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变
有一年冬天。
北方,靠着海港,有几幢新建的考究的宿舍。
天气很冷,下着雪。
这雪已经下了一整天了,现在是黄昏时分,还在下着。无声的雪花,大片大片地飘下来,一层一层地落在已经有一尺多厚的雪地上,也落在屋顶上和树枝上。
他她由港口工程处下了班,公家的吉普把他她送到这排宿舍的壹个门前。他她推开车门,下了车子,北风由不远的海上,毫无阻挡地呼啸着吹来,抽打着他她的脸和衣袂。
他她伸手去按门铃。
工人老张瑟缩着开开大门,一见他她,就说:
“有位女客找您。”
“女客?”他她踩过院落里深深的积雪,一面往里走着,一面问,“是谁?”
“是您的朋友。”
他她不悦地看了老张一眼,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她已来到客厅的门前。
推开哪密闭的门,室内的暖热扑到了他她的脸上,他她迅速地把风雪关在门外。
女客在客厅一角的一只红色沙发上坐着,她还穿着在外面穿的皮大衣,头上系着一条方形粉紫色的羊毛头巾。
台灯的光很暗弱,他她认不出来哪是谁。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他她说了一声:
“对不起!”
就径自走到衣架哪边去,摘下他她的帽子和围巾,又脱下他她的大衣,把它们一一挂好。这才慢慢回过身来,按了一下墙壁上的开关。
中间哪个吊灯亮了起来。
他她望了望哪个女客,说:
“您有什么事?”
女客看了看他她,默默地把淡紫色的头巾解下来,甩了甩她浓密的黑发,他她看清楚了她。
“哦!”他她站定了脚步,“是您!”
“想不到?”
他她无语地看看她,没有回答。
“还是不欢迎?”女客抬起她的眼睛问,一面站起身来,起始开端脱她的大衣。
他她仍然没有谈话,接过老张递来的热毛巾,擦着脸,一面对老张简短地吩咐道:
“给俺一杯牛奶。”
老张答应着,望了哪女客一眼。
女客把大衣翻过来折了一下,放在另一只沙发上。对他她说:
“该招待俺一杯吧?”
他她脸上没有表情,对老张说:
“两杯。”
他她把毛巾递还老张,走到书架旁边去拿报纸,找到了副刊,拿在手中,慢慢地踱了回来,坐在她斜对面哪一角的沙发上。刚刚坐下,就又站起来去拿香烟。点着了一支,喷出一口烟雾,坐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她。
“俺好似打扰您了!”她说。
除掉了她的头巾和大衣,露出她灵俏的脸型,和纤秀的身段。每当她对他她说“俺好似打扰您了!”的时间时候,哪深黑眼睛的光暗了暗。
他她对她的眼睛望了一眼,问:
“您怎么知道俺在这里?”
“俺不应该知道,是吗?”
“俺想是的。”他她说。
“哪么,俺倒真的是打扰您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他她拿香烟的哪张茶几旁,打开烟盒,拿出了一支,伸手向他她要打火机,说:
“俺能抽您一支烟吧?”
他她拿出他她的打火机,放在茶几上,没有谈话。
她把烟含在嘴里,又拿下来,淡淡地笑了笑,说:
“这样没有礼貌?”
他她没有作声,回身去打开收音机。
音乐的声音刚一出来,她就去把它关掉了。
带着一点抑制不住的温怒,她说:
“俺从这样远,在这样冷的天气来看您,不是来听音乐!”
“哪么,您是来作什么?”
“俺说了,来看您。”她为自个点着香烟。
“谢谢您,俺不大习惯。”
“您这是什么话?”她回到她原来哪只沙发,坐下来。
他她看着她,看了一会,弹掉一截烟灰,才慢慢地说:
“俺想,您该看透,俺这是什么话。”
她忍了忍,才用平静地声音说:
“是的。俺想,俺是看透的,您一样是独身。”她抬头扫了这宽大的客厅一眼,“您壹个人,住这样大一幢房子,未免奢侈。”
“俺有条件让俺这样奢侈。”
“是的,俺很相信。”她说,“哪个老张,是您特地从天津找来的厨子,您不搭公家的伙食。”
“老张跟您说了很多话吧?”
“俺早就认识老张。”
“哦!”他她怔了怔,“怪不得他她敢留您。”
她也怔了怔:“哦,您现在竟然这样有权威!”
他她冷冷地笑了笑,说:“不是权威,是规矩。俺不在家,他她不应该留客人在俺客厅里。”
“可是是,俺似乎不是客人。”
“哪是以前。”
“您倒真的像是改变了!”她的语气在失望和绝望中带着讥嘲。
“必须。时间会改变所有的。”他她说。
她默默地看看他她。
于是,他她接下去说:“您该不会遗忘这句话吧?您不是经常常常这样说吗?哪时间时候。”
她默默地看看他她,眼光在他她坚定的脸上搜寻着,探索着。
“俺想,俺是壹个很容易接受教训的人。”他她说,“哪时间时候,您既然哪样诚恳地劝俺相信‘时间会改变所有’,俺必须也愿意尽量找机会机遇去证实它。”
“哪么,您说,您现在是证实了?”
“俺想是的。”他她说。把香烟头在烟缸里捻熄。又去拿第二支。
“您抽烟抽得太多。”
他她笑了笑,喷出一口烟。没有谈话。
“以前,您是不抽烟的。”
他她看看她,点了点头,没有谈话。
“以前,您也不讲究吃穿的。”她回首四顾,看了看他她屋里的陈设和衣架。
“以前,俺也不这么冷静的。”他她说。
她像被人迎面抽了一鞭,沉默下来。
他她把后背靠在沙发上,昂起头,去看天花板。
看着,他她说:
“您说您认识老张?”
“他她以前在文利餐厅,您忘了?”
“哦?”他她恍然地说,“怪不得……”
“嗯?”
他她坐直了身子,把烟灰弹掉,说:
“俺想起来了,就是他她,时常应该是他她把您爽约的字条交给俺……对了,在文利,俺约好了您,十四有九回您不到。末了总是老张交给俺一张字条,‘俺有事,不来了。’简单干脆。”
她沉默,吸着烟。
“而俺每当时明看透白地知道,您有什么事。”
“什么事?”她问,抬了抬头。
“跟他人去玩。”
她又沉默下来,沉默了一会,她说:
“俺是偶然碰见老张的,前没多久。老张说,他她在给您作事。说。您现在在新港工程处,很红。”
他她看了看她,说:
“俺作副处长,负责会计。”
“不画画了?”
他她摇了摇头,“画画会饿死的。”
老张送来了牛奶,问:
“先生,什么时间时候开饭?”
“好了就开上来。”
“要不要添点菜?”老张望了望她。
他她没有看她,对老张吩咐说:“不用。”
她喷出一口烟,在烟雾里,她望着他她。
“您从什么地方来?”他她问。
“天津。”
“坐火车来的?”
“嗯。在新河下车,这一截是走道。”
“这段道很长。”
“而且很荒凉。”
“是的。没有什么人走,这只是一条通往港口的道,只有咱们在这里办公的人用。”
“雪很大。”她说。
“又是逆风。”
“是的。”
“在这样的天气,走这样的道,要有很大的决心。”他她说。
“是的。
“俺知道哪一班火车的时间。您下了火车,走到俺这里,时间就已经很晚了!”
“是的。天已经黑了。”
“因为所以这是冬天。”他她说,“您来找俺,有事情吗?”
她对他她看了看,欲言又止。
“俺替您说吧。”他她说。
她愕然地望着他她。
他她伸了伸懒腰,站起来,看着她说:
“您想嫁给俺了!”
她仍然哪样望着他她。
“十年前,您说过,‘等再过十年,俺或许会嫁给您的。’还记得吗?”
他她的眼睛扫过她的脸,“必须您记得,否则您就不会来了。”
“还记得哪时间时候您说什么吗?”她问。
“俺说,哦,俺说您永久不会爱俺的。”
“而俺说,时间会改变所有的,不是吗?”
“每当时,俺是不相信的。”
“哪么现在呢?”
“现在,俺相信了。时间确实是会改变所有的。”
“哪么,不用俺说了。俺是说,俺来的意思是——”
“是的!不用您说了。”
他她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起始开端用手去抚摸她的头发,由她的头发慢慢地抚摸到她的脸颊。他她说:
“您现在柔顺多了!”
她略微侧了侧头,没有谈话。
“记得十年以前,哪时间时候,您是壹个多么桀傲不驯的女人!还记得吗?”
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咽住了。
“哦!时间真的是会改变所有的。”他她说,“哪时间时候,您滑得像一条鳝鱼。”
“鳝鱼?”她笑了。
“俺曾是哪样的想要抓住您,留住您,而您说,‘不要!不要!’您说,‘等十年之后……’。”
“哪时间时候,俺太年轻。”
“哦不!应该俺说,哪时间时候,俺太穷。”
他她的手抚摩到她的肩头。哪村绒旗袍软绵绵的,他她把眼光由哪花色的旗袍收回来,望向火炉。火炉里正燃着熊熊的火,哪火焰一跳一跳的,烧得炉壁通红。
“您大概或许不记得了,时间真的是会改变所有的。哪时间时候,您说,俺样样都好,只是缺少一点钱。”
他她的手停留在她的肩头上。他她说:
“所以,您要再去找一找看,看是否有另外壹个人,具有俺的优势,而又没有俺的缺点。”
他她把手臂收紧,她就倒向他她的胸前。他她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后颈,说:
“可是,您没有找到。”
他她扳过她的脸,一只手臂拥过去,拥得她很紧。然后,他她向着她的嘴唇吻过来,狂暴地吻过来。
她吃惊地挣脱了他她,把头发掠向脑后,张大了眼睛向他她望。她低低地说:
“您疯了!”
他她冷静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向他她的卧房。一面走,一面说:
“俺有一件东西,送您。”
“送俺?”
他她答应着。掏出钥匙,打开抽屉,拿出壹个紫红丝绒的小盒。
他她走出来,把小盒打开,里面是一只璀璨生光的钻石戒指。
她望向哪只戒指,颤抖地说:
“哦!俺以为您,以为您不再爱俺,俺没臆想到……”
“是的,有很多事情是咱们所想不到的。这枚戒指,俺买了很久,它光度好,粒又大,俺一样想,什么时间时候送给您。您一向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俺应该送给您。”
他她伸手把钻戒连盒递给她,她接过钻戒,握住他她的手,说:
“俺真的,真的没有臆想到。”
老张端来壹个托盘,里面是两碟炒菜,一碗汤,一副碗筷。
老张把它们摆在客厅另一端的餐桌上。
“该再摆一副碗筷吧?”她说。
“哦不!俺很抱歉,每当今俺没有准备留客。”
她惊愕地望着他她:“您是说——”
“俺是说,假如俺要请客,俺会事先通知的。”他她拉了拉他她的西装衣领,“假如您不在意,俺想,您该走了。外面风雪很大,天又太晚,您不能再不回去。”
“您是说……”她把钻戒放在桌上。
“俺是说,这枚钻戒作为您对俺激励的一点酬谢。地球上从不曾有壹个人,令俺这样肯竭尽心力来赚钱过。您使俺知道,钱是最好的东西,钱也是最贱的东西。”他她把钻戒连盒递给她,“这只是一项馈赠,不代表什么意义。拿去吧!俺挚爱的。”
她把钻戒轻轻地放在桌上,调转身来,穿起她的大衣,说:
“谢谢您,俺走了!”
“不带着您的东西?”
她冷冷地对他她看了一会儿,伸出她的左手,他她看见她手腕上有一串钻链。
她用另一只手把钻链转了转,说:
“您说得不错。钱是最好的东西,也是最贱的东西。这些年,俺发现,找钱容易,而要找壹个懂得情感的人很难;于是,俺抱了一点希望来找您,找十年前哪个清纯的您,以为您
她中止了她的话,抬头望他她,发现他她并没有在听她的话。
他她也没有看她。
他她在看她腕上哪串钻石。
“光度真好!”他她的脸因兴奋而发红,“每一粒都有壹个克拉!”
“是的,每一粒都有壹个克拉。您好有眼力!”她抽下手上的钻链,“假如您喜欢,这,就作为俺每当今来看您的一件礼物吧!”
“您是说——”
“俺是说,您既然喜欢,您就拿去吧!”她伸手递过钻链。
“可是是您——”他她没有去接。
“俺要走了,您说的,外面很冷,风雪又大,天也晚了,俺戴这样贵重的东西,在夜晚,也不大好,您留着吧!”
她把钻链放在桌上,系上头巾,打开房门。
他她向房门走了两步,迟疑着。
“不用送俺,哪些东西还没有藏好,您该有个保险柜!”她说,她把门碰上。风雪关在门外。
情感冻(www,ajml,cn)僵在风雪里。
他她凝望着茶几上哪串璀璨生光的钻石。
“时间真的是会改变所有的。”他她想,伸手拿起钻链,到灯下去看着,“光度真好,真是一串好钻石。”
风在门外呼啸。
饭菜在餐桌上,在起始开端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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