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真正的朋友，有多可贵？

　　一

　　这壹次的旅行使俺更明了壹个名词的意义，这个名词就是：朋友。

　　七八天以前俺曾对壹个初次见面的朋友说：“在朋友们面前俺只感到惭愧。您们待俺太好了，俺简直没法报答您们。”

　　这并不是谦虚的客气话，这是其实事实。说过这些话，俺第二天就离开了哪个朋友，并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机遇再看见他她。可是是他她给俺的哪一点点温暖至今还使俺的心颤动。

　　俺的生命大概或许不会很长久罢。然而在短促的过去的回顾中却有一盏明灯，照彻了俺的灵魂和黑暗，使俺的生存有一点光彩。这盏灯就是亲情。俺应该感谢它。因为所以靠了它俺才能够活到现在；而且把旧家庭给俺留下的阴影扫除了的也正是它。

　　二

　　世间有不少的人为了家庭抛弃朋友，至少也会在家庭和朋友之间划壹个界限，把家庭看得比朋友重过若干倍。这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俺也曾亲眼看见少些人结婚往后就离开朋友，离开事业……

　　朋友是暂时的，家庭是永久的。在好些人的行为里俺发现了这个信条。这个信条在俺实在是不可理解的。对于俺，要是没有朋友，俺现在会变成怎样可怜的东西，俺自个也不知道。

　　然而朋友们把俺救了。他她们给了俺家庭所不能给的东西。他她们的友爱，他她们的帮助，他她们的勉励，几次把俺从深渊的边沿救回来。他她们对俺表示了无限的慷慨。

　　俺的家庭生活状态曾经是悲苦的，黑暗的。然而朋友们把多量的同情，多量的爱，多量的欢乐，多量的眼泪分了给俺，这些东西应该是生存所必需的。这些不要报答的慷慨的施舍，使俺的家庭生活状态里也有了温暖，有了幸福。

　　俺默默地接受了它们。俺并不曾说过一句感激的话，俺也没有作过一件报答的行为。可是是朋友们却不把自私的形容词加到俺的身上。对于俺，他她们太慷慨了。

　　三

　　这壹次俺走了许多新地方，看见了许多新朋友。俺的家庭生活状态是忙碌的：忙着看，忙着听，忙着说，忙着走。可是是俺不曾遇到一点困难，朋友们给俺准备好了所有，使俺不会缺少甚么。俺每走到壹个新地方，俺就像回到俺哪个在上海被日本兵毁掉的旧居一致。

　　每壹个朋友，不管他她自个的家庭生活状态是怎样苦，怎样简单，也要慷慨地分少些东西给俺，虽然明知道俺不能够报答他她。

　　有些朋友，连他她们的名字俺以前也不知道，他她们却关心俺的健康，处处打听俺的“病况”，直到他她们看见了俺哪被日光晒黑了的脸和膀子，他她们才放心地微笑了。这种情形的确值得人掉眼泪。

　　有人相信俺不写文章就不能够家庭生活状态。两个月以前，壹个同情俺的上海朋友寄稿到广州《民国日报》的副刊，说了许多关于俺的家庭生活状态的话。他她也说俺一天不写文章第二天就没有饭吃。这是不确实的。

　　这次旅行就给俺证据：即使俺不再写壹个字，朋友们也不肯让俺冻馁。世间还有许多慷慨的人，他她们并不把自个个人和家庭看得异常要紧，超过所有。靠了他她们俺才能够活到现在，而且靠了他她们俺必须要活下去。

　　朋友们给俺的东西是太(www,ajml,cn)多、太多了。俺将怎样报答他她们呢？可是是俺知道他她们是不依靠报答的。

　　四

　　近期俺在法国哲学家居友的书里读到了这样的话：

　　“生命的壹个条件就是消费……世间有一种不能跟生存分开的慷慨，要是没有了它，咱们就会死，就会从内部干枯。咱们必须开花。道德、无私心就是人生生命的花。”

　　在俺的眼前开放着这么多的人生生命的花朵了。俺的生命要到甚么时间时候才会开花?难道俺已经是“内部干枯”了么？

　　壹个朋友说过：“俺若是灯，俺就要用俺的光明来照彻黑暗。”

　　俺不配作一盏明灯。哪么就让俺作一块木柴罢。俺愿意把俺从太阳哪里受到的热放散出来，俺愿意把自个烧得粉身碎骨给人间添一点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