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经典美文,绅士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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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从文:绅士的太太

  俺不是写几个能用您们石头打他她的妇人,俺是为您们高等人造一面镜子。

  他她们的家庭

  壹个曾经被人用各样尊敬的称呼加在名字上面的主人,国会议员,罗汉,猪仔,金刚,后来又是总统府顾问,参议,于是一事不作,成为有钱的老爷了。

  人是读过书,很干练的人,在议会时还极其雄强,经常常常疾声厉色的与政敌论辩,一言不合就祭起壹个墨盒飞到主席台上去,又经常常常作一点政治文章到《金刚月刊》上去发表。现在还只四十五岁。四十多岁就关门闭户作绅士,是因为所以什么缘故,很少有人看透的。

  一般绅士为了娱悦自个,多数念点佛,学会静坐,会打太极拳,能谈相法,懂鉴赏金石书画。另外的事情,就是喝一点酒,打打牌。这个绅士是并不把自个家庭生活状态放在例外的地位上去的,凡是所有绅士的坏德性他她都不缺少。

  一栋自置的房子,门外有古槐一株,金红大门,有上马石安置在门外边。(因为所以无马可上,哪石头,成为小贩卖冰糖葫芦憩息的地方了。)门内有门房,有小黑花哈叭狗。门房手上弄着两个核桃,又会舞石槌,哈叭狗成天寂寞无事可作,就蹲到门边看街。房子是两个院落的大小套房子,客厅里有柔软的沙发,有地毯,有写字台,壁上有名人字画,红木长桌上有古董玩器,同时也有打牌用的所有零件东西。太太房中有小小宫灯,有大铜床,高镜台,细绢长条的仕女画,极精致的大衣橱。僻处有乱七八糟的衣服,有用不着的旧式洋伞草帽,以及女人的空花皮鞋。

  绅士有壹个年纪不大的妻,有四个聪明伶俐的儿女。妻曾经被人称赞过为美人,儿女都长得体面干净。因为所以这完全家庭,这主人,培养到这逸乐安全家庭生活状态中,再无更好的理由拒绝自个的发胖了。

  绅士渐渐胖下来,走道时肚子总先走到,坐在家中无话可说时就打呼睡眠,吃东西食量极大,谈话时声音滞呆。太太是习惯了,完全不感觉到这些情形是好笑的。用人则因为所以凡是有钱的老爷天南地北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样子,也就毫不引起惊讶了。对于绅士发生兴味的,只有绅士的儿子,哪个第三的少爷,看到爹爹的肚子同哪神气,总要发笑的问这里面是些什么东西。绅士记得苏东坡传说,就告给儿子,这是“满腹经纶”。儿子不看透意思,请太太代为说明,遇到太太兴致不恶的时节,太太就告给儿子说这是“宝贝”,若脾气不好,不愿意在这些空事情上唠叨,就大声喊奶妈,问奶妈为什么尽少爷牙痛,为什么尽少爷头上长疙瘩。

  少爷大一点是懂事多了的,只爱吃零碎,不欢喜谈空话,所以作母亲的总是欢喜大儿子。大少爷因为所以吃零碎太多,长年脸庞黄黄的,见人不欢喜谈话,读书聪明,只是非常爱玩,九岁时就知道坐到桌子边看牌,十岁就会“挑土”,为母亲拿牌,绅士同他她太太都以为这小孩将来一定极其有成就。

  绅士的太太,为绅士养了四个儿子,还极其白嫩,保留到女人的美丽,从用人眼睛估计下来,总还不上三十岁。其实三十二岁,因为所以结婚是二十多,现在大少爷已经十岁了。绅士的儿子大的十岁,小的三岁,家里按照北京作官人家的规矩,每壹个小孩请娘姨一人,另外还有车夫,门房,厨子,作针线的,抹窗子扫地的,一共十壹个下人。家里经常常常有客来打牌,男女都有。把桌子摆好,人上了桌子,四只白手争到在桌上洗牌,抱引小少爷的娘姨就站到客人背后看牌。待到太太说,“娘姨,您是看少爷的,怎么尽呆到这里?”这三河县老乡亲才象记起了自个职务,把少爷抱出外面大街,看送丧事人家大块头吹唢呐打鼓打锣去了。引少爷的娘姨,厨子和车夫,虽不必站在桌边看谁输赢,总而言之是知道到了夜晚,汽车包车把客人接走往后,太太就要把人喊在一处,为这些下等人分派赏号的。得了赏号,这些人就按照身分,把钱用到各方面去。厨子照例也欢喜打一点牌,门房能够喝酒,车夫有女人,娘姨们各个还有瘦瘦的挨饿的儿子,同到一事不作的男人,留在乡下,靠到得钱吃饼过日子。太太有时输了,不大高兴,朋友们就不作声,不敢讨论到这数目,也不敢在这数目上作哪种荒唐打算。因为所以若是第二次太太又输,手气坏,这赏号分给用人的,不是钱,将只是少些辱骂了。实在说来,使主人生生命气的事情也太多了,这些真是完全吃闲饭的东西,一天什么事也不作,什么也不能弄得清楚,这样人多,还是胡胡涂涂,有客来了,喊人摆桌子也找不到,每壹个人又都懂得到分钱时,不遗忘伸手。太太是经常常常这样生气骂人的,用人从不会接嘴应声,人人都看透骂一会儿,就会有别的事情岔开。回头不是客来就是太太到别处去作客。太太事情多,不会骂得很久,并且不是输了很多的钱也不会使太太生气,所以每个下人都懂得作下人的规矩,对于太太非常恭敬。

  太太是很爱儿子的,小小孩子哭了病了,一面忙着打电话请医生,一面就骂娘姨,因为所以壹个娘姨若照科得尽职,象自个儿子一致,照例小小孩子是不大应每当害病爱哭的。可是作母亲的除了有时把几个小小孩子打扮得齐全,引带小小孩子上公园吃点心看花以外,自个小小孩子是不常同母亲接近的。另外时节母亲事情都象太多了,母亲经常常常有客,经常常常作客,平时又有许多机会机遇同绅士吵嘴斗气,小小孩子看到母亲这样子,好象也不大愿意亲近这母亲了。有时顶小的少爷,一定得跟到母亲作客,总得太太装成生气的样子骂人,于是娘姨才能把少爷抱走。

  绅士为什么也缺少这涵养,一定得同太太吵闹给下人懂到这习惯?是并不溢出平常绅士家庭组织以外的理由。一点点钱,壹次作客不曾添制新衣,更多次数的,是一种绅士们总不缺少的暧昧行为。太太从绅士的马褂袋子里发现了一条女人用的小小手巾,从朋友处听到了点谣言,从娘姨告诉中知道了些秘密,从汽车夫处知道了些秘密。或者,一样到了床上,发现了什么,都得在壹个机会机遇中把事情扩大,于是骂一阵,嚷一阵,有眼睛的就流眼泪,有善于说谎赌咒的口的也就分辩,发誓,于是本来预备出去作客也就不去了,本来预备睡眠也睡不成了。哭了一会的太太,若是不甘示弱,或遇到绅士恰恰有别的事情在心上,不能采取最好的手段赔礼,太太就一人出去,到别的人家作客去了。绅士羞惭在心,又不无小小愤怒,也就不即过问太太的去处。生了气的太太,还是过相熟的亲戚家打牌,因为所以有牌在手上,纵有气,也不是对于人的气了。过一天,或者吵闹是白天,到了夜晚,绅士一定各处熟人家打电话,问太太在不在。有时太太记得到这行为,正义在自个身边,不愿意讲和,就总预先嘱咐哪家主人,告给绅士并不在这里。有时则虽嘱咐了主人,遇到公馆来电话时,主人知道是绅士想讲和了,总仍然告给了太太的所在地方,于是到后绅士就来了,装作毫无其事的神气,问太太输赢。若旁人说赢了,绅士不必多说什么,只站在身后看牌,到满圈,绅士一定就把太太接回家了。若听到人说输了呢,绅士懂得自个应作的事,是从皮包里甩一百八十的票子,一面放到太太跟前去,一面挽了袖子自告奋勇,为太太扳本。既然加了股份,太太已经愿意讲和,且每当到主人面子,不好太不近人情,自然站起来让坐给绅士。绅士见有了转机,虽很欢喜的把大屁股贴到太太坐得热巴巴的椅子上去,仍然不遗忘说“莫走莫走,俺要您帮忙,不然这些太太们要欺骗俺这近视眼!”哪种十分得体的趣话,主人也仿佛很懂事,听到这些话总是打哈哈笑,太太再不好意思走开,到满圈,两夫妇也仍然就回家了。遇到各处电话打过,太太的行动还不看透时节,主人照例问汽车夫,照例汽车夫受过太太的吩咐,只说太太并不让他她知道去处,是要他她送到市场就下了车的。绅士于是就坐了汽车各家去找寻太太。每到壹个熟人的家里,哪家公馆里仆人,都不以为奇怪,公馆中主人,姨太太,应该是自个才讲和不久,也懂得这些事情,男主人照例袒护绅士,女主人照例袒护太太,同这绅士来谈话。走到第二家,第三家,有时是第七家,太太才找着。有时找了一会,绅士新的气愤在心上慢慢滋长,不愿意再跑道了,吼着要回家,或索性到哪使太太出走的什么家中去玩了一趟,回到家中躺在柔软的大椅上吸烟打盹。这方面一坚持,太太哪方面看看无消息,有点软弱惶恐了。或者就使哪家主人打电话回家来,作为第三者转圜,使绅士来接;或者由女主人伴送太太回家,且用着所有绅士们太太的权利,每当到太太把绅士教训一顿。绅士虽不大高兴,既然见到太太归来了,而且伴回来的又正说不定就是在另一时方便中也开了些无害于事的玩笑过的女人,到这时节,利用到机会机遇,把太太支使走开,主客相对会心的一笑,大而肥厚的柔软多脂的手掌,把和事老小小的善于搅牌也善于作别的有趣行为的手捏定,用人不在客厅,壹个有教养的绅士,总得对于特意来作和事老的人有所答谢,一面无声的最谨慎的作了些使和事老忍不住笑的行为,一面又柔声的喊着太太的小名,用“有客在怎么不出来”这一类正义相责。太太本来就先服了输,这时又正每当到来客,再不好坚持,就出来了。走出来后,谈了少些空话,因为所以有了一主一客,只须再来两个就是一桌,绅士望到客人作了壹个会心的微笑,赶忙去打电话邀人。坐在家里发闷的女人正多,自然不到半点钟,这一家的客厅里,又有四只洁白的手同几个放光的钻戒在桌上唏哩哗喇乱着了。

  关于这种家庭战争,由太太这一面过失而起衅,由太太这一面错误来出发,这事是不是也有过?也有过。不过男子到底是男子,壹个绅士,学会了别的时间时候以前,先就学会了对这方面的让步,所以除了有时无可怎样才把这一手拿出来抵制太太,平常时节是总以避免这冲突为是的。因为所以绅士看透每壹个绅士太太,都在一种习惯下,养成了一种趣味,这趣味有些人家是在相互默契情形下维持到和平的,有些人家又所以使绅士得了自由的机会机遇。总而言之,太太们这种好奇的趣味,是能使绅士阶级把少些友谊僚谊更坚固起来的,因这其实事实绅士们装聋装哑过着和平恬静的日子,也就大有其人了。这绅士太太,既缺少这样把柄给男人拿到,所以这太太比其余公馆的太太更使绅士尊敬畏惧了。

  另外壹个绅士的家庭

  因为所以作客,绅士太太到西城壹个熟人家中去。

  也是壹个绅士,有姨太太三位,儿女成群。大女儿在着名教会大学念书,小女儿在小学念书,有钱有势,儿子才从美国留学回来,即刻就要去新京教育部作事。绅士太太一到这人家,不管怎样也有牌打,因为所以没有外来客,这个家中也总是一桌牌。小姐从校园放学回来,争着为母亲替手,大少爷还在候船,也经常常常站到庶母后面,间或把手从隙处插过去,抢去一张牌,大声的吼着,把牌掷到桌上去。绅士是因为所以疯瘫,躺到客厅一角藤椅上哼,到晚饭上桌时,才扶到桌边来逮饭的。绅士太太是到这样壹个人家来打牌的。

  到了哪里,看到瘫子,用自个儿女的口气,同哪个废物谈话。

  “伯伯,这几天不舒服一点吗?”

  “好多了。谢谢您们哪个橘子。”

  “送小小孩子的东西也要谢吗?伯伯吃不得酸的,俺哪里有人从上海带来的外国苹果,明天要人送点来。”

  “不要送,俺吃不得。××近来忙,都不过来。”

  “成天同和尚来往。”

  “和尚也有好的,会画会诗,谈话风雅,很难得。”

  自个哪个二姨太就笑了,因为所以她就同壹个和尚有点熟。这太太是不谈诗画不讲风雅的,她只觉得和尚每当真也有“好人”,很能无拘束的谈少些体己话,内中含意必须是不宜于公开的。

  哪从美利坚得过学位的大少爷,壹个基督教徒,就说,“凡是和尚都该杀头。”

  绅士把眼睛一睁,对这种新派幼稚怪话表示不平。

  “怎么,一开口就乱说!佛同基督有什么不同?不是都要渡世救人吗?”

  大少爷记起父亲是废物了,耶稣是怜悯老人的,立刻取了调和妥协的神气,“俺说和尚不说佛。”

  大姨太太说,“俺不知道您们男人为什么都恨和尚。”

  这少爷正想回话,听到外面客厅一角有电话铃响,就奔到哪角上接电话去了。这里来客这位绅士太太就说,“伯伯,媳妇怎么样?”废物不作声,望到大小姐,因为所以大小姐在一点钟以前还才同爹爹吵过嘴。大小姐笑了。大小姐臆想到另外一件事,就笑了。

  二姨太太说,“看到相片了,咱们同大小姐到他她房里翻出相片同信,大小姐读过笑得要不得。还有壹个小小头发结子,不知是谁留下的,还有……”三姨太太不知为什么红了脸,借故走出去了。

  大小姐追出去,“三娘,婶婶来了,咱们打牌!”

  绅士太太也追出去,走到廊下,赶上大小姐,“慢走,毛丫头,俺同您说。”

  大小姐似乎早懂得所说的意思了,要绅士太太走过哪大丁香树下去。两人坐到哪小小绿色藤椅上去,互相望着对方白白的脸同黑黑的眼珠子。大小姐笑了,红了脸,伸手把绅士太太的手捏定。

  “婶婶,莫逼俺好吧。”

  “逼您什么?您这丫头,哪么聪明。您昨天装得使俺认不出是谁了。俺问您,到过哪里几回了?”

  “婶婶您到过几回?”

  “俺问您!”

  “只到过三次,万千莫告给爹爹!”

  “俺先想不到是您。”

  “俺也不知道是婶婶。”

  “输了赢了?”

  “输了不多。姨姨输二千七百,把哪个钻石戒指也换了,瞒到爹爹,不让他她知道。”

  “几姨?”

  “就是三娘。”

  三娘正在院中尖声唤大小姐,到后听到这边有人谈话,也走到丁香花作成的花墙后面来了。见到了大小姐同绅士太太在一处,就说,“请上桌子,牌早摆好了。”

  绅士太太说,“三娘,您手气不好,怎么输很多钱。”

  这妇人是妓女出身,见过大场面,经过多少风吹雨打,又特别聪明懂事,最会作眉眼,就对大小姐笑,好象说大小姐不该把这事告给外人。可是这姨太太一望也就知道绅士太太不是外人了,所以说,“××去不得,一去就输,还是大小姐好。”

  又问,“太太您常到哪里?”绅士太太就摇头,因为所以她到哪里是并不为赌钱的,只是监察到绅士男人,这事不能同姨太太说,不能同大小姐说,所以含混过去了。

  他她们记起牌已摆上桌子了,从花下左边小廊走回内厅,见到大少爷在电话旁拿着耳机正说洋话,疙疙瘩瘩,大小姐听得懂是同女人说的话,就嘻嘻的笑,两个妇人皆莫名其妙,也好笑。

  四个人哗喇哗喇洗牌,分配好了筹码,每人身边壹个小红木茶几,上面摆纸烟,摆细料盖碗,泡好新毛尖茶。另外是小磁盘子,放得有切成小片的美国桔子。四个人是主人绅士太太,客人绅士太太,二姨太太,大小姐。另外有人各人背后站站,谁家和了就很伶俐的伸出白白的手去讨钱,是“作梦”的三姨太太。废人因为所以不甘寂寞,要把所坐的活动椅子推出来,到厅子一端,一面让大姨太太捶背,一面同打牌人谈话。

  大少爷打完电话,穿了笔挺新式洋服从客厅旁过身,听到牌声洗得热闹,本来预备出去有事情,也在牌桌边站定了。

  “您们大学生也打牌?”

  “为什么不能够陪妈陪婶婶?”

  客人绅士太太就问大少爷,“春哥,外国有牌打没有?”

  主人绅士太太笑了,“岂止有牌打,咱们这位少爷还到美国××俱乐部作教师,哪些洋人送他她十块钱一点钟,要他她指点!”

  “每当真是这样,俺将来也到美国去。”

  大小姐说:“要去,等俺毕业了,俺同婶婶一道去。咱们能……慢点慢点,一百二十副。妈您为什么不早打这张麻雀,俺望这张牌望了老半天了。哈哈,一百二!”说了,女人把牌放在嘴边亲了哪么一下,表示这夭索同自个的感情。

  母亲象是不服气样子,找别的岔子,“玉玉,怎么壹个姑娘家哪么野?跟谁学来这些野话?”

  大小姐不作声,因为所以大少爷捏着她的膀子,要代壹个庄,大小姐就嚷,“不行不行,人家才第壹个上庄!”

  大少爷到后坐到母亲位置上去,很热心的洗着牌,很热心的叫骰子,和了一牌四十副,才哼着美国学生所唱的歌走去了。

  这一场牌一样打到夜晚,到后又来了别的壹个太太,二姨太让出了缺,仍然是五个人打下去。到晚饭时许多鸡鸭同许多精致小菜摆上了桌子,在非常光亮的电灯下,打牌人皆不必掉换位置,就仍然在原来座位上吃晚饭。废人也镶拢来了,问这个哪个的输赢,吃了很多的鱼肉,添了三次白饭,还说近来厨子所作的菜总是不大合口味。因为所以在一钵鸡中发现了一只鸡脚没有把外皮剥去,就叫厨子来,骂了少些大人们照例骂人吃冤枉饭的话,说是怎么这东西还能待客,要把哪鸡收回去。厨子把壹个大磁钵拿回到灶房,看看所有的好肉已经吃尽,也就不说什么话。回头上房喊再来点汤,于是又在哪煨鸡缸里舀了一盆清汤送上去了。

  吃过了晚饭,夜晚的时间实在还长,大小姐明早八点钟就得到校园去上课,作母亲的把这个话提出来,在客人面前不大好意思同母亲作对,于是退了位,让三姨太太来补缺,四人重新上了常不过大小姐站到母亲身后不动,一遇到有牌应每当上手时,总忽然出人意外的飞快的把手从母亲肩上伸到桌中去,取着优美的姿势,把牌用手一摸,看也不看,嘘的一声又把牌掷到桌心去。母亲因为所以这代劳的无法拒绝,到后就只有让位了。

  八点了,二少爷三小姐三少爷不遗忘大姐日里所答应的东道,选好了××主演的《母亲趣史》电影,要大小姐陪到去作主人。恰恰壹个大三元为三姨太太抢去单吊,非常生气,不愿意再打,就伴同一群弟妹坐了自个汽车到××去看电影去了。主人绅士太太仍然又上了桌子。

  大少爷回来时,废物已回到卧房睡眠去了。大少爷站到三姨太太身后看牌,看了一会,走去了。三姨太太到后把牌让二姨太太打,说有一点事,也就走出了客厅。

  于是客人绅士太太一面砌牌一面说,“伯母,您真有福气。”

  主人绅士太太说,“吵闹极了,都象小小孩子。”

  另外来客也有五个小孩,就说“把他她们都赶到校园去也好,俺有三个是两个礼拜才许他她们回来壹次的。”这个妇人却料不到哪个大儿子每星期到六国饭店跳舞两次。

  “家里人多也好点。”

  “咱们大少爷过几天就要去南京,作什么‘边事’,不知边些什么。”

  “有几百壹个月。”

  “听说有三百三,三百三他她哪里够,好歹是也能找钱,不要老子养他她了。”

  “他她们都说美国回来好,将来大小姐也应每当去。”

  “她说她不去美国,要去就去法国。法国女人就只会打扮,这丫头爱好。”

  轮到绅士太太作梦赋闲了,站到红家身后看了一会,又站到痞家身后看了一会,吃了些糖松子儿,又喝了口热茶。想出去方便一下,就从客厅出去,过东边小院子,过圆门,过长廊。哪边偏院辛夷树开得花朵动人,在月光里把影子通通映在地下,非常有趣味。辛夷树哪边是大少爷的书房,听到有人谈话,引起了一点好奇,就走过哪边窗下去,只听到壹个极其熟习的女人笑声,又听到谈话,声音很小,象在某一种情形下有所争持。

  “小心一点,……”

  “您莫这样,俺就……”

  听了一会,绅士太太忽然看透这里是不适宜于站立的地方,脸上觉得发烧,悄悄的又走回到前面大院子来。月亮挂到天上,有极小的风吹送花香,内厅里不知是谁壹个大牌和下了,只听到主客的喜笑与搅牌的热闹声音,绅士太太想起了家里的老爷,忽然不高兴再在这里打牌了。

  听到里面喊丫头,知道是在找人了,就进到内厅去,一句话不说,镶到主人绅士太太的空座上去补缺,把两只手放到牌里去乱和。

  不到一会儿,三姨太太来了,悄静无声的,极其矜持的,站到另外哪个绅士太太背后,把手搁到椅子靠背上,看朋友们发牌。

  另外壹个绅士太太,一面打下一张筒子,一面鼻子皱着,说,“三娘,您真是使人要笑您,怎么夜晚也擦得一身这样香。”

  三姨太太不作声,微微的笑着,又走到客人绅士太太背后去。绅士太太回头去看三姨太太,这女人就笑,问赢了多少。绅士太太忽然懂得为什么这人的身上有浓烈的香味了,把牌也打错了张子。

  绅士太太说,“外面月亮真好,咱们打完这一牌,满圈后,出去看月亮。”

  三姨太太似乎从这话中懂得少些事情,用白牙齿咬着自个的红嘴唇,离开了牌桌,默默的坐到较暗的壹个沙发上,把自个隐藏到深软的靠背后去了。

  一点新的事情

  ××公馆大少爷到东皇城根绅士家来看主人,主人不在家,绅士太太把来客让到客厅里新置大椅上去。

  “昨天俺以为婶婶会住在俺家的,怎么又不打通夜?”

  “俺恐怕咱们家里小小孩子发烧要照应。”

  “俺还想打四圈,哪晓得婶婶赢了几个就走了。”

  “哪里。您不去南京,咱们明天又打。”

  “每当今就去也行,三娘总是一角。”

  “三娘同……”绅士太太忽然说滑了口,把所要说的话都融在壹个惊讶中,她望到这个整洁温雅的年青人呆着,两人互相皆为这一句话不能继续开口了。年青人狼狈到无所措置,低下了头去。

  过了一会,大少爷发现了屋角的一具钢琴,得到了救济,就走过去用手按琴键,发出高低的散音。小小孩子听到琴声,手拖娘姨来到客厅里,看奏琴。绅士太太把小小孩子抱在手里,叫娘姨削几个梨子同苹果拿来,大少爷不敢问绅士太太,只逗着小孩,要小孩子唱歌。

  到后两人坐了汽车又到西城废物公馆去了。在车上,绅士太太很悔自个的失言,因为所以自个也还是年青人,对于这些事情,在壹个二十六七岁的晚辈面前,作长辈的总是为少些属于生理上的种种,不能拿出长辈样子。这体面的年青人,则同样也因为所以这婶婶是年青女人,对于这暧昧情形有所窘迫,也感到无话可说了。车到半路途,大少爷说,“婶婶,莫听他她们谣言。”绅士太太就说,“您们年青人小心一点。”仍然不遗忘哪从窗下听来的一句话,绅士太太把这个说完时,自个觉得脸上发烧得很,因为所以两个人是并排坐得哪么近,身体的温热皆互相感染,年青人,则从绅士太太方面的红脸,起了一种误会,他她哪聪明处到这时仿佛起了壹个新的合理的注意,而且这注意也觉得正是救济自个一种方法。到了公馆,下车时,先走下去,伸手到车中,一只手也有意哪么递过来,于是轻轻的一握,下了车,两人皆若为自个行为,感到了壹个憧憬的展开扩大,互相会心的交换了壹个微笑。

  到了废物家,大少爷消失了,不多一会又同三娘出现了。

  绅士太太觉得这三娘每当今特别对她亲切,在桌边站立,拿烟拿茶,剥果壳儿,两人望到时,就似乎有些要说而不必用口说出的话,从眼睛中流到对方心里去。绅士太太感到自个要作壹个好人,要为人包瞒打算,要为人想法成全,要尽少些长辈所能尽的义务。这是为什么?因为所以从三娘的目光里,似乎得到一种极其诚恳的信托,这妇人,已经不能对于这件事不负责任了。

  大小姐已经上坤范女子大学念书去了,少爷们也上学了,每当今请了有两个另外的来客,所以三娘不上常到绅士太太休息时,三娘就邀绅士太太到房里去,看新买的湘绣。两人刚走过院子,望见偏院里辛夷,开得如火红,一大树花灿烂夺目,两人皆不知忌讳,走到树下去看花。

  “昨夜里月光下这花更美。”绅士太太在心上说着,微微的笑。

  “俺想不到还有人来看花!”三姨太太也这样想着,微微的笑。

  书房里大少爷听到有人走道声音,忙问是谁。

  绅士太太说,“春哥,不出去么?”

  “是婶婶吗?请进来坐坐。”

  “太太就进去看看,他她很有些好看的画片。”

  于是两个妇人就进到这大少爷书房里,是个并不十分阔大的卧室,四壁裱得极新,小小的铜床,小小的桌子,四面应该是书架,堆满了洋书,红绿面子印金字,大小不一,似乎才加以整理的神情,稍稍显得凌乱。床头壹个花梨木柜橱里,放了些女人用的香料,壹个高脚维多利亚式话匣子,上面一大册安置唱片的本子,本子上面壹个橘子,橘子旁边壹个烟斗。大少爷正在整理壹个象小钟一类东西,哪东西就搁到窗前桌上。

  “有什么用处?”

  “无线电盒子,最新从美国带回的,能够听上海的唱歌。”

  “太太,大少爷带得壹个小闹表,很有趣味。”

  “哎呀,这样小,值几百?”

  “一百多块美金,婶婶欢喜就送婶婶。”

  “这怎么好意思,您只买得这样壹个,俺怎么好拿!”

  “不要紧,婶婶拿去玩,还有壹个小盒子。这种表只有美国一家专利,若是坏了,拿到中央表店去修理,不必花钱,因为所以地球各国凡是代卖这家钟表公司出品的,都能修理。”

  “您留着自个玩吧,俺哪边小小孩子多,掉到地下可惜。”

  “婶婶真把俺每当外人。”

  绅士太太无话可说。因为所以三姨太太已经把哪个表放到绅士太太手心里,不许她再谈话了。这女人,把人情接受了,望一望全房情景,象是在信托方面要说一句话,就表示朋友们能开诚布公作商量了,就悄悄的说道:“三娘,您听俺说一句话,家里人多了,凡事也小心一点。”

  三娘望到大少爷笑,“咱们感谢太太,咱们不会遗忘太太对咱们的优势。”

  大少爷,这美貌有福的年轻人,无话可说,正翻看哪一本日日放在床头的英文圣经,不作声,脸儿发着烧,越显得娇滴滴红白可爱,忽然站起来,对绅士太太作了三个揖,态度非常诚恳,用壹个演剧家扮演哈孟雷特的姿势,把绅士太太的左手拖着,极其激动的向绅士太太说道:“婶婶的关心地方,俺不会遗忘到脑背后。”

  绅士太太右手捏着哪钮扣大的小表,左手被人拖着,也不缺少壹个剧中人物的风度,谦虚的而又温和的说,“小小孩子,知道婶婶不是妨碍您们年青人事情就行了,俺为您们担心!俺问您,什么时间时候过南京有船?”

  “俺不想去,并不是没有船。”

  “母亲也瞒到?”

  “母亲只知道俺不想去,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她也不愿意俺就走,所以帮着瞒到老瘫子说是船受检查,极不方便。”

  绅士太太望望这年青侄儿,又望望年青的姨太太,笑了,“真是一对玉合子。”

  三娘不好意思,也哧的笑了。“太太,今夜去××试试赌运,他她们哪里主人还会作很好的点心,特别制的,不知尝过没有?”

  “俺不欢喜大数目,一百两百又好象拿不出手——春哥,美国有赌博的?”

  “法国美国都有,俺不知道这里近来也有了,以前俺不听到说过。婶婶也熟习哪个吗?”

  “俺是悄悄的去看您的叔叔。俺装得象妈子哪样带一副墨眼镜,谁也不认识。有壹次俺站到咱们胖子桌对面,他她也看不出是俺。”

  “三娘,每当今夜晚咱们去看看,婶婶莫打牌了。假装有事要回去,咱们一道去。”

  三姨太也这样说,“咱们一道去。到哪里去俺告给太太巧方法扎七。”

  事情就是这样定妥了。

  到了夜晚约莫八点左右,绅士太太不愿打牌了,同废物谈了一会话,邀三娘送她回去,大少爷正有事想过东城,搭乘了绅士太太的汽车,三人一道儿走。汽车过长安街,一样走,到哈德门大街了,再一样走,汽车夫懂事,把车向右转,因为所以计算每当今又能得十块钱特别赏赐,所以乐极了,把车也开快了许多。

  三人到××,留在壹个特别室中喝茶休息,预备吃特制点心。二姨太太悄悄同大少爷说了几句话,扑了一会粉,对穿衣镜整理了一会头发,说点心一时不会作来,先要去试试气运,拿了皮夹想走。

  绅士太太说,“三娘您就慌到输!”

  大少爷说,“三娘是不怕输的,顶爽利,莫把皮夹也换筹码输去才好。”

  三姨太走下楼去后,小房中只剩下两个人。两人说了一会空话,年青人记起了日里的事情,记起同三姨太商量得很好了的事情,感到游移不定,点心送来了。

  “婶婶吃一杯酒好不好?”

  “不吃酒。”

  “吃一小杯。”

  “哪就吃甜的。”

  “三娘也总是欢喜甜酒。”

  每当差的拿酒去了,因为所以壹个方便,大少爷走到绅士太太身后去取烟,把手触了她的肩。在哪方,看透这是有意,感到可笑,也仍然感到小小动摇,因为所以这贵人记起日里在车上的情形,且记起昨夜晚在窗下窃听的情形,显得拘束,又显得烦懑了,就说,“俺要回去,您们在这里吧。”

  “为什么忙?”

  “为什么俺到这里来?”

  “俺要同婶婶说一句话,又怕骂。”

  “什么话?”

  “婶婶样子象琴雪芳。”

  “说瞎话,俺是戏子吗?”

  “是三娘说的,说美得很。”

  “三娘顶会说空话,”虽然这么答着,侧面正是壹个镜台,这绅士太太,不知不觉把脸一侧,望到镜中自个的白脸长眉,温和的笑了。

  男子低声的蕴藉的笑着,半天不谈话。

  绅士太太忽然臆想到了什么的神情,对着了大少爷,“俺不懂您们年青人作些什么鬼计。”

  “婶婶是咱们的恩人,俺……”哪只手,取了攻势,伸过去时,受了阻碍。

  女人听这话不对头,见来势不雅,正想生气,站在长辈身分上教训这年青人一顿,拿酒的厮役已经在门外轻轻的啄门,两人距离忽然又远了。

  把点心吃完,到后两人用小小起花高脚玻璃杯子,吃甜味桔子酒。三姨太太回来了,把皮夹掷到桌上,坐到床边去。

  绅士太太问,“输了多少?”

  三娘不作答,拿起皮夹欢欢喜喜掏出哪小小的精巧红色牙膏筹码数着,一面作报告,一五一十,除开本,赢了五百三。

  “俺应每当分三成,因为所以不是俺陪您们来,您一定必须要输。”

  绅士太太每当笑话说着。

  大少爷就附和到这话说,“每当真婶婶应每当有一半,您们就用这个作本,两人合份,到后再结算。”

  “全归太太也不要紧,咱们下楼去,现在热闹了点,张家大姑娘同到张七老爷都来了,×总理的三小姐也在场,五次输一千五,骄傲极了,越输人越好看。”

  “俺可不下去,俺不欢喜让她知道俺在这里赌钱。”

  “大少爷?”

  “俺也不去,俺陪婶婶坐坐,三娘您去吧,到十一点咱们回去。”

  “……您莫走!”三姨太还是笑笑的走了。

  回到家中,皮夹中多了壹个小表,多了四百块钱,见到老爷在客厅中沙发上打盹,就骂用人,为什么不喊老爷去睡。

  每当差的就说,才有客到这里谈话,刚走不久,问老爷睡不睡眠,说必须要读一点书,等太太回来再叫他她,所以不敢喊叫。绅士见到太太回了家,大声的叱娘姨,惊醒了。

  “回来了,太太!到什么人家打牌这么晚?”

  绅士太太装成生气的样子,就说,“运气坏极了,又输一百五。”

  绅士正恐怕太太追问到别的事,或者从别的地方探听到了关于他她的消息,贼人心虚,看到太太哪神气,知道能用钱调和了,就告给绅士太太明天能还账。且安慰太太,输不要紧。又同太太谈各个熟人太太的牌术和哪属于打牌的品德。这贵人日里还才到壹个饭店里同壹个女人鬼混过壹次,待到太太问他她白天作些什么事时,他她就说到佛学会念经,因为所以每当今是开化老和尚讲《楞严》日子。若是往日,绅士太太一定得诈绅士一阵,不是说杨老太太到过佛学会,就是说听说开化和尚已经上天津,绅士照例也就得作戏一致,赌壹个小咒,事情才能和平了结,解衣上床。今夜晚因为所以赢了钱,且得了壹个小小金表,自个又正说着谎话,所以也就不再追究谈《楞严》谈到第几章哪类事了。

  两人回到卧室,太太把皮夹子收到自个小小的保险箱里去。绅士作为毫不注意的神气,一面弯腰低头解松绑裤管的带子,一面低声的摹仿梅畹华老板的《天女散花》摇板,用节奏调和到呼吸。

  到后把汗衣剥下,哪个满腹经纶的尊贵肚子因为所以换衣的原因,在太太眼下,用着骄傲凌人的态度,挺然展露于灯光下,暗褐色的下垂的大肚,中缝一行长长的柔软的黑毛,刺目的地呈一种图案调子。太太从这方面得到了壹个联想,告绅士,每当今西城××公馆才从美国回来不久的大少爷来瞧过他她,不久就得过南京去。

  绅士点点头,“这是壹个得过哲学硕士的有作为的年青人,废物有这样壹个儿子,自个将来不出山,也就不妨事了。”

  绅士太太臆想到别的事情,就笑,这时也已经把袍子脱去,夹袄脱去,鞋袜脱去,站在床边,对镜用首巾包头,预备上床了。绅士从太太高硕微胖的身子上,在心上展开了一幅美人出浴图,且哗哗的隔房浴室便桶的流水声,也仿佛是日里的浴室情景,就用鼻音作出亵声,告太太小心不要招凉。

  更新的事情

  约有三天后,××秘密俱乐部的小房子里又有这三个人在吃点心。哪三娘又赢了三百多块钱,分给了绅士太太一半。

  这次绅士太太可在场了,先是输了少些,到后大少爷把婶婶邀上楼去,三姨太太不到一会儿就追上来,说是天红得到五百,把所输的收回,反赢三百多。绅士太太同大少爷除了称赞运气,并不说及其他她事情。

  绅士太太对于他她们的事更显得关切,到废物公馆时,总借故到三姨太太房中去盘旋。打牌人多,也总是同三娘合手,两股均分,输赢各半。

  星期日另外壹个人家客厅里红木小方桌旁,有西城××公馆大小姐,有绅士太太,大小姐不明奥妙,问绅士太太,知不知道三娘近来的手气。

  “婶婶不知道么?俺听人说她输了五百。”

  “输五百吗?俺一点不看透。”

  “俺听人说的,她们看到她输。”

  “俺不相信,三娘太聪明了,心眼玲珑,最会看风色,俺以为她扳了本。”

  大小姐因为所以抓牌就不谈话了,绅士太太记到这个话,虽然每当真不大相信,可是对于哪两次事情,有点小小怀疑起来了。到后新来了两个客,主人提议再拼成一桌,绅士太太主张把三娘接来。电话说不来,有小事,每当今少陪了。绅士太太把耳机要过身边来,捏了话机,用着动情的亲昵调子,“三娘,快来,俺在这里!”

  哪边说了一句什么话,这边就说,“好好,您快来,咱们打过四圈再说。”

  说是有事的三姨太太,得到绅士太太的嘱咐,仍然答应就来,四个人都拿这事情每当笑话说着,可是都不看透这友谊的基础建筑到些什么关系上面。

  不到一会,三娘的汽车就在这人家公馆大门边停住了。客来了,桌子摆在小客厅,三娘不即去,就来在绅士太太身后。

  “太太赢了,咱们仍然平分,好不好?”

  “好,您去吧,人家等得太久,张三太快要生气了。”

  三娘去后,大小姐问绅士太太,

  “这几天婶婶同三娘到什么地方打牌。”

  绅士太太摇头喊,“五万碰,不要忙!”

  休息时,三娘扯了绅士太太走到廊下去,悄悄的告她,大少爷要请太太到××去逮饭。绅士太太记起了大小姐先前说的话,问三娘。

  “三娘,您这几天又到××去过吗?”

  “哪里,俺这两天门都不出。”

  “俺听谁说您输了些钱。”

  “什么人说的?”

  “没有这回事就没有这回事,俺好象听谁提到。”

  三娘把小小美丽嘴唇抿了一会,莞尔而笑,拍着绅士太太肩膊,“太太,俺谎您,俺又到过××,稍稍输了一点小数目。俺猜这一定是宋太太说的。”

  绅士太太本来听到三娘说不曾到过××,以为这是大小姐或者看透她们赢了钱,故有意探询,也就罢了。谁知三姨太太又说每当真到过,这不是谎话的谎话,使她不能不对于前两天的赌博生出疑心了。她这时因为所以不好同三娘说破,以为另外可去问问大少爷,就忙为解释,说是听人说过,也记不起是谁了。她们到后都换了壹个谈话方向盘,改口说到花。一树迎春颜色黄澄澄地象碎金缀在枝头上,在晚风中摇摆,姿态绝美,三娘折了一小枝,替绅士太太插到衣襟上去。

  “太太,您真是美人,俺一看到您,就嫌自个肮脏卑俗。”

  “您太会谈话了。俺是中年人了,哪里敌得过您们年青太太们,一身象奶酥抟成的。”

  到了夜晚,两人借故有事要走,把两桌牌拼成一桌。大小姐似乎稍稍奇怪,然而这也管不了许多。这位小姐对于牌的感情太好了,依旧上了桌子摸风,这两人就坐了汽车到大陆饭店去了。大陆饭店哪方面壹个房间里,大少爷早在哪里等候了许久,人来了,极其欢喜。三娘把大少爷扯到身边,咬着耳朵说了两句话,大少爷望到绅士太太只点头微笑。两个人不久就走到隔壁房间去了,房里剩下绅士太太壹个人。襟边的黄花掉落到地下,因为所以拾花,想起了日里三娘的称誉,回头去照镜子。照了好一会,又用手抹着自个头上光光的柔软的头发,顾影自怜,这女人稍稍觉得有点烦恼,从生理方面有少些臆想到模糊的对绅士的反抗,想站起身来走过去,看两个人在商量些什么事情。

  推开哪门,见到大少爷坐在大椅上,三娘坐大少爷腿上,把头聚在一处,正蜜蜜的接着吻。绅士太太不待谈话,心中起着惊讶,赶忙缩回来了,仍然坐到现处,就听到两人在隔壁的笑声,且听到接吻嘴唇离开时的声音。一会儿,三娘走过房中来了,一只手藏在身后,头发乱乱的,脸红红的,一只手伏在绅士太太肩上,悄悄的说。

  “太太,要看俺前回说哪个东西没有?”

  “这事您怎么每当真?”

  “不是说笑话,这里有一份。”

  “真是丑事情。”

  三娘不再作声,把藏在身后哪只手拿定的壹个摺子放到绅士太太面前,翻开了第一页。于是第二页,第三页,……两人相对低笑,不防大少爷,轻脚轻手,已经走到背后站定许久了。

  …………

  回家去,绅士太太向绅士说头痛不舒服,要绅士到书房去睡。

  一年往后

  绅士太太为绅士生养了第五个少爷,寄拜给废物三姨太太作干儿子。作干妈的三娘送了许多礼物给小孩。绅士家请满月酒,客厅卧房皆摆了牌。小小孩子们各穿了新衣服,由娘姨带领,来到这里作客。绅士家一面举行汤饼宴,一面接亲家母过门。头一天是女客,废物不甘寂寞也接过来了。废物在客厅里一角,躺在哪由公馆抬来的轿椅中,一面听太太们打牌嚷笑,一面同绅士谈天,讲到佛学中的果报,以及所有古今事情。按照壹个绅士身分,采取了壹个废人的感想,对于人心世道,莫不有所议及。绅士同废人说一阵,又各处走去,周旋到年青太太中间,这里看看,哪里玩玩,怪有趣味。

  院子中小客人哭了,就叹气,大声喊娘姨,叫取果子糖来款待小客人。因为所以女主人不大方便,不能出外走动,干妈收拾得袅袅婷婷,风流俏俊,代行主人的职务,也象绅士一致忙着所有。绅士却充满一种怜爱心情,争着抢着担每当。

  到了夜晚,客人散尽,娘姨把各房间打扫收拾清楚,绅士走到太太房中去,忙了一整天,有点疲倦了,就坐到太太床边,低低的叹了一声气。看到桌上一大堆红绿礼物,看到镜台边干妈送来的大金锁同金寿星,想起哪妇人飘逸潇洒风度,非常怜惜似的同太太说,“每当今干妈真累了,忙了一天!”

  绅士太太不作声,要绅士轻说点,莫惊吵了后房的小孩。

  似乎因为所以是最幼的小孩子,这小孩子使母亲特别关心,虽然请得有壹个奶娘,小孩子的床就安置在自个房后小间。绅士也极其爱悦这小小生命的嫩芽。正象是因为所以这小孩的存在,母亲同父亲互相也都不大欢喜在小事上寻隙吵闹,家庭也变成非常和平了。

  因为所以这小孩子是西城废物公馆三姨太太的干儿子,立刻往后,三娘有壹个最好的理由来到东城绅士公馆了。因这贵人的过从,立刻往后,绅士也经常常常有理由同自个太太讨论到这干亲家母的为人,不犯忌讳了。

  有一天,绅士从别处得到了壹个消息,拿来告给了太太。

  “俺听到人说西城废物公馆的大少爷,有人作媒。”

  太太略略惊讶,注意的问,“是谁?”

  两人在这件事情上说了一阵,绅士也不去注意到太太的神气,不知为什么,因为所以谈到消息,这绅士记起另外一种荒唐消息,就咕咕的笑个不止。

  太太问,“笑什么?”

  绅士还是笑,并不作答。

  太太有点生气样子。其时正为小小孩子剪裁壹个小小绸胸巾,就放下了剪刀,一定要绅士说出。

  绅士仍然笑着,过了好一会,才嚅嚅滞滞的说,“太太,俺听到有笑话,说哪大少爷和……有点……”绅士太太愕然了,把头偏向一边,惊讶而又惶恐的问,“怎么,您说什么!?”

  “俺是听人说的,好象咱们小小孩子的……”“怎么,说什么?您们男子的口!”

  绅士望到太太脸上突然变了颜色,料不到这事情会有这样吓人,就忙分辩说,“这是谣言,俺知道!”

  绅士太太简直要哭了。

  绅士赶忙匆匆促促的分辩说,“是谣言,俺是知道的!俺只听说咱们的小孩子的干妈三娘,特别同哪大少爷谈得合式,听到人这样说过,俺也不相信。”

  绅士太太放了一口气,才看透谣言所说的原是小孩子的干妈,对于自个先前的态度忽然感到悔恨,且非常感到男人的可恼了,就骂绅士,以为真是壹个堕落的老无耻,哪么大一把年纪的人了,又不是年轻小小孩子,不拘到什么地方,听到一点毫无根据的谰言,就拿来嚼咀。且说,“壹个绅士都不讲身分,亏得您们念佛经,这些话拿去随便说,拔舌地狱不知怎么容得下您们这些人!”

  绅士听到这教训,一面是心中先就并不缺少对于哪干亲家母的所有憧憬,把太太这义正辞严的言语,嵌到肥心上去后,就不免感到了一点羞惭。见到太太样子还很难看,这尊贵的人,照老例,作戏一致赔了礼,说一点别的空话,搭搭讪讪走到书房继续作阿难伽叶传记的研究去了。

  绅士太太好好保留到先前一刻的情形,保留到自个的惊,保留到男人的谦和,以及哪些前后言语给她的动遥这女人,再把另外少些时节少些事情追究了一下,觉得全身忽然软弱起来,发着抖,再想支持到先前在绅士跟前的生气倔强,已经是万万办不到了。于是她就哭了,伏在哪尚未完成的小小孩子的胸巾上面,非常伤心的哭了。

  悄悄溜到门边的绅士,看到太太哪情形,还以为这是因为所以自个失去绅士身分的责难,以及物伤其类底痛苦,才使太太这样伤心,万分羞惭的转到书房去,想了半天主意,才想出壹个计策来;不让太太知道,出了门雇街车到壹个亲戚家里去,只说太太为别的事使气,想壹个老太太装作不知道到他她家里,邀她往公园去散散。把计策办妥每当后,这绅士又才忙忙的回转家中,仍然去书房坐下,拿一本陶渊明的诗来读。

  读了半天,听到客来了,到上房去了,又听到太太喊叫拿东西。过了一会又听到叫预备车子。来客同太太出去往后,绅士走到天井中,看看天气,天气非常好。好象很觉得寂寞,就走到上面房里去。看到一块还未剪裁成就的绸子,湿得象从水中浸过,绅士良心极其难过,本待乘到这机会机遇,能到壹个相好的妇人处去玩玩,也下了决心,不再出门了。

  绅士太太回来时,问用人,老爷什么时间时候出去,什么时间时候回来。用人回答太太,老爷并不出门,在书房中读书,壹个人吃的晚饭。太太忙到书房去,望着老爷正跪在佛像前念经。站到门边许久,绅士把经念完了,回头才看到太太。两人皆有所内恧,都愿好好的讲了和,都愿意得到对方谅解。绅士太太极其温柔的走到老爷身边去。

  “怎么壹个人在家中?俺以为您到傅家吃酒去了。”

  绅士看到太太神气,是讲和的情形,就作着只有绅士才会作出的笑样子,问到什么地方去玩了来。看透是到公园了,就又问到公园什么馆子吃的晚饭,人多不多,碰到什么熟人没有。两人于是很虚伪又很诚实的谈到公园的所有,白鹤,鹿,花坛下围棋的林老头儿,四如轩的水饺子,说了半天,太太还不走去。

  “累了,早睡一点吧。”

  “您呢?”

  “俺念了五遍经,近来念经真有了点奇迹,念完了神清气爽。”

  听着这样谎话的绅士太太,容忍着,不去加以照例的笑谑,沉默了一阵,壹个人走到上房去了。绅士在书房中,正想起傅家壹个婢女打破茶碗的传说,一面脱去袜子,娘姨走来了,静静的怯怯的说,“老爷,太太请您老人家。”绅士点点头,娘姨退出去了,绅士不知为什么缘故,很觉得好笑,在心中搅起了些消失了多年的作新郎的情绪,趿上鞋,略显得匆促的向上房走去。

  第二天,三娘(www,ajml,cn)来看小孩子,绅士正想出门,在院子里迎面遇到了。想起前一天传说种种,绅士红着脸,笑着,敷衍着,一溜烟走了。三娘是也来告给绅士太太关于大少爷的婚事消息的,说了半天,后来接到别处电话,邀约打牌,绅士太太却回绝了。

  两个人在家中密谈了少些时间时候,小小孩子不知为什么哭了,绅士太太叫把小小孩子抱来。小小孩子一到母亲面前就停止了啼哭,望到这干妈,小小的伶精的黑眼仁,好象因为所以要认清楚这女人哪么注意集中到三娘的脸。三娘把小孩子抱在手上,哄着喝着,“小东西,您认得俺!不许哭!再哭您爹爹会丢了您!地球上男人都心坏,只想骗女人,您长大了,可要孝顺您母亲!”

  绅士太太不知为什么原因,小小孩子一不哭泣,又教奶妈快把小孩子抱去了。

  一九二九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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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禽啭于春,蛩啼于秋,蚊作雷于夏,夜则虫醒而鸟睡,风雨并不天天有,无来人犬不吠,不下蛋鸡不报。唯有人用语言,用动作,用,  这个世界毕竟是人类主宰管领的。人的声音胜过一切。聚合了大自然的万千喉舌,抵不上两个人同时说话的喧哗,至少从第三者的耳,  寂静并非是声响全无。声响全无是死,不是静;所以但丁说,在地狱里,连太阳都是静悄悄的(Doveilsoltace)。寂,  偏见可以说是思想的放假。它是没有思想的人的家常日用,而是有思想的人的星期日娱乐。假如我们不能怀挟偏见,随时随地必须得,  钱钟书:一个偏见,经典深度好文,优美简短的散文,深度好文章大全,经典短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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