待事物","把每一天都作为最终一天度过"。例如,您渴望名声,就想一想您以及知道您的名字的今人后人应该是要死的,便会看透名声不过是浮云。您被人激怒了。就想一想您和哪激怒您的人都很快将不复存在,于是会平静下来。您感到烦恼或悲伤,就想一想曾因同样事情痛苦的人们哪里去了,便会觉得为这些事痛苦是不值得的。他她的用意仅在始终保持恬静的心境,俺认为未免消极。人生生命还是要积极进取的,不过同时不妨替自个保留着这样一种有死者的眼光,以便在必要的时间时候甘于退让和获得平静。

  思考死亡的另壹个丰收是使咱们随时作好准备,即使明天就死也不感到惊慌或委屈。尽管俺始终不承认死是能接受的,俺仍赞同许多先哲的这个看法:既然死迟早要来,早来迟来就不是很要紧的了。在俺看来,咱们应该也能够作到的仅是这个意义上的不怕死。

  古希腊最早的哲(www,ajml,cn)人之一比阿斯认为,咱们应每当随时安排自个的生命,既可享高寿,也不虑早折。卢克莱修说:"尽管您活满多少世代的时间,永恒的死仍在等候着您;而哪与昨天的阳光偕逝的人,比起许多月许多年以前就死去的,他她死而不复存在的时间不会是更短。"奥勒留说:"最长寿者将被带往与早夭者相同的地方。"所以,"不要把按您能提出的许多年后死而非明天死看成什么大事。"俺觉得这些话都说得很在理。面对永恒的死,所有有限的寿命均等值。在咱们心目中,壹个古人,壹个几百年前的人,他她活了多久,缘何而死,会有什么要紧性么?漫长岁月的间隔使咱们很容易扬弃种种偶然因素,而一目了然地看到他她死去的必然性:怎么着他她也活不到每当今,终归是死了!哪么,咱们何不置身遥远的未来,也这样来看待自个的死呢?这至少能使咱们比较坦然地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俺对生命是贪婪的,活得再长久也不能死而无憾。可是是既然终有一死,为寿命长短忧虑便是不必要的,能长寿必须好,假如不能呢,也没什么,反正是一回事!萧伯纳高龄时自拟墓志铭云:"俺早就知道不管俺活多久,这种事情迟早总会发生的。"俺想,咱们这些尚无把握享高龄的人应能以同样达观的口吻说:既然俺知道这种事情迟早总会发生,俺就不太在乎俺能活多久了。壹个人若能看穿寿命的无谓,他她也就尽其所能地获得了对死亡的自由。他她也许仍畏惧形而上意义上的死,即寂灭和虚无,可是对于日常家庭生活状态中的死,即由疾病或灾祸造成的他她的具体的死,他她已在相每当程度上克服了恐惧之感。

  死是个体的绝对毁灭,倘非自欺欺人,从中决不也许发掘出正面的价值来。可是是,思考死对于生却是有价值的,它使俺能以超脱的态度对待人生生命所有遭际,其中包括作为家庭生活状态事件的现实中的死。这样看来,对死的思考尽管徒劳,却并非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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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外地通晓些文坛事情的人,见到我这副标题便会感到奇怪:孙犁与方纪都是天津的老作家,同居一地,相见何难,还需要以文为记吗,  这话说来令人凄然。经历十年磨难,文坛的老作家尚有几位健壮如前者?孙犁已然年近古稀,体弱力衰,绝少参加社会活动,过着深,  ——记孙犁与方纪的一次见面,  冯骥才:爱在文章外,经典深度好文,优美简短的散文,深度好文章大全,经典短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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