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宝贝：彼岸花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

　　——彼岸花

　　一

　　假如时间倒退五年

　　假如时间倒退五年。

　　俺觉得俺应该按照自个最初的决定，去报考幼儿师范。作壹个幼儿园教师，每日和哪些柔软透明的小生物在一起。他她们无邪的笑容像阳光一致纯粹。他她们清澈的眼神像雪山一致遥远。

　　俺要在他她们躺在绿色的小木床上午睡的时间时候，壹个人坐在窗台边的地板上，看樱花树在风中摆动。黄昏的雨天，最终壹个小孩子被母亲接走，然后在空荡荡的课堂里弹钢琴。

　　能在壹个小城市里，一样这样平静地家庭生活状态下去。

　　俺要嫁给哪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她的睫毛就像华丽而伤感的威尼斯。咱们曾经相爱。俺要在他她的身边，不离开他她。告诉他她，俺愿意和他她相守到老。

　　ROSE在EMAIL里要俺用两百字写一篇“倒退五年”，在半小时之内发给她。

　　她常有诸这样类的要求，因为所以她是俺的编辑。俺所有的情感小说都交由她处理，然后每个月去邮局支取她的杂志社寄给俺的稿费，用以维持俺的家庭生活状态。

　　这些钱能缴付房租，水电煤和电话网络费用。每周壹次去超市采购，在冰箱里放上脱脂牛奶，鲜橙汁，燕麦，苹果，新鲜蔬菜和鸡肉……还有出去逛街泡吧。在咖啡店里喝双份ESPRESSO，给自个买新款香水和粗布裤子。

　　ROSE在北京。俺在上海。咱们一样以EMAIL联系，从未见面或致电。俺不知道她的性别，只能暂时认定她为女性。也不知道她是否比俺年轻，可是这些都已经不要紧。有时间时候身边很多熟悉的人，他她们却只如空气般的存在。

　　请看她在俺发出EMAIL五分钟之后给俺的回复。挚爱的VIVIAN，俺这样依赖您，您好象在俺隔壁办公，而且从不曾让俺失望和绝望。

　　俺微笑。此时已过深夜一一点，他人看完电视，许是打着哈欠洗脸刷牙准备上床。而俺一天的上班，刚刚开场。窗外的天很蓝很深，五月的夜风清凉里面已经有醺然的暖意。光着脚坐在大藤椅上，一杯泡得浓黑的咖啡，红双喜的特醇香烟，还有空白的电脑文档。俺的上班就是在寂静的空气里，听着自个的手指敲击在键盘上，直到把眼前的哪一面空白用黑字填满。

　　俺是以卖字为生的女子。在俺二五岁的时间时候。

　　假如时间倒退五年……也许依然只能这样。

　　二

　　遇见绢生纯属偶然

　　很多女子的二五岁，应该会有壹个自个的家。即使是小小的家，依靠放得下自个的一橱衣服和从小抱着睡的枕头，也会心安。有壹个男人。临睡以前他她的手指抚摸在头发上，能闻着他她脖子皮肤上的滋味闭上眼睛。还会有壹个小孩子，立刻这颗心就放在了身外，跟着另壹个人晃晃悠悠。

　　而俺的二五岁。俺单身。靠着一台电脑和数位杂志编辑的电子信箱家庭生活状态，并养了一缸热带鱼。

　　哪些美丽的小鱼，它们睡眠的时间时候也睁着眼睛。不依靠情感，亦从不哭泣。它们是俺的榜样。

　　ROSE偶尔在EMAIL里对俺说，挚爱的VIVIAN，为什么您的情感小说总是以分离告终，虽然俺喜欢您的文章，可是依然困惑不已……俺给她回信，挚爱的ROSE，哪是因为所以俺曾经被很多男人欺骗，遭受种种劫难，心如死灰……一边打字与她调侃，一边笑着抚摸自个裸露在空气里的冰凉的脚趾。

　　情感，哪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一五岁的时间时候，和班里的男生恋爱。纯纯的恋情。冬天的黄昏，在自个的房间里，看着他她的手笨拙地伸入到胸前，他她的呼吸有柠檬的清香。还有他她喀哒喀哒响的旧单车，坐在前面的横杠上，他她的嘴唇轻轻贴在头发上。美丽的诺言让人看到海枯石烂……一零年过去，假如再对情感欢天喜地，执迷不悟，哪才叫可怕。

　　俺想俺的家庭生活状态估计是到不了头。

　　俺所要的，只是壹个人。能在俺睡眠的时间时候，轻轻抚摸俺的膝盖，把俺蜷缩起来的身体扳直。

　　假如没有，哪么所有继续。

　　虽然有时间时候俺恐惧白雪茫茫般空洞的家庭生活状态到不了头。

　　直到俺遇见绢生。

　　遇见绢生纯属偶然，可是非虚构。虚构是俺文字里的概念，假如没有虚构，俺就无法得到食物和住所，无法像任何壹个正常的道人，行走在城市高楼耸立的大街上，即使不踌躇满志，也能心定气闲。

　　俺喜欢城市的阳光透过污浊的空气和阴冷的楼缝，轻轻抚摸在脸上。

　　俺喜欢在吃完一顿丰富的晚餐往后，想起还能去哈根达斯买一杯瑞士杏仁香草冰激凌。

　　自然有时间时候俺的家庭生活状态也会变得糟糕，比如在这三个月里，一共：抽掉三零包红双喜，平均每三天一包烟。由于买烟的地点杂乱，经常常常抽到假烟。假烟带来的灾难是头痛和呕吐。可是独自在深夜的时间时候，它像一场往事，让人镇静，并带来泛滥。

　　逛了八零次街。每日下午醒来，在深夜以前的这段空白，时间必须大量挥霍。坐车到陕西道，然后步行至淮海道。有时间时候只是坐在太平洋前面的石阶上，看着陌生人走来走去。然后在STARBUCK买咖啡。然后往回走。

　　泡吧五零次。有二次因为所以滥醉而爬到桌子上。五次被人拖上出租车送回家。

　　约会过一零个男人。无疾而终。

　　卖力地写作。写了四零万个字，卖掉三零万个字。

　　吃掉镇静剂三瓶。

　　从冬天起始开端，俺的家庭生活状态就是这样。

　　春天到来的时间时候，俺觉得应该找个人同居。仅仅是想更温暖地家庭生活状态，迎接这个美好的季节。

　　因为所以俺要争取写稿，争取得到更多的享受，包括俺向往已久的去越南和泰国的旅行。或者还能更远一点，印度或者埃及。俺的地点和其他她人有所不同。

　　俺决定搬到离市区较近的地方。俺在网络上登了一则征求室友的广告。咱们能分担费用。

　　失眠的时间时候还能找到壹个人谈话，即使仅仅是听到彼此发出的声音。万籁俱寂，仿佛失聪。可是俺有因为所以独处而过分灵敏的听觉。

　　卧室分开。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共用。

　　俺留下自个的EMIAL

　　和电话号码。三天往后收到回音一零条。只有一条是对方打电话过来。

　　您好，VIVIAN，俺是绢生。她说。

　　她的声音仿佛一六岁少女一致的清醇。外省人。在一家德国电器公司作事。

　　俺记得咱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俺说，您现在住哪里。

　　北京西道。

　　哪里地段很好。

　　可是是夜晚找不到水果摊和有热鱼丸出售的小超市。

　　俺会尊重您的自由。包括养宠物或者男人。

　　前者俺没有时间。后者俺没有机会机遇。她笑。

　　这是俺喜欢的女子。聪明有流转，谈话简洁至极。

　　咱们决定一起去看房子，房子的主人是壹个老教授，准备去德国两年，所以想把房子租出去。

　　咱们约在北京西道。

　　三

　　时间不会走了

　　哪天下雨，阴冷潮湿。春天缠绵的雨季，使本来已经污浊不堪的城市空气更加粘稠。

　　俺早到二零分钟，独自站在大厦门口避雨。作为高级的写字楼，里面汇聚多家着名的集团公司。

　　现在已到下班时间，旋转门不断有人进出。很多人衣冠楚楚，然而神情困顿。俺已经过了很多年没有上班的家庭生活状态，不太清楚上班的意义和目的地。

　　一八岁的时间时候俺去街头冷饮店打工，每日夜夜晚班三个小时，推销冰激凌兼收钱送货，月底能拿到几百块钱。迫不及待地去买看了整整壹个夏天的碎花裙子……毕业往后，进入大机构。很快辞职。

　　立刻不再有上班。多年的无业生涯，很快使俺变成壹个邋遢的女子。神情时而萎靡时而激越无比。

　　绢生出来的时间时候，怀里抱着一盆绿色的羊齿植物。她很瘦，眼睛漆黑。神情冷淡的时间时候像沧桑的的妇人，笑起来则变成甜美的小孩子。大抵只有内心纯真而又历练坎坷的人，才会这样。她穿织锦缎的暗红牡丹短旗袍，下面是破洞的牛仔裤和褐色麂皮靴子。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光泽明亮。

　　她的名贵靴子一脚就踏进了泥泞里面。

　　平时喜欢养花？

　　不。每当今在花市看到，非常喜欢，所以想买下来。她从包里拿出一盒烟。她说，您抽烟吗。

　　俺看到她手里的烟，是一盒红双喜。八块钱的特醇。俺笑。两个人互相低着头点燃了烟。她手里的绿色大叶子轻轻碰在俺的皮肤上。

　　是在接下来的一秒钟。俺刚刚直起身体，吐出第一口烟的时间时候。

　　哪个男人突然掉落下来。他她没有任何声音地随着犀利的风速下滑，撞击在前面停留出租车的宽敞空地上。就像一只沉重的米袋子。爆裂的是他她的脑壳。白色的红色的液体混杂在一起飞溅。

　　雨下得不大，他她的白色衬衣被泥水包裹。

　　俺惊叫一声。绢生的手迅速地控制住俺的肩，一把将俺拉到后面。

　　咱们目睹了此后的过程。保安报警，警察封锁现场，众人围观。死者是某广告公司的副经理。哪个男人因为所以涉嫌贿赂和贪污，已经被调查了一段时间。绢生和俺坐在台阶上，看着哪具破碎的尸体被装进黑色的塑胶袋里拖走。

　　他她的一只鞋子还在哪里。绢生说。

　　一只黑色的男式皮鞋，孤零零地掉在花坛偏僻的角落里。

　　不知道他她在丧失思维以前，是否会后悔自个穿着鞋子。假如光脚的话，去天堂的道路途会走得比较轻松。她说。

　　俺不看透她为什么会笑。这样诡异的笑容。俺记得哪个男人的脸，是像突然伸过来的手一致，出现在咱们面前。他她的眼睛睁开着。空白的眼睛。

　　您害怕死亡吗。她看着俺。小时间时候，家里死人，俺站在棺材旁边看，不看透所有为什么能这样完美地停顿。

　　手指不会动了，眼泪不会流了，时间不会走了。

　　四

　　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阴影的

　　咱们租下的哪套老房子很陈旧。房间光线阴暗，前后院子里种了大片茂盛的橘子树，叶子暗绿得发亮。还有鸢尾，雏菊和玫瑰。绢生把她的羊齿放在卫生间的窗台上。哪盆小植物长得很野性。卫生间铺洁白的马赛克，虽然狭小可是是干净。能在里面喝酒，发呆，洗澡的时间时候收听音乐。

　　露台的铁栏杆已经完全发锈。有一张厚重的红木雕花书桌，手抚摩上面冰凉光滑，散发隐约的木头清香。

　　俺的同居伙伴。深夜她光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散乱着海藻般的黑色长发，湿湿的脖子。像在地穴里穿行的寄生昆虫。每当俺在电脑前抽烟和写作的时间时候，她坐在地板上看卡夫卡。

　　周末的深夜，挤到俺的床上，一起看电视的经典黑白老片回放。然后喝威士忌加冰块，配新西兰起士。经常常常会看得流泪。红着眼睛在哪里抽泣。电影打出了END，于是狠狠咒骂一句，愤然地进卫生间洗脸。

　　她是哪种会把手指甲剪得短而干净的女子。喜欢奢华的黑色蕾丝内衣。并且果然是没有宠物和男人。

　　一早起床。洗澡，在衣橱里选衣服。她的衣服排列在熏衣草的芳香里，丝缎，纯棉，细麻，麂皮等所有昂贵而难以服伺的天然料子，颜色大部分为黑，白，暗玫瑰红。细细的蕾丝花边，精致的手工刺绣，大红大绿的民俗风情。她的家庭生活状态极尽奢华。可是俺知道这里面的缺陷。这所有的所有，应该是她以自个的上班获得。

　　壹个没有男人能依靠的女人。公司里的上班忙碌，常日夜颠倒地加班。有时间时候打电话过去，话筒里始终是杂乱的声音，电脑，电话，传真，打印机……每日喝泡得浓黑的咖啡来维持睡眠不足的体力。商业社会，不进则退，一旦失去被利用的价值，就是沦落。绢生在销售界的名声刚刚有好的起始开端。俺相信这是她以天分获得，她是散漫的人，性情纯真然而并无上进心。

　　俺曾去参加过她公司的庆祝酒会。绢生的销售业绩作得这样之好，众人均过来和她招呼寒暄。

　　她端着酒杯站在她的外籍老板旁边，穿黑色丝绸长裙，肩上的细吊带均为水钻，长发柔滑，胸前别一小束风信子。俺看着她在人群里得体地微笑，身体微微有些僵直。可是她是能够控制自个的。

　　俺知道。这是她的外壳，她柔软纯白的灵魂躲藏在里面，小心翼翼地爬行。

　　半夜她回家。踢掉鞋子先起始开端洗澡，在卫生间里一泡就是几个小时，在里面香薰沐浴，看小说，听收音机，不亦乐乎。这是绢生放松的时间时候。俺亦知道她在公司里为上班和同事争辩，回来后因为所以气愤胸痛难忍。

　　有时间时候独自衣锦夜行，涂发亮的唇膏，抹了兰蔻的香水，花枝招展地出去。快凌晨的时间时候回来。手里拿着从超市买来的威士忌和大块起士。卸妆，洗澡，穿着内衣半夜看旧片，壹个人坐在阴影里，对着威士忌和香烟。长长的头发披泻在胸前，眼神疲倦。

　　大部分人的家庭生活状态未必象俺这样目的地明确，因为所以俺知道假如不写作就无法生存。而绢生，她是能有选择的机会机遇。自然她也曾对俺说起哪些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她与他她们逮饭，跳舞，看电影，深夜回家，却始终只有壹个人。她从不带男人回家或在外留宿。亦不要他她们买东西给她。逮饭也要坚持AA制度。因为所以不爱，所以分得很清楚。

　　为什么您似乎不是很快乐呢。俺问。

　　他她们想玩的，俺未必想奉陪。俺想玩的，他她们又玩不起。

　　玩不起吗。

　　比如诺言，比如责任，这是比金钱更奢侈的东西。她笑。俺是很传统的女人，VIVIAN,

　　俺要壹个男人养俺，然后俺给他她作饭洗衣服生小孩子。就跟两千多年来中国女人作的事情一致。

　　谁要养您。买条裙子就要一千块钱。

　　哪是俺花自个的钱。假如他她养俺，扯块棉布自个作就行。

　　这未必能让您感觉安全，绢生。

　　俺现在的感觉更不安全。她说。

　　谈话结束。绢生独自坐在黑暗里，继续看片子，喝酒，抽烟，她能把这样的状态持续到凌晨天亮，然后穿上衣服和鞋子，拦出租车去公司上班。壹个失眠的女子，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公司里，然后冷静地起始开端她一天的上班，和同事开会，讨论，打电话，应对……半夜她放王菲的《可是愿人长久》，这样哀怨的靡靡之音，苏轼的词在王菲的唱腔里让人听着难受。她走来走去，哼着里面的句子，一边轻轻抚摸自个的长发。

　　俺从来未曾把绢生每当作普通的女孩。

　　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阴影的。

　　五

　　俺在等待着什么

　　七月，绢生去北京参加会议。

　　整个夏天是俺的休眠期，每日除了睡眠和夜晚去酒吧，没有方法写超过两千以上的字。ROSE来信催俺，挚爱的VIVIAN，俺想念您的传说，可是愿您不要从俺的隔壁办公室搬走……俺微笑。哪天，俺看到自个起始开端脱头发。在卫生间的瓷砖上，看到大团大团的黑色头发，纠缠在一起。俺蹲在地上玩了一会儿头发，发现自个的心里很冷静。

　　在绢生去北京的这段时间里，俺要服食比平时多一倍的镇静剂才能入睡。可是副作用也很明显，头晕，出现幻觉。开着空调的房间里，俺觉得自个血液的速度起始开端变得缓慢。黑暗中，万籁俱寂，俺痛恨这种失明失聪般的包围。俺躺在床上观望着自个的痛恨。

　　假如俺的背后有壹个男人。俺希望他她抚摸俺睡眠时蜷缩起来的膝盖。用温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俺，把俺冰冷的身体扳直。俺蜷缩得像回到母亲子宫的胎儿……俺害怕自个的身体以扭曲的姿势僵硬。他她要完全地占据俺。这样俺才能安全。

　　俺的眼睛起始开端出现一团一团的阴影。然后是哪个男人。哪个坠落下来的男人，他她的身体发出犀利的风的声音。白色的红色的液体四处飞溅。

　　他她脚上的鞋子不见了。

　　哪个夜晚，俺去了熟悉的酒吧。白色的木楼，昏暗的淡黄灯光，烟雾弥漫。

　　俺穿黑色的吊带裙子，趴在吧台上抽烟。凌晨一两点左右，乐队起始开端唱非常老的英文歌。小小的舞池却已经空无一人。俺跳下高脚凳子想去洗手间，丝绒的细跟凉鞋扭了一下，这双漂亮的高跟鞋是绢生的。俺踢掉了它们。

　　在洗手间的镜子里，俺看到自个醺然的脸，红得像一朵蔷薇。

　　俺想，俺在等着谁呢。在镜子里看到自个的笑容，还是甜美。在狭窄的走廊上，靠在墙壁上抽烟。壹个男人走过来，说，您好。他她有亚麻色的头发，他她的睫毛长长地翘起来。他她身上浓重而浑浊的香水滋味。

　　您的中文很好。俺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她。

　　俺在上海待了四年。他她笑。您的鞋子，不应该扔掉。他她的手里拎着俺踢掉的哪两只高跟鞋子。

　　俺不谈话。俺头痛欲裂。俺只能对着他她笑。他她的身体靠近过来，他她说，您不舒服吗……他她的手这样大，烫的，抚摸在俺的脸上。

　　俺说，谢谢。俺喝多了一点酒。俺能想象自个的样子。粗布裤子，老球鞋。没有化妆的脸因为所以失眠和抽烟憔悴不堪。头发潮湿凌乱，像海底的藻类。皮肤粗糙，瞧过去疲倦而邋遢。壹个脸色苍白的东方女子。俺仰起脸看着天花板，哪上面有模糊的光线在漂浮。俺在等待着什么。俺问自个。

　　他她从西装口袋里掏里一小块巧克力。他她说，巧克力是会带来愉快的食物。

　　俺每当着他她的面剥掉锡纸，把甜腻柔滑的巧克力放入唇间。他她微笑。他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俺感觉到他她应该已经过了三五岁。

　　他她拉住俺的手，带俺走出地下室。咱们在大街上拦出租车。刺眼的道灯光让俺安静下来。俺看着这个洋人。他她的脸是欧洲人沉着的轮廓，他她的眼睛是褐色的。他她说，俺送您回家。他她给了俺他她的名片。JOHN，爱尔兰人。

　　您光着脚的样子，像从天堂匆忙地逃下来的天使。他她微笑。

　　在中国古老的传说里，天上的仙女逃下来是为了给她心爱的男人作老婆，和他她家庭生活状态在一起。

　　俺说。

　　您依然能这样作。依靠您快乐。

　　他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俺的头发。然后转身离开。

　　六

　　幸福只是刹那间的片断

　　客厅里放着旅行箱。绢生回来了。可是是她的房门紧闭。俺轻轻扣门，绢生，绢生。她在里面温柔地应声，俺累了，咱们明天再叙。

　　俺在房间里辗转反侧。一样听到客厅的声音持续不断。在煮食物，在倒啤酒，在开热水器放热水，在找毛巾……只是没有谈话的声音。可是俺知道，绢生每当今是有客人。她第壹次，带了壹个人回家。

　　半夜下起非常大的雨，整个城市淹没在喧嚣的雨声中。俺用毯子裹紧自个，用清水吞服下镇静剂。

　　凌晨的时间时候俺作梦，梦到哪个坠落的男人。他她像一只鸟一致，张开手臂从空中缓缓地，缓缓地飞落下来……然后砰然摔在俺的面前。他她的脸却是绢生。

　　俺惊醒过来，心跳急速。看看闹钟，是凌晨三点。走到客厅，看到绢生坐在客厅的窗台上，看着深蓝的天空在默默抽烟。她穿着黑色的内衣，头发披散在胸前，脸上有泪，眼睛里却有笑容。

　　绢生，他她走了吗。

　　不，还在睡眠。她微笑，看着俺。VIVIAN，过来让俺拥抱您。她的语调非常平静。咱们拥抱在一起。

　　俺说，您去休息，绢生。可是是她摆出了长谈的姿势，她在这一刻有倾诉的好心情。她从未曾向俺披露关于这段往事的细节，可是这一刻，她眼角快乐的眼泪，不停地流泻下来。她的声音轻轻的，似乎不忍打破幻觉。

　　认识他她的时间时候，哪年冬天的上海提前下雪。咱们走出餐厅准备去酒吧，天下起大雪，细碎的雪花在暗淡的道灯光下飞旋，一片一片，轻轻跌碎在脸上。寒风刺骨。是哪年冬天最寒冷的壹个夜晚。俺对他她说，下雪了。俺的手指拉住他她的黑色外套，他她低下头对俺微笑。哪时咱们相见仅三个小时。三个小时里面，俺知道俺会跟着他她走。而哪一天俺只是顺道来看看他她。

　　绢生叹息，然后拿起杯子喝酒。她的眼泪轻轻地滴在酒杯里。

　　俺说，缘分叵测，咱们无从得知下一刻会发生少些什么。

　　是为了他她才来到这个石头森林的城市。

　　他她在电话里对她说，俺会对您好，一样不离开您。男人的诺言，也就只能说到这个地步。告别的时间时候，每次他她都轻轻说，晚安，绢生。低沉的嗓音有无限宛转。她在枕头上竟发现自个满眼是泪。为这样壹个男人。壹个没有职业却有六年同居史的男人。而以前，他她们应该是同样过着混乱家庭生活状态，习惯了拒绝和逃避的人。

　　在这个城市里，不认识任何人，只有他她。他她是要她的。因为所以要她，把她带入他她的家庭。哪壹个夜晚她在他她的家里住下。在他她的房间。她听到他她在客厅里关灯的声音，然后他她推开门进来。他她的头发是湿的，他她掀起被子靠近她身边。然后他她说，让俺抱抱您。

　　假如有过幸福。幸福只是刹那间的片断，一小段一小段。房间里的黑暗就犹如大海，童年的时间时候她和父母一起坐船去海岛，夜晚的船在风浪里颠簸，她躺在小小的铺位上感觉自个随着潮水漂向地球的尽头。而哪一刻，地球是不存在的。只有他她和她两个人。他她们相爱。

　　她记得。他她的手抚摩在她的皮肤上的温情。他她的亲吻像鸟群在天空掠过。他她在她身体里面的暴戾和放纵。他她入睡时间时候的样子充满纯真。她记得。清晨她醒过来的一刻，他她在她的身边。她睁着眼睛，看曙光透过窗帘一点一点地照射进来。她的心里因为所以幸福而疼痛。

　　她记得。

　　七

　　也许他她是不爱俺

　　绢生的手臂起始开端发凉。俺让她进去睡眠。她瞧过去平静如水，和以往的软弱有很大的区别。

　　俺想着他她们奇异的关系，既然彼此相爱，为什么绢生又独自家庭生活状态了这么久。哪个男人又一样都在何处。

　　早上俺见到这个男人。绢生在厨房里作饭，她一早出去买了螃蟹和虾。哪个男人坐在客厅里看VCD，是港片。他她穿着棉T恤，身材高大，留长发。俺看绢生，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衬衣和牛仔裤，头发干净地扎起来，很专注地站在厨房里洗菜。她说，每当今一起在家里逮饭吧。

　　不，俺有事情，得出去。俺说。俺想还是让她多少些时间和他她相处。能去图书馆一趟。

　　在这里吃吧。他她对俺谈话。他她的声音低沉，可是表情还是非常有礼貌。他她的嘴唇长得这么好看，好象天生是用来接吻和恋爱的。多情的线条。眉毛浓密。可是他她给俺的感觉非常不安全。不知道为什么。俺觉得他她和绢生是没什么关联的人。他她们想疑问不会有相同的最终，看事情不会有相同的角度。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只是会更加寂寞。最起码，现在他她已经让她变成壹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俺走出门去。俺轻声问绢生，他她依靠一样留下来吗，俺能暂时住到别处，然后另找房子。

　　绢生说，不，他她在上海有自个的家，他她住家里。

　　假如他她爱您，他她应该过来和您一起住。

　　绢生不语。然后说，他她不喜欢出来住，他她依赖他她的家庭。

　　这样是不对的。除非他她不爱您。俺说。

　　也许他她是不爱俺。

　　有疑问，绢生。假如他她要走，走了往后咱们好好谈一下。

　　可是是俺没臆想到夜晚他她就走了。

　　俺刻意在酒吧里喝了几杯，深夜十一点多才回家，打开门看到房间里窗帘紧闭，一团漆黑。

　　俺走到绢生的房间。她坐在床上，没开电视，只是在抽烟。

　　俺说，他她走了？绢生淡淡地说，是的，他她走了。

　　床边的地板上是空掉的酒瓶和肮脏的烟灰烟头。绢生的手指冰冷。

　　八

　　空气里到处是他她残余的气味

　　哪天夜晚咱们睡在一起。绢生又说了少些事情。他她的富足而自私的家庭。无法容忍漂泊异乡野性难驯的女孩。自尊和争执。每日加班，忙碌的上班。他她颓废而无可挽救的家庭生活状态，看电视，睡眠，没有收入。曾经也是有过事业的男人，只是太年轻，挥霍加上散漫，很快一无所有。还有多年的同居史，女人的离开让他她立刻收敛起自个的温柔，变得粗暴而冷漠。

　　这么混乱的家庭生活状态。她的印象里只有四件事情。

　　哪条上班必须经过的道。道面污浊不堪，旁边是漆黑的死水沟，腐烂的水的臭味能让人呕吐。

　　寒冷凛冽，道灯昏暗，不时还有面目模糊的民工慢慢地在哪里徘徊。每次她都希望他她能来接送她回家，可是从不提出，自然他她也从未曾明了她心里的期待。

　　她希望他她送她壹个戒指，他她没钱的时间时候没有方法给她买。有钱的时间时候，遗忘给她买。

　　只有夜晚他她们是在一起的。他她靠近她，拥抱她。他她的手指和皮肤。她看着他她，心里柔软而疼痛。她想，她还是爱他她。她不想抱怨什么。每日夜晚他她们都在作爱。她不知道，除了这种接触，她的安全感和温暖，还能从哪里取得。她喜欢哪一刹那间。仿佛在黑暗的大海上，漂向地球的尽头。

　　能够逃避生命的空虚和寒冷。

　　壹个月后她怀孕了。她必须得有上班，不能保留这个小孩子。

　　然后她离开了他她的家。

　　他她在离开后还是打电话给她。基本上每周壹个。哪时间时候他她已经有了上班，只不过一周有五天在外地。他她的电话总是突如其来，低声问她，您过得好吗。俺很好。俺在出差。俺知道。每当心身体。要按时逮饭。俺知道……他她们的对话简练至极，她痛恨自个哪时间时候的语调，像个被每当头挨了壹个闷棍的人，除了自卫的懦弱，根本无力还击。她不知道能对他她说什么。她的精神已经起始开端在崩溃中。

　　三个月的时间，她没有男人。因为所以她离开了他她。虽然他她只是地球上所有男人中的壹个。他她消失在人潮里的时间时候，她身边的男人仍然在蓬勃地生长，像永久除之不尽的植物。更何况，哪时间时候她上班顺利，前路途也有好的起始开端。可是是她记得他她的气味。他她的头发和手指的气味。他她的纯棉内衣的气味。他她衬衣领子上的气味。他她隔了一夜之后消褪的阿玛尼香水气味……她不知道为什么，壹个人能这样深刻地怀念和记得另壹个人的气味。壹个男人离开往后的气味。哪些气味在空气中漂浮，像断裂了翅膀的鸟群，无声而缓慢地盘旋。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有些感觉总是很难对他人描述。每当无法表达的时间时候，就只能选择沉默。

　　空气里到处是他她残余的气味。而这个男人，的确已经消失不见。

　　直到她去北京开会，在机场接到他她打过来的电话。

　　九

　　任何东西都可被替代

　　他她有给予诺言吗。俺说。

　　他她以前给过。俺会一样对您好，不离开您。这是他她的诺言。绢生微笑。

　　俺说现在。

　　他她现在事业刚起步，薪水微薄，而开销却大。

　　哪就是说他她还是无法给您稳定的家庭，只能偶尔来看您。而这偶尔的一天是，他她不停地看VCD，您给他她煮饭洗衣服，另外再附送作爱和借钱给他她，而他她甚至都不和您交谈或多陪您少些时间。

　　她不作声。

　　绢生，何苦这样作践自个。身边这么多男人喜欢您，有些比他她好得多。

　　俺现在已经无法相信身边的男人。俺亦不喜欢抛头露面和尔虞俺诈的商业。俺很疲倦。不愿意作女强人。

　　您依靠有人陪伴您。绢生。下班往后接您逮饭，偶尔一起看电影在大街上散步，难过的时间时候给您擦眼泪，失眠的时间时候抚摸您。能给您家庭，能让您生小孩子在家安心作饭洗衣服。您一样挑剔您身边的男人，没有想过他她们也许能带来温暖。

　　不。俺不挑剔。俺只是清楚。清楚这个城市因为所以生存的不容易，太多暧昧的感情。可是是没有任何用处。她低声说。

　　所以您宁可相信他她。仅仅因为所以他她认识您的时间时候，您是身无分文，没有任何名利围绕的女子。

　　仅仅因为所以他她给过您温暖的刹那间。可是这个男人只能给您这么一刻。这样而已。

　　俺不屑地冷笑。她看着俺，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可是是她依然在微笑。

　　俺一样在想俺的未来，能否够有壹个小小的酒吧，聊以谋生，然后有俺爱的男人，在舞池哪端沉默地喝着一杯拔兰地，等着咱们熟悉的音乐响起，能邀俺共舞……亦或身边有四五个小孩子缠绕，每日早上排着队等俺给他她们煮牛奶……她的眼泪轻轻地掉落下来，抚摸着自个的肩头，寂寥的眼神。是，褪掉繁华和名利带给的空洞安慰，她只是壹个一无所有的女子。不爱任何人，亦不相信有人会爱她。

　　俺走过去拥抱她。她抓住俺的衣服，把脸深深地埋进去，双肩耸动。

　　俺说，绢生，俺一样依靠酒精，香烟，写作，镇静剂在家庭生活状态，因为所以俺要家庭生活状态下去。即使俺感觉空洞，可是俺却要活下去。

　　任何东西都可被替代。情感，往事，记忆，失望和绝望，时间……都能被替代。可是是您不能无力自拔。

　　一零

　　还在这里等您

　　每当日俺发新的小说给ROSE，在EMAIL里忍不住感叹：挚爱的ROSE，俺觉得分离并不是情感的终局，绝望才是。为什么对有些人来说，情感是她生命里最要紧的支柱，而事业目标物质仅仅是壹个陪衬，难道后者不是比前者稳定得多吗。比如俺看透，情感是俺手里的一块泥土，俺揉捏它只为换为家庭生活状态的物质，所以俺选择用写情感小说来维持生存。

　　ROSE回信，挚爱的VIVIAN，哪类人看穿生命的本质，选择虚无的情感作安慰，因为所以不可拥有，他她们的的痛苦和快乐依存于此，才能继续。旁人无法明了。最忌讳的一件事情是，不要去劝导他她们。因为所以已无必要。

　　他她不在的日子里，绢生稍微平静。有时相约一起吃晚饭。通常是在绢生公司附近的日本料理店。她经常常常独自在哪里吃晚饭。假如是两个人，会点一壶松竹梅，一大盘生鱼片。习惯蘸上很浓的芥末，每当辛辣的气味呛进鼻子里，感觉被窒息的快感。

　　而清酒是这样通透的液体，能让人的皮肤和胃温暖，四肢柔软无力，心里再无忧伤。

　　店里的灯光很柔和，垂下来的白色布幔在空调吹动下轻轻飘动。偶尔有戴着白色帽子穿白色围裙的男人探出头来，把几碟作好的寿司放在转动带上。音乐杂乱。深夜的时间时候，放的是哀怨的情歌。咱们常逗留到深夜店子里变得空空荡荡。门外，有零星的行人，匆促地走道，赶最终一班地铁。

　　抽烟。小小的青花瓷杯子，留着一小口的酒。绢生手上的银镯子在手臂上滑上滑下。

　　彼此无言。

　　这时间时候她已经有了严重的神经衰弱。

　　国庆节，绢生回家去看望父母。在这以前，她刚获得公司全球系统的壹个奖项，拿到一笔可观的奖金，名利双收。她亦准备跳槽去一家着名的广告跨国公司任职。在任何人眼里，绢生都可被称之为踌躇满志。

　　哪天下雨，她一早就在房间里整理旅行箱。她翻出她买给她父母的礼物给俺看，织锦缎的真丝旗袍面料，缀流苏的纯羊毛披肩，全套雅丝兰黛的化妆品。她买礼物从不吝啬，向来出手阔绰。

　　她说，俺看他她们越来越老了，每次回去一趟就觉得不一致。心里总是不舍。

　　咱们打的去长路途汽车站，绢生的家离上海非常近，坐高速大巴只依靠几个小时。肮脏狭小的汽车站里，绢生的白色刺绣棉衣明亮得刺眼。水泥地上到处应该是潮湿而凌乱的脚印，一群浑身散发着臭味的民工扛着尼龙袋子，在人群里撞来撞去。附近的小买部，卖的是茶叶蛋和黄色小报之类的刊物。

　　绢生在哪里站了半天，然后要了一瓶矿泉水，塞进她的大包里面。她背着大包挤进排队检票的队伍里，两只手安然地插在她的粗布裤大口袋里。俺看着她，她的头发长了，乱乱的辫子搭在背上，橡皮筋有一段是破的。很多时间时候看起来，她真的是壹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能嫁壹个平淡温暖的男人，过完她平淡温暖的一生……可是，在酒会上她哪种被簇拥的样子。哪一刻她的笑容破碎，身形寒冷。回头看俺的时间时候，她的眼神是空的。

　　俺说，您要早点回来，知道没有。她说，知道了。哪一刻，俺的心里像有一只手搭在上面。

　　俺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她是像野生植物一致疯长的女子，一样无人理会，然而开出这样汁液浓稠的花朵来，让人恐惧……她转过头来对俺说，俺哪次来上海，也是壹个人背着包在这里下车。

　　哪时间时候俺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上班，可是是有壹个男人，在这里等俺。她回头张望，看着哪个空荡荡的出口处。

　　物是人非。她的脸上有怅惘的笑容。

　　俺说，等您回来的时间时候，会发现有壹个女人，还在这里等您。她笑。她温柔地看着俺，伏过来亲吻俺的脸颊。她说，别遗忘帮俺给羊齿浇水。它只依靠一点点水。

　　然后她上了车。

　　她没有回来。

　　一一

　　看一场烟花

　　在家里她住了两天。

　　没有作什么事情，只是蒙头睡眠。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找壹个阴冷的角落，在黑暗中等待疼痛的伤口愈合起来。房间里有许多旧书，包括她十几岁时买的诗集。墙壁上也是以前的照片，穿着白裙子在海滩上快乐地笑。虽然是已经发黄的黑白照片，依然能看到宽阔天空中流云的影子。

　　哪年她二零岁。她知道时间就是这样象水一致，从手指缝间穿过。

　　母亲把她原来的房间打扫干净，每日变着花样煮菜煲汤，想让她吃得好一点。在上海每日她只能吃快餐盒饭，已经把胃吃坏。夜晚和家人一起围坐着看电视新闻。这在以前是她无法忍受的，可是哪些个夜晚，她很安静地给父母泡茶，递话梅，陪着他她们聊天。半夜睡眠的时间时候，她听到母亲偷偷进来，帮她盖被子。在上海，她和他她的家人住在一起的时间时候，她是外人。寄人篱下，这是她从小被放逐的性格所无法忍受的。然后她搬出来，独自一人，无所依靠，这种孤独带着童年阴影的寒冷。她的家庭生活状态始终残缺。可是是，这个城市她已经无法停留。

　　有时间时候也出去走走。看看以前的校园，街道，小巷……这个城市的确俗气而狭小。很多人有一张被富足狭隘家庭生活状态麻木的脸。假如要在这里继续家庭生活状态下去，心里要非常平淡才能。

　　哪条有法国梧桐的道，曾经有壹个人等她。他她的笑容她还记得。然后她离开了这个城市，他她结婚了。任何人都一样在伤害着或被伤害着。谁又能抱怨谁。

　　她去看了旧日最好的女伴乔。乔刚刚生下壹个小孩子，身形依然臃肿，全然失去了生育以前的清醇。小小的婴儿，有粉红得近乎透明的小手和耳朵。乔的房子很小，家庭生活状态境遇也始终未曾好转，可是是有疼爱她的男人和可爱的小孩子。乔撂起上衣给小孩子喂奶，脸上是坦荡的母性而无任何骄矜。

　　是的，壹个女子的生命已经全然改变。她的心已经不再只属于她自个。

　　她抱了哪小孩子。亲吻她。她笑。这一刻她感觉到快乐和罪恶。她失去过自个的小孩子，始终认为自个是罪孽的。可是是又能怎样呢。她的家庭生活状态和乔不同。她是始终要往前走的，她是始终只能依靠自个的……她在告辞出门，走在夜色中的时间时候，突然很想给他她打电话。

　　他她是她最终壹个男人。她已经累了。可是每当想停下来的时间时候却发现自个停不下来。

　　她说，您过来看看俺。他她不愿意来。他她的声音很浑浊，显然是在酒吧喝酒。他她说，俺不想面对您父母。

　　她沉默。然后他她说，您来杭州吗。杭州有壹个夜晚会放烟花。

　　她的眼泪就是这样没有声音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控制着自个的声音，让它没有任何变化，她问他她，您爱俺吗。他她在闹哄哄的酒吧里，用醉意朦胧的强调，粗着嗓门对她说，您就喜欢说些废话。俺身边很多朋友呐。他她又是和一大帮身份不明的所谓客户或朋友在一起。他她喜欢集体家庭生活状态。

　　依靠一安静下来，他她就会浑身松散，只能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场接一场，永无止境……可是这是唯一跟她血肉相连的男人。她想放开自个去接纳的男人。

　　所有已经注定。他她颓废狂野的心也许等一零年往后才能安静。可是她的心在缓慢地老去。老得即将破碎……她第二天上午在汽车站买到最终一张去杭州的票子。

　　在EMAIL里，她对俺说：在长时间的彼此伤害和逃避往后，所有的意图和结局已经模糊不清。

　　情感能仅仅是某种目标的代名词。而俺，只是想和他她一起看一场烟花。

　　一二

　　去往地球尽头的道路途

　　高速大巴在公道上飞驰。窗外大片绿色的田野和幽静的乡间房子。有狗在田埂上漫步。阴沉的天空，有大片重叠起来翻卷的云层。她看着这所有，心里如死水一致平静。

　　他她来车站接她。一零月的天气已经萧瑟，她赤脚穿双凉鞋站在街口，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海藻一致的长发垂在胸前。他她带她到酒店，他她洗澡，出来的时间时候看到她站在窗口前发呆。他她说，为什么您总是不能高兴一点，俺有虐待您吗。他她不看她，起始开端壹个人对着电视抽烟。

　　她也想抽烟，被他她一把打掉。不许抽烟。他她干脆地说。俺不喜欢女人抽烟。

　　七点四零分，外面下起雨。所有机动车没有方法进入西湖边，只能步行进去。大街上挤满了人，雨下得很大，地面潮湿肮脏。空气中有烟花燃放的隆隆的声音，天空被照亮。他她们走了一段道，挤进人群里，抬起头看到窜升上去的烟花，在空中绚丽地绽放，然后熄灭。所有非常短暂。

　　在某段能预见的时间里，它在重复和继续。是知道有结束的时间时候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只是在哪一刻里，根本无法动弹。站在大雨中，呼吸缓慢地看着它。结束就这样逼近。

　　大雨很快把头发和衣服全部淋湿。她冷得浑身颤抖。他她把她带到树下，让她站在哪里，然后自个挤出去买伞。小店铺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很多人拥挤着买伞。他她撑着伞又跑回来。

　　他她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拥着她在怀里，一只手撑着伞。

　　他她的嘴唇轻轻贴在她的头发上。他她们的手交握在一起。

　　他她们看烟花。

　　差不多是壹个小时。隆隆的声音平息，大街上的人群起始开端疏散。天空黑暗沉寂，似乎未曾发生过任何奇迹。而回家的人群，神情淡然，谈论着回家看电视或者去吃夜宵。他她们走在涌动的人群里。街上的公车，自行车和人潮在纠缠中发出刺耳并且喧嚣的声音。

　　前面有个男孩把他她身边的女孩背了起来，女孩的衣服很短，露出腰部赤裸的洁白皮肤。她放肆地笑，手臂紧紧地环住男孩的肩头。曾经。曾经他她们都以为情感是长久的。

　　他她在大街上走道的时间时候从不拉她的手。沿着延安道走。道过一家音像店，她看到新片预告里面的王菲。《寓言》。CD上王菲的新形象让人喜欢。黑色鱼网纹袜子，浓密卷发，纤细的身体。

　　她进去看。是正版的。要六零多块钱。他她来催她走，她突然说，您给俺买一张吧，您从没买过东西给俺。他她拿出钱来付了，一边低声地骂了一句，俺操，俺的钱不是您的钱的啊？她笑。把CD贴在胸前的衣服上，笑容很甜美。又有人跑到大雨中，用衣服蒙住头接吻。她看着他她们笑。

　　半道接到壹个手机。是上海她准备跳槽的广告公司打来，总经理对她说，假如她过去，将把她升职。她的前景是一片坦路途。她没有对他她说这些。

　　她的家庭生活状态是能预见的。更加忙碌，日夜颠倒，某个时刻众人簇拥，繁华似锦衣，一层层褪却后只余荒凉。没有人在她深夜回家的时间时候拥抱她，没有人能够和她一起看到天荒地老……她是能绝望的。

　　回到酒店。她发现自个在出血。可是黑暗中他她看不到。她不告诉他她。他她们起始开端作爱。

　　把身体扭曲成花朵一致的姿势，皮肤和皮肤彼此融化。她所有的恐惧和寒冷就此消失，地球褪去坚硬和冷漠，只剩下缠绵的亲吻和抚摸。这一刻他她依靠她。他她要把她融入到他她的骨骼和血液里面。他她把自个温暖的液体和气息给她。远离所有伤害和背叛。他她的身体，他她的臆想到，他她的灵魂。

　　都在这里。不依靠言语。没有眼泪。他她能把她蹂躏到死……粘稠新鲜的血，从她的身体深处流淌出来。缓缓的，温暖的，把她浸润在潮湿的床单上。她觉得疼痛。她感觉到自个在盛放和枯萎之中，一片又一片的花瓣，就这样掉落下来……黑暗的潮水涌动上来。去往地球尽头的道路途。童年的海岛在遥远的地方，夜色中的航船，漂泊在无际的大海中。他她的诺言。他她站在车站的出口，穿一件黑色的T恤，手指夹着烟，笑起来能这样英俊的男人。她在医院里痛失的无法出生的小孩子，浑身泡在血泊里面。深夜她哭泣的时间时候，他她躺过来把她抱进他她的怀里……哪一刻她依然想有他她的小孩子。她轻声问他她，咱们还会有小孩子吗……她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住他她。

　　烟花。哪一夜的烟花。她记得他她在大雨的人群中，站在她的背后拥抱住她。

　　他她温暖的皮肤，他她熟悉的滋味。烟花照亮她的眼睛。所有无可挽回……一三

　　消失的，记住了

　　绢生是在清晨三点多的时间时候，在酒店里自杀。

　　他她并不在现场。他她凌晨一点和朋友出去，在巴哪哪夜总会和小姐在玩牌。早上四点回来的时间时候，发现酒店大厅前门已经被警察封锁。她从三零层的酒店房间窗口里跃身而下，每当场身亡。房间里的CD机，在重复放的是王菲新专辑里的歌。第五首《彼岸花》。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俺站在海角天涯

　　听见土壤萌芽

　　等待昙花再开

　　……

　　俺对自个说

　　俺不害怕

　　俺很爱他她

　　……

　　她穿着一条白裙子。洗旧的白棉布裙。哪是她从汽车站出来的夜晚，他她等在门口接她去他她家里。她哪时间时候是壹个瘦的眼睛漆黑明亮的女孩。拎了壹个旅行箱来投奔她的情感和未来。

　　她的鞋子，一双白缎子的麻编凉鞋，整齐地放在洞开的窗户面前。

　　窗前的地毯上有许多熄灭的烟头，看得出她曾坐在窗台上观望楼下的万家灯火，犹豫了很久。

　　手机打开着，放在窗台上，她想打个电话给谁，可是不知道能打给谁。曙光渐渐出现，城市的天空出现了灰白，寂寥的空气有清凉的露水。新的一天即将起始开端，她无从回避……地球繁华依旧，却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她终于是要丢弃掉他她。哪个在她丧失爱的能力以前，爱上的最终壹个男人。

　　这一年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一四

　　俺终于原谅了她

　　家庭生活状态还是这样美好。

　　洗澡的时间时候，俺看窗台上的哪盆羊齿。它真的只依靠一点点水，就能活得哪么快乐茁壮。

　　ROSE希望俺写个较长篇幅的小说，并且许诺给俺值得惊喜的稿酬，于是俺起始开端写小说《彼岸花》。也许写完往后。明年。俺会有钱有时间起始开端壹次长路途的旅行。

　　俺还是壹个人住。没有人在黑暗中抚摸俺蜷缩的膝盖，没有人把俺扭曲的身体扳直……可是是哪又有什么关系。

　　俺起始开端每周周末去健身房锻炼，为俺的旅行作准备。

　　旅行使人感觉所有都能重新起始开端。

　　哪个称俺为小仙女的爱尔兰巧克力男人，每周约会俺壹次。有壹次他她问俺是否想去看看他她家乡的平原，哪里的牧羊女会唱美丽的民谣。他她是壹个巧克力代理商。来自欧洲哪个神秘的濒海国家，哪里盛产雨季和美丽的音乐。俺没有回答。因为所以俺想给他她出现和失踪的自由。这样才能保留俺自个的自由。

　　壹个人要得到什么，他她就必须先付出什么。这是真理。

　　俺习惯深夜一二点左右给他她打电话。俺对他她说，这是中国传说里的仙女偷偷下凡来洗澡的时间。

　　小仙女。他她说，您找得到回天堂的道路途吗。

　　天堂有巧克力能吃吗。

　　也许有。

　　哪俺还回去作什么。这里已经有了。

　　咱们的对话经常常常因为所以彼此的瞌睡而出现沉默。然后醒来，然后又谈话。俺知道二五岁往后的女子遭遇情感的机会机遇将渐渐减少，可是是遭遇到传奇的机会机遇却增加。因为所以，她们起始开端再次坚持自个的梦想和热爱。

　　秋天。上海陈旧的马道边有高大的梧桐树，飘落枯黄的落叶，沙沙有声，令人愉悦。俺起始开端减少酒精，尼古丁，镇静剂的用量，这样夜晚能坚持较长时间的清醒。俺一样闷头写字。在俺阴暗而寂静的房间里。哪里只有中午的时间时候，才有阳光透过桂花树的叶子，零星地洒落在俺的电脑桌上。

　　写得头晕眼花的时间时候，俺就把赤裸的脚搁在桌子上，伸展俺洁白的脚趾，让它们晒太阳。然后点燃一根烟，看着鱼缸里的热带鱼，没有表情地游来游去。它们有健康而强壮的心，不依靠情感，亦从不流泪。它们始终是俺的榜样。

　　很长一段时间，俺没有为绢生掉过眼泪。也许对她的死早有预感，或者死亡的阴影一样离绢生太近。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脸，让人感觉她是个玩脏了没来得及洗干净的小孩子。一张破碎而天真的脸。

　　绢生的所有物品均在俺的房子里，她的父母来搬运的时间时候，哭得数次晕倒在地。诚然绢生以前曾对俺提起，她和父母之间关系淡漠，从小一样孤儿般的长大，可是看到老人的伤痛，俺感觉到的，却是绢生始终对人的怀疑。她依靠感情，因为所以一样未曾得到，所以起始开端怀疑所有人……还有少些东西遗漏，仍留在她的房间里。零散的照片，是她来上海往后拍的。在外滩的旧式建筑前，绢生特有的俺行俺素的滋味，在阳光下淡淡地微笑。和哪个男人在一起，在他她的怀里，笑得象个小孩子，露出洁白的大颗牙齿……还有日记，每一页记录着她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快乐的，悲哀的，烦恼的。她用流水帐的平淡口吻叙述，简洁的，一句轻轻带过。

　　她是透彻的。只是壹个容易感觉孤独的人，会想用某些幻觉来麻醉自个。

　　壹个手里紧抓着空洞的女子，最终总是会让自个失望和绝望。

　　在她死去的第七天，俺半夜写完小说，突然听到绢生的房间里有声音发出。不是俺平时在寂静中，经常常常听到的桂花树叶在风中摩擦的声音。似乎是轻轻地笑声。俺没有开灯，摸黑穿过客厅，推开她的房间。洁白的月亮洒在房间中央空荡荡的大床上。

　　俺看到绢生，穿着她的白裙子，光着脚，坐在床边抽烟。她海藻一致的长发潮湿凌乱，黑眼睛漆黑明亮。她对俺笑。俺说，您为什么不回来，绢生。您以为您这样就报复他她了吗。假如他她不爱您，他她根本就不在乎。

　　绢生笑，在地板上没有声音地走动。她的烟还是红双喜。这是咱们常抽的牌子。她似乎是不愿意来和俺争辩。她终于对所有释怀。俺突然哭了。俺说，绢生。最起码您能爱自个。俺恨您从来未曾懂得珍惜。

　　俺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元旦的时间时候俺独(www,ajml,cn)自去外滩看烟花，挤在人堆里看漫天的烟花隆隆地绽放。江风寒冷刺骨，空荡荡的高楼显得肃杀。俺看了一半，起始开端害怕，想会不会在人群里碰到哪个男人。或者他她会带着他她的新伴侣出现，从背后拥抱住她，在寒风中亲吻她的头发……人头攒动，似乎没有太大的也许性。后来又笑自个的狷介。每一个人有自个的宿命，所有又与他她人何干。太多人太多事，只是咱们的借口和理由。

　　在人群里，一对对年轻的情侣，彼此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旁若无人地接吻。情感这样美丽，似乎能拥抱取暖到天明。咱们原能就这样过下去，闭起眼睛，抱住对方，不松手亦不依靠分辨。

　　因为所以一旦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是彼岸升起的一朵烟花。无法触摸，亦不可永恒……就在这壹个刹那间，俺体会到了绢生。她在寒冷的大雨中，在哪个男人的怀抱里看到繁华似锦，尘烟落尽。她在黑暗的情欲中期盼逃离的地球尽头。她在三零层的玻璃窗前，光着脚坐在窗台观望楼下的万家灯火。她的丢弃。

　　俺终于原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