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贞：浮尘野马

　　五月不是落梅天，可是是，每当她第壹次出现在俺的眼前时，俺却不自禁地心头惊冷：“这妇人怎生这样憔悴？”雨后，她把一件一件的家具搬进来：两口大皮箱、一台电视、冰箱、一对养在玻璃里的缎带花、床头枢、杯盘碗碟……还有一尊观世音菩萨,、。”每日俺一进门，不见她人影。却闻得一室清香、菩萨案前供着鲜果，炉里香炷静燃。木鱼、课诵、、经本都未动，菩萨兀自低眉，也许也没看清楚她上哪里去了？俺实在忍俊不住了,朝着她散置于客厅的家具一一打量。供桌上哪条白色针织桌中必是她自个钩的，针法之细、花团之繁复、四方角落之工整，她必定是个信仰坚定、极具秩序、讲理讲到底的女人。杯、盘、碗、锅、勺，一一捆好放在流

　　理台上，俺料准她是个母亲——除了在厨房里耗费过半辈子的人会携走这么齐全的器具之外，谁还会珍惜这些旧碗旧筷?哪么，她也是个老婆、哪两座床头柜不就说明她睡的是一张豪华的大床？可是她的床呢？她偏偏没有带床来，绝不是这屋子容不下，哪么,是她厌倦或者厌恶哪张床了。俺自此看透，这里头有壹个难以启齿的传说,有一天,终于遇见她,清癯瘦弱的更厉害,淡眉却故意不锁,倦眸也问好,她要俺称呼她:吉姊，虽然她足足大俺二十多岁,每当俺的母亲都绰绰有余。

　　俺给她倒上一杯清水，也给自个斟满，两人虽然对坐，却无话；各自饮杯中的水，也各有不可说的滋味。哪时天色将晚，云层低厚，有种将雨以前的闷沉。市声也松弛，只有对面某国中操场上，一群打球的男孩运球的声音，哪声音听久了会让人灰心，无缘由地就是灰心。俺走到窗前，打开玻璃窗，回头问她："您的小孩念国中了吧!"多么大胆的假设。

　　她缓缓将半杯水放在俺的书桌上，也站起来，姿势极有素养，倚在窗前，两只手无处搁，兀自捏着无名指上哪枚金戒指在指节间推推拖拖。俺专心在等她的回话，她自知无处回避，壹个仰头之后坚定地面对俺，脸色沉如千斤石，声音拦着将爆的泪咽，说：

　　“俺是个失败者！…”

　　俺慌了，这话不啻落石，来不及思索，便伸手承天一接,说："俺知道!"、她幽幽的眼神投来问号，意想她的履历何时泄漏的？俺也不知俺怎会有哪样沉着的心情要面对她的伤口，俺说：、"壹个幸福的女人绝对不会像您这样憔悴……您在受委屈。”

　　她泪下如雨。；趁着一线天光，咱们都没开灯，对坐着谈她二十年一场大梦的婚姻，真耶？非耶？只能问天，而天只顾下着夏日雨，

　　雨水涌进来，打(www,ajml,cn)湿座椅，溅湿案上经书，人间家务事，天不管的,她的抽泣声在壁间回荡,找不到准确答案！不也曾经是窈窕美少女,爱听关雎声;不也曾是六甲之身,缝着凯风作襁褓,这些美丽的日子哪里去了？找不到准确答案的。她哪拭不干的眼，却一样苦苦相问：“为什么？为什么？”俺这愚直之人，也手足慌乱了，心里反反覆覆想劝她，“太上忘情”又不知怎样忘法？要劝她“太下不及情”又已晚。人，总是生来有情有意，一旦恩义将绝，谁应该是千刀万刃，何处去揪来壹个被告，逼他她招供画押？不要问为什么。“每当作缘尽吧!"她点点头，却又难掩心口的冤，心力交瘁地说：“这些年的心血，菩萨知道……”世间的人，也许有充足的世智去掌握情与缘的相聚，却不见得有智慧去挽救缘之将绝、两。情之将灭，更难得有般若空智自处处人于缘绝情灭之时,这到底是中情如俺辈者的有限，“菩萨若知道，也不免要苦口婆心点拨人，何不照见五蕴皆空。即使五蕴皆空，无缘也是一种缘法了。哪么，旧情若已去，不必狠狠要剐净心壁的情痕，这是自俺燎原，依靠随它去，心坛底盖任它居。见人，可是闻人语响”。再怎样的不放心，也只是“返影入深林”，复照于不为人知的青苔上。情苗若萌于无缘土，也不招它、也不濯它，板它伤了自个，濯它苦了他她人、不如两头都放。

　　无缘,不能代表所有生机的失坠,它仅仅是,而且只是;壹个生命过程中注定要陷入的苦茧而已,茧都能破,何况壳有着沧桑历尽之后哪种欲语还罢的风韵，她是美的，美在仍然有情。咱们经常常常不可说地相视一笑、算是心领神会或者一起散步，说少些过去掺少些现在杂许多未来，不知不觉，道愈来愈多，愈走愈远。

　　在大雨还没有将人情世事布置好以前，且作浮尘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