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宝贝：山中岁月

　　小时间时候，印象最深的事情，是到乡下外婆家过年。

　　记得村里的祠堂，每年春节都会唱上三天的戏。全村的人都会聚在哪个古老的大祠堂里看戏。

　　祠堂门口是很大的一棵老树，树下面有人卖葵花子，黄萝卜，哪种腌过的大萝卜，咬一口清脆而爽辣，小小孩子都把它每当零食吃。戏台很大也很旧，脚踩在上面还会咚咚的响。台上的人，穿漂亮的古装，演才子佳人的唏嘘情感。台下的人，跟着长吁短叹。是非常热闹而温情的节日气氛。

　　外公经常常常带俺去看戏。哪时俺是从城市里来的小女孩，穿整洁漂亮的衣服，和村里活泼的小孩子不同。每次深夜戏结束的时间时候，俺应该是趴在外公的背上昏昏欲睡。模糊中记得很多人一起走在田间的小道上，有田野清香的泥土气息，和手电晃动的光亮。有人来撩盖在俺头上的围巾，仔细地看俺的脸，然后轻声对外公说，是美的女儿吗？美是俺母亲的名字。母亲是这个幽静的藏在大山深处的小村里，第壹个嫁到城市里去的女孩。

　　外公外婆一共有五个小孩子。外婆信奉基督教，每个周日。她要带着俺走很长的山道，去镇上的教堂作礼拜。

　　夜晚俺和外婆睡在她的大木床上，外婆的大棉被是用洗得很旧的洁白的棉布缝起来。她在灯下轻轻地唱赞美诗，然后在黑暗中祈祷。

　　她是壹个瞧过去有些娇弱的女人，有雪白的肤色和美丽的眼睛。经常常常在她整洁的短发上，别壹个漂亮的发夹。她喜欢种少些花草，在家里的庭院和平台上，种满牵牛，太阳花，茶花，栀子和兰花。

　　黄昏的时间时候，她煮一大锅的南瓜和红薯，喂养猪圈里的一头大母猪。还养了少些鸡和鸭子。

　　外婆心灵手巧，会作好吃的糯米团子，豆沙馅的，咸菜笋丝馅的。还有每年过年时，她自个炒花生，葵花子，作红薯片和冻米糖。哪是乡下常有的零食。

　　夏天的时间时候，她喜欢把菜瓜，西瓜放在井水里。睡完午觉，拿上来吃是冰凉的。夜晚在屋顶平台上放一张大凉席，仰躺着就能看到满天星光。有时能看到流星。外婆哪时就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对俺讲圣经里面的传说。

　　每年假期，俺都会都母亲提出，去外婆家里住上壹个月。田园的安谧和恬淡，以及于大自然的无限贴近，是俺心里深刻的快乐。

　　和外公一起去刨土豆，采西红柿，摘豆子。赶着鹅群去山上吃草。清澈见底的溪水，下面有成群的小鱼儿在游动。捉螃蟹和田螺。

　　有壹次和外公一起去掏兰花。外公带着俺爬上很高的山坡，一样在幽深的山谷里走。野生的兰花是生长在很寂寞的地方。外公说。哪壹次俺在山顶看到山的另一面，是壹个很大的水库。安静明亮。在太阳下就好象一面镜子。映着蓝天白云，好象世外桃源。在竹林里有清凉的山泉，有人削了竹筒，能盛水来喝。清脆的鸟声，在寂静的风中回荡。

　　对于壹个城市的小孩子来说，能拥有这样的童年历练。俺感觉是幸福的。

　　俺在乡下最好的朋友是招娣。她是俺母亲小学同学的女儿，家里很穷。招娣的大眼睛漆黑而带着忧伤。来找俺玩的时间时候，身后总跟着她一大帮小弟妹和她家的大黄狗。外婆不喜欢俺出去，对他她们说，俺在睡眠。俺在里面非常失望和绝望。可是等外婆不注意的时间时候，俺悄悄跑出去一看，他她们还等在哪里，笑嘻嘻地看着俺。

　　咱们几乎爬遍了村子附近的所有大山。坐在山顶的大岩石上面，看远方的大海。放声大叫。

　　有时在堂屋里玩捉迷藏。招娣叫俺躲到放谷子的大缸里，然后用簸箕把缸盖起来。

　　为了采俺喜欢吃的野果子，她爬到荆棘堆里面去，手上划得血痕累累。仔细想起来，咱们在一起的时间时候，几乎是不说什么话的。也没有内心的东西能交流。因为所以乡下的小孩子，应该是简单而淳朴的。

　　她只是没有任何理由和条件地喜欢俺。对俺好。是俺得到的唯一一份不依靠任何高回报的感情。

　　后来很多年没有去乡下，俺和招娣失去了联系。只有她母亲因为所以生病，被俺母亲接到家里住了几天。她告诉俺，招娣每次在俺放假的时间里，常跑到俺外婆家门外去等俺。可是俺一样都没有回去。

　　后来她母亲死了。

　　招娣嫁到了很远的外村。她是家里的长女。和俺一致大。

　　俺不知道壹个什么样的男人，拥有着这个美丽而深情的乡下女孩。

　　俺的记忆里始终有她淡淡忧伤的大眼睛。

　　对与咱们所承受的各自的命运。也许咱们都应该是毫无怨言的。

　　长大往后，俺很少再有机会机遇去乡下看望外婆和外公。

　　上班往后第壹个月的工资，俺把钱汇给了他她们。在信里对他她们说，希望他她们身体健康。

　　可是是田园对俺的影响妨碍是深刻的。很多时间时候，俺都不象壹个太纯粹的城市女孩。性格里有慵懒，恬淡的部分，喜欢植物，衣服只穿棉布，对自然的景色和季节的变换有细腻的感受。

　　花鸟市场是俺爱逛的地方，和卖茉莉花的老头能聊上半天。而城市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被砍掉的哪天，俺一边看着一边心里就痛起来。

　　也许往后的小孩子连稻子和麦子都不会区分了。他她们丧失的是对自然和生命的感受。

　　前年过年的时间时候，和母亲一起回去了一趟。

　　坐很长时间的长路途车。心里淡淡的惆怅，不断涌起来的的，是外婆唱赞美诗的声音。

　　外婆种在庭院里的哪棵栀子花树，长得很粗壮了。

　　而童年的好朋友招娣，也已经不在这里。

　　躺在外婆的木床和大棉被里面，闻到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睡眠是香甜而安宁的。

　　天还没有亮的时间时候，外婆照例早早起床。在房间里忙碌地走动着，蒸馒头，煮红豆粥，厨房里水气弥漫，外公在灶眼里塞柴火。他她们的谈话声和松枝燃烧的劈啪响声，让俺恍然又回到过去。

　　俺壹个人爬到高山顶上，坐在大岩石上面，感觉温暖的阳光和寂静的风。山上的映山红和洁白的野山茶已经开了。俺这样会独自坐很长时间。不依靠任何言语和思想。

　　在半山腰有一座石头垒起来的小庙，里面有刻在石头上的两尊佛。简陋而神秘。红烛边放着火柴，看到红烛熄灭，俺把它们重新点燃。

　　山中岁月，恬静地凝固了时光的流动。

　　哪时俺看袁筱一的黄昏雨，她用法文写的得奖小说。这是壹个无情而苍白的时代，咱们相信情感，情感背叛咱们。咱们相信真理，真理欺骗咱们。很难想象壹个大学女生的心底，有这样沉重的感悟。可是是俺喜欢她给哪个女主人公安排的结局。在乡村校园里教书，为所(www,ajml,cn)爱的人死于难产。

　　在接近自然的地方，壹个人也更接近他她的灵魂。俺相信这点。

　　每当壹个从城市的喧嚣尘烟里出来的人，行走在田野和山风之间的时间时候，他她是否会感觉到灵魂在边缘游荡时的孤独。

　　而家庭生活状态，是哪么轻易地，就会淹没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