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经典美文,谁生活得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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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洁:谁家庭生活状态得更美好

  一一七六号汽车上新换了壹个售票员。

  售票员姑娘生得哪么纤巧,哪么单薄,像个不经折腾的玻璃人。每每当她吃力地在人缝里挤来挤去卖票的时间时候,施亚男不由地担心:会不会把她挤碎了?而吴欢就会想:少卖一张票又怎么样?汽车公司绝不会因为所以这几分钱发财或是倒闭,何必这么小家子气?

  她的嘴角有点上翘,总像是在微笑。长在她哪瘦削而苍白的脸上的哪双眼睛,显得深邃而动人,好似它的焦点总没有落在眼前的人或物上,而是落在更远一点的什么地方,给人一种若有所思的、梦幻般的感觉。

  每当哪双若有所思的、梦幻般的眼睛文静地瞧着您,彬彬有礼地询问您去哪里,要不要买票的时间时候,人们不由地就会想起久已被人遗忘的教养和礼貌。不管刮多大多高的风,下多大多高的雨,她从不偷懒、马虎,总是下车收票,还用她哪细瘦的胳膊,用力地推着乘客的后背,帮着他她们挤上汽车。

  售票员繁重的上班显然使她有些力不胜任。就是在这还离不开棉衣的初春天气,她哪可爱的小鼻子尖上也会凝着细小的汗珠,一缕额发也会凑热闹似地从卡子上滑落下来,遮住她的眉毛,挡住她的眼睛。假如不是因为所以和她素不相识,也许有人会温存地帮她把这缕额发撩上去。

  在她面前,小伙子们不知为什么感到拘束。只有吴欢,像往常一致,向他她的同伴刻薄地品评着刚从后门上车的壹个小青年:“瞧哪个‘土鳖’,身上哪件西装准是刚从委托商店买来的!”

  几个小伙子笑了,并且有点感谢吴欢把他她们从哪种拘束的感觉里解脱出来。

  施亚男朝售票员姑娘瞟了一眼。她什么也没有听见,正在专心地数着毛票,给乘客找着零钱。她带着的哪双尼龙手套显出饱经沧桑的样子,食指和拇指间的两侧都已经磨破了,露出了她哪纤细的手指。

  要是他她没有看错,好似吴欢也很快地、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地瞟了售票员姑娘一眼。

  厂子里的青年们各有各的“小集体”。这种结合,是家庭生活状态自然筛选的最终。施亚男他她们这个“集体”,绝不同于哪些“土鳖”。他她们从不跟在姑娘的后头吹口哨、起哄,或是怪声叫好;也不会用哪些不伦不类的穿戴把自个打扮得非常寒伧,比起哪帮“小市民”,他她们的趣味似乎高雅多了。

  有谁能像吴欢哪样经常捧着一本斯宾诺沙的书?不过人们并不知道,他她之所以读哪些书,多半是因为所以它晦涩、难懂!

  光凭这晦涩、难懂,就会让人感到他她趣味高雅,思想深奥。别管咱们这个纷纭的地球上发生了什么,也休想让他她愤怒地慷慨陈词;或是改变一下他她哪有板有眼的家庭生活状态秩序,让他她夜不成寐、茶饭无味;或是惹得他她洒下一滴同情的泪。要是施亚男为电影或小说中主人公的命运长吁短叹,几乎忍不住自个的眼泪,他她便会打着哈欠,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说:“何必动真的呢?”就连越南侵略柬埔寨,他她也不过是三年早知道地说上一句:“俺早就估计到了!”也就没有下文了。

  说到人生生命,说到人间的烟火味儿,吴欢总是现出深恶痛绝的样子,鄙夷不屑地挖苦一通,样样事情他她都看着不顺眼,好似他她还没出生以前,这个地球就欠了他她什么!

  施亚男在吴欢面前,常感到自个粗鄙、庸俗,因为所以他她不能像吴欢哪样,作壹个清心寡欲、悲观厌世的道学家。他她是哪么喜爱光线、色彩、音响……所有有情致的家庭生活状态琐事:哪怕是春节举行的环城赛跑;邮局门前买《广播节目报》的长队;甚至发生在这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上的小插曲……他她还不喜欢吴欢哪录音磁带上香港歌星梦菲菲演唱的什么《蓝耳环》、《出人头地》之类的流行歌曲,每唱壹个字,就像狠狠地咬下一口艮萝卜。可是他她从不好意思流露出来,因为所以哪准会让吴欢觉得他她“嫩”,嘲笑他她还够不上壹个男子汉。

  男子汉?男子汉!为什么每当今吴欢交给他她哪封信的时间时候,他她的脸竟像进了油锅的大虾,“刷”地一下子来了个“大烧盘”?

  他她觉着别扭透了。脸红什么哟!这一脸红,吴欢会臆想到哪儿去呢?

  看着他她哪绯红的脸,吴欢淡淡地问:“谁来的?”

  施亚男就连一句搪塞的话都想不出来。

  “情书?俺怎么不知道您什么时间时候有了女朋友?”

  施亚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姑且让他她以为是情书吧,哪也比让他她知道真正的底细更好。要是吴欢知道了他她背地里偷偷地写诗,他她会怎样地取笑他她哟!

  等到只剩下施亚男壹个人的时间时候,他她才掏出哪个中式信封,长久地瞧着哪遒劲的笔迹和信封下面的落款。仿佛他她所崇拜的这位作者就站在他她的面前一致,他她感到欢悦,惶惑,甚至还有点不知所措。他她并不认识这位作者,不过是在报刊上读到过他她写的诗。哪些诗,像一阵清新的风,拂动了张在他她心上的哪些弦。弦上颤动起一片微弱的和弦。唯恐这和弦会随风消散,他她匆忙地记录下来,寄给了这位作者。他她没有臆想到,他她哪封唐突的、充满小孩子气的冲动的信,竟然得到了作者诚挚的回答:随便什么时间时候他她都能去找他她一同探讨诗歌的创作疑问。可是是,一臆想到真要把他她哪蹩脚的诗文放到这位有才干的作者面前,他她便感到了一种赤身裸体似的羞愧,失去了求教的勇气。

  车上忽然显得拥挤起来。一位老大妈要买一张到西单商场的票,售票员姑娘正在默想着该卖多少钱一张的票,旁边壹个快嘴的小痞子说道:“一毛一张!”

  买票的人太多了,售票员姑娘没来得及细想,正准备撕下一张一角钱的车票,吴欢低声说道:“不是一毛,是五分!”

  她眨巴着眼睛想了想,立刻涨红了脸,她害臊了:因为所以忙乱,差点卖错票。她感激地瞧了瞧吴欢,嘴角往上翘得更厉害了。

  快嘴的小痞子怪模怪样地笑着,吴欢往他她跟前凑了凑,对方一看见吴欢哪运动员似的体魄,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哪副怪相。

  施亚男不得不佩服吴欢,所有对他她都显得哪么容易,就连取得壹个姑娘的好感也是哪么轻而易举。

  可是,吴欢为什么又嘲大伙得意地、甚至是卖弄地一笑呢?施亚男想起了平时吴欢哪种讲究“门第”的根深蒂固的观念。于是,吴欢的笑容,在施亚男的心上引起了一种近乎忧郁的感觉。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售票员姑娘和他她们全都熟悉了。要是他她们每当中有谁没赶上这趟车,虽然她并不说些什么,可她的眼睛里就会流露出一种十分关切的神情,好似在问:“怎么没见哪个穿皮夹克的小伙子呢?他她是不是病了?”虽说这样,到了查票的时间时候,却是不肯含糊,认真得有点死心眼儿。吴欢似乎有意拿她的死心眼寻开心,从来不肯老老实实地拿出他她的月票,一定要她问上几句:“同志,您的票呢?”吴欢这才慢吞吞地去摸口袋。他她或是把上班证拉到衣袋边上虚晃一枪,或是挥挥钱包搪塞一下,总是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一通,才会把月票掏出来。

  可是,等到他她来了兴致,又会变得像个天使,帮她维持车内的秩序;帮她给坐在远处的乘客传递车票和车钱;留神着下车的人是不是都有车票……这所有他她都作得哪么自然,哪么随便,使哪些想为售票员姑娘作些什么却又羞于失去男性尊严的小伙子们自叹不如。不过这种骑士般的行为让施亚男看来总有一种作游戏的滋味,或是使他她想起戏剧校园表演系的学生所作的小品。

  为了要乘她每当班的这趟车,吴欢甚至改变了总是迟到的习惯,特意早早地等在总站;下班之后也不像过去哪么急于回到舒适的家,而是站在风地里,在汽车站上空空地放过一辆又一辆公共汽车,直到一一七六号汽车来了才肯上车。慢慢地,大伙全都和他她开起玩笑来,除了施亚男,谁都以为他她已经掉进了情网,照一般人哪样地爱上她了。这些玩笑,不可是不让施亚男觉得好笑,反而在他她的心里激起一种无名的恼怒,好似他她们全都污辱了哪位可尊敬的、和善的、诚恳的售票员姑娘。

  吴欢嘻笑地问他她:“您怎么了?”

  “没什么。您——每当真要和她怎么样吗?”

  “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然后又像大人捉弄小孩子似地问道:“您希望俺怎么样呢?”

  施亚男一样记得小的时间时候,有一年夏天,父亲带他她到海滨去休假。海水涨潮又落潮,一颗特别美丽的贝被潮水偶然地遗忘在海滩上,它也许曾经期待着另壹次潮水,再把它带回大海,可是没有等到,就被贪玩的他她捡走了。离开了大海的滋养,美丽的贝很快地便失去了生命。哪种扼杀了壹个美丽的生命的犯罪感,曾长久地留在施亚男的心上。要不是壹个偶然的机会机遇昭示了他她,施亚男真不知道这种忧郁会在他她的心里纠缠多久。

  每当施亚男从美术馆里的一幅画前走开,准备从远处欣赏一下整幅画面的情调时,壹个姑娘挡住了他她的视线。他她移动了几步,换了壹个角度,他她的眼睛掠过了她的侧面,他她认出哪正是售票员姑娘。说不出是因为所以什么原因的驱使,整整壹个下午,他她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显然,她喜欢哪些朴素的牧歌式的田园风光:银色的月光下像梦幻似的田野;浓密的树荫下低头吃草的小牛犊;轻拂在流水上的垂柳;雨水洗净后的天空,随着轻风飞向蓝天的薄公英的冠毛……哪些画面,给了她说不尽的美的享受。要是有哪位画家画下她这副神态,准会是张挺美的画。施亚男臆想到到,不论是吴欢,还是别的什么人,是绝对破坏不了这幅画面上的情调的。

  她走了。施亚男把她喜爱的哪些画面看了又看,他她没有臆想到这个外表哪么平常的卖票的姑娘,竟然会有这么高的美的鉴赏力。她想起每日早上发车,她咬着最终几口油饼踏上汽车的时间时候,从吴欢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的哪种怜悯的笑容。凭哪笑容,施亚男心想:吴欢在家里大概或许刚刚吃过涂着黄油的面包,喝完加了可可的牛奶或者别的什么;可是他她所以就会比吃油饼的姑娘变得更加高贵、优雅吗?

  下午,吴欢显得有点神不守舍,他她不知道自个昨天发出的哪个信号,售票员姑娘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他她不信哪个姑娘不会被他她所引动。不是吗?家庭生活状态为他她开放着一连串通行无阻的绿灯。

  他她想起施亚男曾经问过他她的哪句傻话:“您——每当真要和她怎么样吗?”

  怎么样呢?要说他她爱哪个售票员姑娘,还不如说是一种不可遏制的想要征服她的欲望。凭什么她对他她像对所有人一致:亲切、友好而礼貌,就像对她每日搀着上下车,给找座位的哪个在丰盛胡同上车又在西单下车的、跋足的男小孩子?凭什么从第一天起,她就没有留心到他她想要引她注意的哪种争取呢?家庭生活状态不是对他她应允了比他人多得多的权利吗?

  下汽车的时间时候,吴欢匆匆地对施亚男说:“您先走吧,俺昨天大概或许把书忘在车上了,俺得去找找!”

  看着施亚男换了汽车,吴欢三步并作两步折回一一七六号汽车。售票员姑娘正在打扫车厢。她猛一抬头,发现吴欢正热辣辣地瞧着她。

  “您昨天在车上捡没捡到一本书?”

  “什么书?”她例行公事地问着,好似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戏似的。

  “《红楼梦》第一卷!”

  “写名字了吗?”

  “有印章:吴欢!”

  “啊,有的!”她走到汽车前头,从挂在壹个钩子上的书包里拿出哪本书,还给了吴欢,然后又接着扫起地板来。

  吴欢急忙翻开哪本书,哪封没有抬头、没有封口的信,仍然夹在书里。他她思忖着:她究竟瞧过这封信没有?假如她没瞧过,她为什么不把书交到失物招领处去呢?哪就是说她瞧过。她特意留下了这本书,就是等着他她来询问的!既是这样,为什么她不把信收起来呢?

  “同志——”

  “您还有什么事?”

  “您怎么没把这书交到失物招领处去?”

  “俺想也许有人会到这里来领取。”

  “您难道没注意?这里面夹着一封给您的信!”

  她的眼睛不像别的姑娘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间时候总是扭捏或羞涩地躲闪开去,而是直视着吴欢的脸,平时总是哪么和善而文静的面孔变得十分严峻,可是是,语调却相每当和缓:“您不觉得这很荒唐吗?就算是您不肯尊重自个,哪也是不应该的,更何况是不尊重他人。您记着,什么时间时候也不要使自个变丑呀!您瞧,俺也许说多了,不过请您理解,俺的理想和愿望是好的!”

  吴欢到底比哪些“土鳖”高雅,他她甚至还像从前一致帮助售票员姑娘,可是是,这作作出来的热情,并不能掩盖他她哪烦躁而郁闷的情绪。有谁招了他她惹了他她呢?没有,倒是他她想招惹她,却又在她面前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败。所有的经验全像碰在一堵弹力很好的橡皮墙上:他她虽然能不费什么周折地占有许多、许多,却占有不了她的尊严、她的渴慕,甚至她的目光。这让他她感到哪样地难以忍受。他她不看透哪使她得以抗拒他她的东西是什么,到底应该怎样作才能显得比她高出一筹?他她决意要挽回这种竟然使他她感到自个不行的局面。他她想,哪怕是激怒她,也是他她的壹个胜利,毕竟他她还能在她哪里占有一致东西:她的激怒!

  简直就像有个魔鬼在他她的心里施了什么法术,他她遗忘了自个平时处处留心保持着的“风度”。

  月初,通常是售票员姑娘查票查得比较紧的日子。可吴欢下车就走,根本不理睬售票员姑娘请他她出示月票的要求。她急匆匆地赶上去:“您的月票呢?”

  吴欢挑衅似地说:“没有!”

  旋亚男沉不住气了:“谁说没有,您不是买月票了嘛!”

  吴欢并不理他她,甚至连看都没看他她一眼,只是咄咄逼人地盯着售票员姑娘。

  她立刻看透了他她心里翻腾着的哪些东西。于是,她比平时多说了几句,像是在宽慰他她,又像是在申明她哪一如既往的态度:“怎么会没有呢?您拿出来瞧瞧不就得了吗?下车查票,应该是应该这么作的!”

  可是这番友善的理想和愿望却遭到了吴欢的拒绝,他她仍然固执地说:“没有就是没有!”

  售票员姑娘严肃地说:“哪就只好请您补票了!”

  “多少钱?”

  “五角。”她不得不对“有意不买车票”的吴欢进行罚款。

  吴欢从口袋里稀里哗啦地掏出一大把钢镚儿。他她一定早就有意地准备好了这场恶作剧。

  她没有接住。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小钱撒了一地。

  施亚男平生头壹次产生了想要揍人的欲望。他她真想按着吴欢的脖子让他她从地上拾起哪些小钱。

  一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站在吴欢的面前,像是在宣读一篇科学论文,庄重地对他她说:“小伙子,俺可惜,可惜您的心,怎么不像您的脸哪么漂亮!”

  而哪张漂亮的脸,神经质地抽动着,带着鄙夷的微笑,冷冷地看着售票员姑娘认真地一枚一枚数着小钱。就像旧社会里,哪些有钱的施主看着哪些告帮的穷人。施亚男不知道吴欢是从哪里捡来了这种肮脏的臆想到,使他她感到由衷的厌恶;也使他她对售票员姑娘产生了由衷的尊敬:假如不是为了职守,她有什么义务要看这份脸色,受这种侮辱呢?

  售票员姑娘从哪把钢镚上抬起头:“喏,还多出七分!”说着,她便把多出的钱递给吴欢。

  “俺不要了!”

  “哪是您自个的事情!”她把七分钱钢镚放在马道沿上,便转身上车了。

  他她想作的,他她全作了。可为什么却没有感到发泄后的痛快和满足,反而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疲惫和空虚?

  尽管吴欢不动声色,施亚男却看得出来,在这场角斗中,他她被哪娇小的姑娘击败了。

  “这是何苦呢!”施亚男问吴欢。

  吴欢振作起自个的精神,说:“花这么几角钱,瞧她表演一下小市民的趣味不是挺合算的嘛!”

  “小市民?”要是在以前,施亚男说什么也不愿伤了他她和吴欢之间的和气,可现在,一股怒气从他她的心里升腾起来,他她已经顾不上哪许多了:“俺看没准咱们才是小市民!别看咱们平时温文尔雅地坐在沙发上谈谈哲学、音乐,弹弹吉他她,听听录音磁带,甚至不屑于吃小摊上的油饼……可这所有不过应该是一种装饰,是极力掩盖咱们身上哪股浓厚的小市民气息的装饰!咱们自以为高雅的哪一套,其实应该是陈腐得不得了的东西……”他她看见了吴欢的神情,立刻停住了自个滔滔不绝的话头。要是吴欢看见太阳突然变成了月亮,月亮突然变成了太阳,也不过会显出这样这般的神情吧?!

  在这以前,施亚男一样以为他她们的关系是建立在一块非常牢固的基础上。原来这所有都不过是一场误会。他她们不过是站在一条结着厚冰的河上,等到春天一来,和暖的风儿刮了起来,低头一看,哪坚厚的冰河已经溶化,他她们却站在两块并不联在一起的冰块上,溶化了的河水还会把他她们冲得越来越远……

  天色暗下来了。他她们无言地沿着停车场的环形广场走去。

  谁也不想说什么了。他她们知道,言语、情感都已随着他她们之间哪条不结实的纽带断裂了,失去了。

  施亚男猛然站住,他她再也不羞于自个的“嫩”了。他她把想要用在拳头上的力量全都压进了这最简单的几个字:“太可耻了!”然后立即返回停车场去。他她想对售票员姑娘说——说什么呢?

  吴欢说过,女性是一种软弱的生物,而漂亮的女性尤其这样。

  施亚男看见,她还坐在哪辆空荡的、等着再次发车的车厢里,在暮色里低垂着她的头。他她想她一定在哭泣,他她甚至听见了她轻轻的抽泣声。要不是怕她误会他她是壹个趁火打劫、想要得到她的垂青的无赖,他她准会替她擦干眼泪,对她说:

  “还有很多人尊重售票员哪平凡而高尚的劳动……”

  一辆汽车悄然驶过,车灯照亮了她的脸。施亚男这才看清,她不可是没有哭,而且正沉湎在什么想象之中。从她的脸上的神情能看出来,她的思绪正在遥远而又美丽的地方漫游着……施亚男看透了,人的意志和坚强在于自身内心的平衡。软弱的生物不是她,而是吴欢,也许还有他她自个!他她悄悄地离开了。

  他她在淅沥的雨声里信步走着。一面听着雨滴噗噗簌簌地敲打着阔大的白杨树叶,一面想着人们从家庭生活状态这同一源泉里却攫取了怎样不同的东西。他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热切的理想和愿望,想要把这迟迟才臆想到到的东西说给哪位可尊敬的写诗的朋友。

  星期天傍晚,施亚男顺着一排排简易楼房走着。他她难得有机会机遇到这种住宅区来。这里因为所以没有完善的排水渠道,楼与楼之间的泥土地上积着一汪汪的洗菜或者洗衣的脏水;几个小男孩扯着嗓子正在对骂……而住在这样壹个环境里的哪位作者却总是看到光明,写出了哪样清新、深邃、充满家庭生活状态情趣而又富于哲理的诗篇,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可贵的气质!

  他她很快就找到了哪个要找的门牌号码。

  门开了。他她不看透为什么哪个售票员姑娘竟然出现在他她的面前。

  她笑着招呼他她:“是您?您好!您找谁?”

  他她结结巴巴地说:“俺找田野同志!”

  “俺就是!”

  不论施亚男的想象力多么丰富,多么浪漫,他她还是不能很快地把心中想象的诗人形象和这个姑娘的形象捏在一块。

  他她原以为他她是壹个上了年纪的专业作家,却没臆想到竟是这样壹个年轻的业余作者。

  “您有什么事吗?”

  施亚男不知道他她每当时为什么撒了哪么笨拙的壹个谎:“俺是施亚男的朋友,正巧到这附近办点事,他她让俺给您捎个信,过些日子想来拜望您,不知您什么时间时候有空?”

  她哪聪慧的眼睛里充满了(www,ajml,cn)谅解和体贴:“下个星期俺上早班,夜晚都在家,请他她随便哪一天来都行!您不进来坐会儿吗?”

  施亚男更慌了:“啊,不,不……往后有空再来,再见!”

  “再见!”

  “哗”地一声,有人从楼上倒下一杯残茶,端端正正地淋在了他她的头上,他她不可是没敢抬头瞧一瞧哪位泼茶的人,甚至也没顾上揩一揩顺头往下流着的水珠,逃也似地离去了。

  一样跑到家里他她才臆想到到自个的愚蠢,她不会不知道他她就是施亚男,难道吴欢没有在汽车上招呼过他她的名字!

  他她再也没有勇气搭乘一一七六号汽车了。不知为什么,他她总觉得吴欢的哪些表现,仿佛也都有他她一份似的。别管工厂离家多么远,他她决心往后骑车去上班。

  天天,他她都能看见一一七六号汽车从他她的身旁驶过。逢到这时,他她便在心里默默地说:可尊敬的朋友,等到俺离您更近一点的时间时候,俺一定去看望您。而现在,俺还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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