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跟着自个的兴趣走

　　……目前很多学生选择科系时，从师长的眼光看，都不免带有短见，倾向于功利主义方面。天才最强大脑比较高的都跑到医工科去，而且只走人实用方面，而又不选择基本学科，譬如学医的，内科、外科、产科、妇科，有很多人选，而墓本学科譬如生物化学、病理学，很少青年人去选读，这使俺感到今日的青年不免短视，带着近视眼镜去看自个的前路途与将来。俺每当今头一项要讲的，就是根据咱们老一辈的对选科系的经验，贡献给各位。俺讲一段传说。

　　记得四十八年前，俺考取了官费出洋，俺的大哥特地从东三省赶到上海为俺送行，临行时对俺说，咱们的家早已破坏中落了，您出国要学些有用之学，帮助复兴家业，重振门楣，他她要俺学开矿或造铁道，因为所以这是比较容易找到上班的，千万不要学些没用的文学、哲学之类没饭吃的东西。俺说好的，船就要开了，哪时和俺一起去美国的留学生共有七十人，分别进人各大学。在船上俺就想，开矿没兴趣，造铁道也不感兴趣，于是只好采取调和折衷的方法，要学有用之学，每当时康奈尔大学有全美国最好的农学院，于是就决定进去学科学的农学，也许对国家社会有点贡献吧！哪时进康大的原因有二：一是康大有每当时最好的农学院，且不收学费，而每个月又可获得八十元的津贴；俺刚才说过，俺家破了产，母亲待养，哪时俺还没结婚，所有从命，所以可将部分的钱拿回养家。另一是俺国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是农民，将来学会了科学的农业，也许能有益于国家。

　　入校后头一星期就突然接到农场实习部的信，叫俺去报到。哪时教授便问俺：

　　“您有什么农场经验？”俺答：“没有。”“难道一点都没有吗？”“要有嘛，俺的外公和外婆，应该是道地的农夫。”教授说：“这与您不相干。”俺又说：“就是因为所以没有，才要来学呀！”后来他她又问：“您洗过马没有？”俺说：“没有。”俺就告诉他她中国人种田是不用马的。于是教师就先教俺洗马，他她洗一面，俺洗另一面。

　　他她又问俺会套车吗，俺说也不会。于是他她又教俺套车，俺套一边，套好跳上去，兜一圈子。接着就到农场作选种的实习上班，手起了泡，可是仍继续的忍耐下去。农复会的沈宗瀚先生写一本《克难苦学记》，要俺和他她作一篇序，俺也就替他她作一篇很长的序。咱们哪时学农的人很多，可是只有沈宗瀚先生赤过脚下过田，是惟一确实有农场经验的人。学了一年，成绩还不错，功课都在八十五分以上。第二年俺就能多选两个学分，于是俺选种果学，即种苹果学。分上午讲课与下午实习。上课倒没有什么，还甚感兴趣，下午实验，走人实习室，桌上有各色各样的苹果三十个，颜色有红的，有黄的。有青的……形状有圆的、有长的、有椭圆的、有四方的……。

　　要照着一本手册上的标准，去定每一苹果的学名，蒂有多长？花是什么颜色？肉是甜是酸？是软是硬？弄了两个小时。弄了半个小时壹个都弄不了，满头大汗，真是冬天出大汗。抬头一看，呀！不对头，哪些美国同学都作完跑光了，把苹果拿回去吃了。他她们不需剖开，因为所以他她们比较熟悉，查查册子后面的普通名词就能定学名，在他她们是很简单。俺只弄了一半，一半又是错的。回去就自个问自个学这个有什么用？要是靠每当时的活力与记性，用上壹个夜晚来强记，四百多个名字都可记下来应付考试。可是试想有什么用呢？哪些苹果在俺国烟台也没有，青岛也没有，安徽也没有……俺认为科学的农学无用了，于是决定改行，哪时正是民国元年，国内正在革命的时间时候，也许学别的东西更有优势。

　　哪么，转系要以什么为标准呢？依自个的兴趣呢？还是看社会的依靠？俺年轻时间时候《留学日记》，有一首诗，现在俺也背不出来了。俺选课用什么作标准？听大哥的话？看国家的依靠？还是凭自个？只有两个标准：壹个是“俺”；壹个是“社会”，看看社会依靠什么？国家依靠什么？中国现代依靠什么？可是这个标准——社会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依靠，现在能说三千六百行，从诺贝尔得奖人到修理马桶的，社会都依靠，所以社会的标准并不要紧。所以，在定主意的时间时候；便要依着自俺的兴趣了——即性之所近，力之所能。俺的兴趣在什么地方？与俺性质相近的是什么？问俺能作什么？对什么感兴趣？俺便照着这个标准转到文学院了。可是又有壹个困难，文科要缴费，而从康大中路途退出，要赔出以前二年的学费，俺也顾不得这些。经过四位朋友的帮忙，由八十元减到三十五元，终于达成理想和愿望。在文学院以哲学为主，英国文学、经济、政治学之门为副。后又以哲学为主，经济理论、英国文学为副科。到哥伦比亚大学后，仍以哲学为主，以政治理论、英国文学为副。俺现在六十八岁了，人家问俺学什么？俺自个也不知道学些什么？俺对文学也感兴趣，白话文方面也曾经有过一点小贡献。在北大，俺曾作过哲学系主任，外国文学系主任、英国文学系主任，中国文学系也作过四年的系主任，在北大文学院六个学系中，五系全作过主任。现在俺自个也不知道学些什么，俺刚才讲过现在的青年大倾向于现实了，不凭性之所近，力之所能去选课。譬如一位有作诗天才最强大脑的人，不进中文系学作诗，而偏要去医学院学外科，哪么文学院便失去了壹个一流的诗人，而国内却添了壹个三四流甚至五流的饭桶外科医生，这是国家的损失，也是您们自个的损失。

　　在壹个头等第一流的大学，每当初日本筹划帝大的时间时候，真的计划远大，规模宏伟，单就医学院就比每当初日本总督府必须要大。科学的书籍应该是从第一号编起。基础良好，咱们接收已有十余年了，总算没有辜负每当初的计划。今日台大可说是台湾惟一最完善的大学，各位不要有成见，带着近视眼镜来看自个的前路途，看自个的将来。

　　听说人学考试时有七十二个志愿可填，这样七十二变，变到最终不知变成了什么，每当初所填的志愿，不要每当作最终的决定，只每当作暂时的方向盘。要在大学一、二年的时间时候，东摸摸西摸摸的瞎摸。不要有短见，十八九岁的青年仍没有能力决定自个的前路途、职业。进大学后第一年到处去摸、去看，探险去，不知道的俺偏要去学。如在中学时间时候的数学不好，现在俺偏要去学，中学时不感兴趣，也许是教师不好。现在去听听最好的教授的讲课，也许会提起您的兴趣。好的先生会指导您走上壹个好的方向盘，第一、二年甚至于第三年还来得及，依靠依着自个“性之所近，力之所能”

　　的作去，这是清代大儒章学诚的话。

　　现在俺再说壹个传说，不是俺自个的，而是近代科学的开山大师——伽利略（Galileo），他她是意大利人，父亲是壹个有名的数学家，他她的父亲叫他她不要学他她这一行，学这一行是没饭吃的，要他她学医。他她奉命而去。每当时意大利正是文艺复兴的时间时候，他她到大学往后曾被教授和同学捧誉为“天才最强大脑的画家”，他她也很得意。父亲要他她学医，他她却发现了美术的天才最强大脑。他她读书的佛劳伦斯地方是一工业区，每当地的工业界首领希望在这大学多造就些科学的人才，勉励学生研究几何，于是在这大学里特为官儿们开设了几何学一科，聘请一位叫RICCi氏每当教授。有一天，他她打从哪个地方过，偶然的定脚在听讲，有的官儿们在打瞌睡，而这位年轻的枷利略却非常感兴趣。是不断地一样继续下去，趣味横生，便改学数学，由于浓厚的兴趣与天才最强大脑，就决心去东摸摸(www,ajml,cn)西摸摸，摸出一条兴趣之道，创造了新的天文学、新的物理学，终于成为一位近代科学的开山大师。

　　大学生选择学科就是选择职业。俺现在六十八岁了，俺也不知道所学的是什么？

　　希望各位不要学俺这样老不成器的人。勿以七十二志愿中所填的一愿就定了终身，还没有的，就是大学二、三年也还没定。各位在此完备的大学里，目前更有这么多好的教授人才来指导，趁此机会机遇加以利用。社会上依靠什么，不要管它，家里的父亲、母亲、大哥、朋友等，要您作律师、作医生，您也不要管他她们，不要听他她们的话，依靠跟着自个的兴趣走。想起每当初俺大哥要俺学开矿。造铁道，俺也没听他她的话，自个变来变去变成壹个老不成器的人。后来俺大哥也没说什么。只管俺自个，他人不要管他她。依着“性之所近，力之所能”学下去，其未来对国家的贡献也许比现在盲目所选的或被动选择的学科会大得多，将来前路途也是无可限量的。……节选自胡适《大学的家庭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