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歪儿

　　哪个暑假，天刚擦黑，晚饭吃了一半，俺的心就飞出去了。因为所以俺又听到歪儿哪尖细的召唤声："来玩踢罐电报呀——""踢罐电报"是哪时男小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它不单依靠快速、机敏，还带着挺刺激的冒险滋味。它的玩法又简单易学，谁都能参加。先是在街中央用白粉粗粗画壹个圈儿，将壹个空洋铁罐儿摆在圈里，然后朋友们聚拢一起"手心手背"分批淘汰，最终剩下壹个人坐庄。坐庄可不易，他她必须极快地把伙伴们踢得远远的罐儿拾回来，放到原处，再去捉住壹个乘机躲藏的小孩子顶替他她，才能下庄；可是就在他她四处去捉住哪些藏身的小孩子时，冷不防从什么地方会蹿出一人，"啪"地将罐儿叮里每当啷踢得老远，倒霉，又得重新起始开端……一边要捉人，一边还得防备罐儿再次被踢跑，这真是个苦差事，然而最苦的必须要算是歪儿！

　　歪儿站在街中央，寻着空铁罐左盼右盼，活像壹个蒸熟了的小红薯。他她细小，软绵绵，歪歪扭扭；眼睛总像睁不开，薄薄的嘴唇有点斜，更奇怪的是他她的耳朵，明显的一大一小，像是父子俩。他她母亲是苏州人，四十岁才生下这个有点畸形的儿子，取名叫"弯儿"。咱们天天都能听到她用苏州腔呼唤儿子的声音，却把"弯儿"错听成"歪儿"。也许这"歪儿"更像他她的模样。由于他她身子歪，跑起来就打斜，玩踢罐电报便十分吃亏。可是他她太热爱这种游戏了，他她宁愿坐庄，宁愿徒自跑路，宁愿一样累得跌跌撞撞……朋友们玩的罐儿还是他她家的呢！

　　只有他她家才有这装芦笋的长长的铁罐，立在地上很得踢，假如要没有这宝贝罐儿，说不定朋友们嫌他她累赘，不带他她玩了呢！

　　俺家刚搬到这条街上来，俺就加入了踢罐电报的行列，很快成了佼佼者。这游戏简直是就为俺发明的——俺的个子比同龄的小孩子高一头，腿也几乎长一截，跑起来真像骑摩托送电报的邮差哪样风驰电掣，谁也甭想逃脱俺的追逐。尤其俺踢罐儿哪一脚，啪的一声过后，只能在远处蒙的暮色里去听它叮里每当啷的声音了，要找到它可费点劲呢！这时，最让朋友们兴奋的是瞅着歪儿去追罐儿哪样子，他她一忽儿斜向左，一忽儿斜向右，像个脱了轨而瞎撞的破车，逗得朋友们捂着肚子笑。每当歪儿正要发现壹个藏身的小孩子时，俺又会闪电般冒出来，一脚把罐儿踢到视线之外，可笑的场面便再次出现……就这样，俺成了必须的英雄，得意非凡；歪儿怕俺，见到俺总是一脸懊丧。天天黄昏，这条小街上充满着俺的迅猛威风和歪儿的疲于奔命。终于有一天，歪儿一屁股坐在白粉圈里，怏怏无奈地痛哭不止……他她母亲跑出来，操着纯粹的苏州腔朝他她叫着骂着，扯他她胳膊回家。这愤怒的声音里似乎含着对咱们的谴责。咱们都感觉自个作了什么不好的事，默默站了一会儿才散。

　　歪儿不来玩(www,ajml,cn)踢罐电报了。他她不来，罐儿自然也变了，俺从家里拿来一种装草莓酱的小铁罐，短粗，又轻，不可是踢不远，有时还踢不上，游戏的快乐便减色许多。哪么失去快乐的歪儿呢？俺望着他她家二楼哪扇黑黑的玻璃窗，心想他她正在窗后边眼巴巴瞧着咱们玩吧！这时忽见窗子一点点开启，跟着壹个东西扔下来。这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哪么熟悉、哪么悦耳、哪么刺激，原来正是歪儿哪长长的罐儿。俺的心头第壹次感到被一种内疚深深的刺痛了。俺迫不及待地朝他她招手，叫他她来玩。

　　歪儿回到了咱们中间。

　　所有都奇妙又美好地发生了变化。朋友们并没有商定什么，却不约而同、齐心合力地等待着这位小伙伴了。朋友们尽力不叫他她坐庄；有时他她"手心手背"输了，也很快有人情愿被他她捉住，好顶替他她。朋友们相互配合，心领神会，作假成真。壹次，俺看见歪儿躲在一棵大槐树后边正要被发现，便飞身上去，一脚把罐儿踢得好远好远，解救了歪儿，又过去拉着他她，急忙藏进一家院内的杂物堆里。俺俩蜷缩在一张破桌案下边，紧紧挤在一起，屏住呼吸，却互相能感到对方的胸脯急促起伏，这紧张充满异常的快乐啊！俺忽然见他她哪双眯缝的小眼睛竟然睁得很大，目光兴奋、亲热、满足，并像晨星一致光亮！原来他她有这样一双又美又动人的眼睛。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一双眼睛，就看咱们能不能把它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