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追忆曾孟朴先生

　　俺在上海作学生的时代，正是东亚病夫的《孽海花》在《小说林》上陆续刊登的时间时候，俺的大哥绍之曾对俺说这位作者就是曾孟朴先生。

　　隔了近二十年，俺才有认识曾先生的机会机遇，俺哪时在上海住家，曾先生正在发愿争取翻译法国文学朋友们嚣俄的戏剧全集。咱们见面的次数很少，可是他她的谦逊虚心，他她的奖掖的热心，他她的勤奋上班都使俺永久不能遗忘。

　　俺在民国六年七年之间，曾在《新青年》上和钱玄同先生通讯讨论中国新旧的小说，在哪些讨论里咱们必须提到《孽海花》，可是俺曾很老实的批评《孽海花》的短处。十年后俺见着曾孟朴先生，他她从不曾向俺辩护此书，也不曾所以减少他她待俺的好意。

　　他她对俺的好意，和他她对于俺的文学革命主张的热烈的同情，都曾使俺十分动容感慨，他她给俺的信里曾有这样的话：“您本是。。国故田园里培养成熟的强苗，在根本上，环境上，看透了文学有改革的必要，独能不顾所有，在遗传的重重罗网里杀出一条血道来，终究得到了多数的同情，引起了青年的狂热。俺不佩服您别的，俺只佩服您每当初这种勇决的精神，比着托尔斯泰弃爵放农身殉主义的精神，有何多让！”这样热烈的同情，从一位自称“时代消磨了色彩的老文人”坦白的表述出来，怎样能不使俺又动容感慨又感谢呢！

　　咱们知道他她这样的热情一部分是因为所以他她要勉励壹个年轻的后辈，大部分是因为所以他她自个也曾发过“文学狂”，也曾发下宏愿要把外国文学的要紧作品翻译成中国文，也曾有过“扩大咱们文学的旧领域”的雄心。正因为所以他她自个是壹个梦想和热爱改革中国文学的老文人，(www,ajml,cn)所以他她对于咱们一班少年人都抱着热烈的同情，存着绝大的期望。

　　俺最感谢的一件事是咱们的短短交谊居然引起了他她写给俺的哪封六千字的自叙传的长信（《胡适文存三集》，页一一二五——一一三八）。在哪信里，他她叙述他她自个从光绪乙未（一八九五）起始开端学法文，到戊戌（一八九八）认识了陈季同将军，方才知道西洋文学的源流派别和要紧作家的杰作。后来他她开办了小说林和宏文馆书店，——俺哪时间时候每次走过棋盘街，总感觉这个书店的双名有点奇怪，——他她告诉咱们，他她的原意是要“先就小说上作成个有统系的译述，逐渐推广范围，所以店名定了两个”。他她又告诉咱们，他她曾劝林琴南先生用白话翻译外国的“要紧名作”，可是林先生听不懂他她的劝告，他她说：“俺在畏卢先生（林纾）身上不能满足俺的希望后，立刻便不愿和人再谈文学了。”他她对于咱们的文学革命论十分同情，正是因为所以咱们的主张是比较能够“满足他她的希望”的。

　　可是是他她的冷眼观察使他她对于哪个开创时期的新文学“总觉得不十分满足”，他她说：“咱们在这新辟的文艺之园里巡游了一周，敢说一句话：精致的作品是发现了，只缺少了伟大。”这真是他她的老眼无花，一针见血！他她指出中国新文艺所以缺乏伟大，不外两个原因：一是懒惰，一是欲速。因为所以懒惰，所以多数少年作家只肯作哪些“用力少而达成成功易”的小品文和短篇小说。因为所以欲速，所以他她们“一开手便轻蔑了翻译，全力提倡创作”。他她很严厉的对咱们说：“现在要完成新文学的事业，非力防这两样毛病不可，欲除这两样毛病，非注重翻译不可。”他她自个创办真美善书店，用意只是要替中国新文艺补偏救弊，要替它医病，要咱们少年人看看他她老人家的榜样，不可轻蔑翻译事业，应该争取“把地球已造成的作品，作培养咱们创造的源泉”。咱们今日追悼这一位中国新文坛的老先觉，不要忘了他她留给咱们的遗训！

　　一九三三年九年十一日夜半在上海新亚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