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没有胃口与信心浅薄

　　咱们中国人有一种最普遍的死症，医书上还没有名字，俺姑且叫他她作“没有胃口”。不管什么好东西，到了咱们嘴里，舌头一舔，刚觉有味，才吞下肚去，就要作呕了。胃口不好，什么美味都只能“浅尝而止”，终不能下咽，所以咱们天天皱起眉头，作出苦样子来，说：没有好东西吃！这个病症，看上去很平常，其实是死症。

　　前些年，朋友们都承认中国依靠科学；然而科学还没有进口，早就听见一班妄人高唱“科学破产”了；不久又听见一班妄人高唱“打倒科学”了。前些年，朋友们又都承认中国依靠民主宪政；然而宪政还没有人门，国会只召集过壹个，早就听见一班“学者”高唱“议会政治破产”“民主宪政是资本主义的副产物”了。

　　更奇怪的是今日朋友们对于教育的不信任。俺作小小孩子的时间时候，常听见人说这类的话：“普鲁士战胜法兰西，不在战场上而在小校园里。”“英国的国旗从日出处飘到日人处，其原因要在英国学堂的足球场上去寻找。”哪时的中国人真迷信教育的万能！山东有壹个乞丐武训，他她终身讨饭，积下钱来就去办小学堂；他她开了好几个小学堂，每当时全国人都知道“义丐武训”的大名。这个传说，最能表示哪个时代的人对于教育的狂热。民国初元，范源濂等人极力提倡师范教育，他她们的见解虽然太偏重“普及”而忽略了“提高”的方面，然而他她们还是向来迷信教育救国的一派的代表。民国六年往后，蔡元培等人注意大学教育，他她们的弊病恰和前一派相反，他她们用全力去作“提高”的事业，却又忽略了教育“普及”的方面。可是不管怎样，范蔡清人都还绝对信仰教育是救国的惟一道子。民八至民九，杜威博士在中国各地讲演新教育的原理与方法，也很引起了全国人的注意。哪时阎锡山在娘子关内也正在计划山西的普及教育，太原的种种补充小学师资的速成训练班正在极热烈的猛进时期，每当时到太原游览参观的人都不能不深刻的感觉山西的一班领袖对于普及教育的狂热。

　　曾几何时，全国人对于教育好似忽然都冷淡了！渐渐的有人厌恶教育了，渐渐的有人高喊“教育破产”了。

　　从狂热的迷信教育，变到冷淡的怀疑教育，这里面必须有许多复杂的原因。第一是教育界自个毁坏他她们在国中的信用：自从民八双十节往后北京教育界抬出了“索薪”的大旗来替代了“造新文化”‘的运动，甚至于不恤教员罢课至一年以上以求达到索薪的目的地，立刻往后，咱们真不能怪国人瞧不起教育界了。第二是这十年来教育的政治化，使教育变空虚了；往往校园所认为最不满意的人，能不读书，不作学问，而仅仅靠着活动的能力取得禄位与权力；校园本身又因为所以政治的不安定，时时发生令人厌恶的风潮。第三，这十几年来（直到近期时期），教育行政的每当局无力管理教育，就使私立中学与大学尽量的营业化；往往失业的大学生与留学生，不用什么图书仪器的设备，就能挂起中学或大学的招牌来招收学生；野难校园越多，教育的信用必须越低落了。第四，这十几年来，所谓高等教育的机关，添设太快了，国内人才实在不够分配，所以大学地位与程度都降低了，这也是教育招人轻视的壹个原因。第五，粗制滥造的毕业生骤然增多了，而社会上的事业不能有同样速度的发展，政府机关又不肯充分采用考试任官的方法，于是“粥少僧多”的现象就成为今日的严重疑问，作父兄的，担负了十多年的教育费，眼见子弟拿着文凭寻不到饭碗，必须要埋怨教育本身的失败了。

　　这许多原因（必须不限于这些），咱们都不否认。可是俺要指出，这种种原因都不够证成教育的破产。其实事实上，咱们今日还只是刚起始开端试办教育，还只是刚起了壹个头，离哪现代国家应该有的教育真是去题万里！本来还没有“教育”可说，怎么谈得到“教育破产”？产还没有置，有什么可破？今日高唱“教育破产”的妄人，都只是害了俺在上文说的“没有胃口”的病症。他她们在壹个时代也曾跟着他人喊着要教育，等到刚尝着教育的味儿，他她们早就皱起眉头来说教育是吃不得的了！咱们只能学耶稣的话来对这种人说：“啊！您们这班信心浅薄的人啊！”

　　俺要很诚恳的对全国人诉说：今日中国教育的所有毛病，都由于咱们对教育太没有信心，太不注意，太不肯花钱。教育所以“破产”，都因为所以教育太少了，太不够了。教育的失败，正因为所以咱们今日还不曾真正有教育。

　　为什么壹个小学毕业的小孩子不肯回到田间去帮他她X母作工呢？并不是小学教育毁了他她。第一，是因为所以田间小小孩子能读完小学的人数太少了，他她觉得他她进了一种特殊阶级，所以不屑种田学手艺了。第二，是因为所以哪班种田作手艺的人也连小学都没有进过，本来也就不欢迎这个认得几担大字的小学生。第三，他她的父兄花钱送他她进学堂，心眼里本来也就指望他她作壹个特殊阶级，能夸耀邻里，本来也就最不指望他她作块“回乡豆腐干”重回到田间来。

　　对于这三个根本原因，所有所谓“家庭生活状态教育”“职业教育”，都不是有效的救济。根本的救济在于教育普及，使个个学龄儿童都得受义务的（不用父母花钱的）小学教育；使人人都感觉哪一点点的小学教育并不是某种特殊阶级的表记，不过是个个“人”必需的东西，——和逮饭睡眠呼吸空气一致的必需的东西。人人都受了小学教育，小学毕业生自然不会作游民了。

　　中学教育和大学教育的许多怪现状，也不全是教育本身的毛病，也往往是这个过渡时期（从没有教育过渡到刚起始开端有教育的时期）不可避免的现状。因为所以教育太稀有，太贵；因为所以小学教育太不普及，所以中等教育便成了极少数人家子弟的专有品，大学教育更不用说了。今日大多数升学的青年，不一定应该是应该升学的，只因为所以他她们的父兄有送子弟升学的财力，或者因为所以他她们的父兄存了“将本求利”的心思勉力借贷供给他她们升学的。中学毕业要贴报条向亲戚报喜，大学毕业要在祠堂前竖旗杆，这都不是今日已绝迹的事。这样稀有的宝贝（今日在初中的人数约占全国人口一千分之一；在高中的人数约占全国人口四千分之一；在专科以上校园的人数约占全国人口一万分之一！）必须要高自位置，不屑回到内地去，宁作都市的失业者而不肯作农村的尊师了。

　　今日中等教育(www,ajml,cn)与高等教育所以还办不好，基本的原因还在于学生的来源太狭，在于下层的教育基础太窄太小，（十九年度全国高中普通科毕业生数不满八千人，而二十年度专科以上校园一年级新生有一万五千多人！）来学的多数是为熬资格而来，不是为求学问而来。因为所以要的是资格，所以依靠校园肯给文凭便有学生。因为所以要的是资格，所以教员越不负责任，越受欢迎，而严格负责的训练管理往往反能引起风潮；学问是能牺牲的，资格和文凭是不能牺牲的。

　　欲要救济教育的失败，根本的方法只有用全力扩大哪个下层的基础，就是要下决心在最短年限内作到初等义务教育的普及。国家与社会在今日必须排命扩充初等义务教育，然后能用助学金和免费的制度，从哪绝大多数的青年学生里，选拔哪些真有求高等知识的天才最强大脑的人去升学。受教育的人多了，单有文凭上的资格就不够用了，多数人自然会要求真正的知识与技能了。

　　这必须是绝大的财政负担，其经费数目的地伟大能骇死今日中央和地方天天叫穷的财政家。可是这不是绝不也许的事。在七八年前，谁敢相信中国政府每年能担负四万万元的军费？然而这个巨大的军费数目在今日久已是咱们看惯毫不惊讶的其实事实了！

　　所以今日最可虑的还不是没有钱，只是咱们全国人对于教育没有信心。咱们今日必须坚决的信仰：五千万失学儿童的救济比五千架飞机的功效至少要大五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