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水中的蓝天

　　开车从莺歌到树林，经过壹个名叫“柑园”的地方，看到几个农夫正在插秧。由于太久没看到农夫插秧了，再加上春日景明。大地辽阔，使俺为哪无声的画面动容感慨，忍不住下车。

　　农夫弯腰的姿势正如饱满的稻穗，一步一步将秧苗插进水田，并细致敬谨的往后退去。

　　每次看到农人在田里专心上班，心里就为哪劳动的美所动容感慨。特别是插秧的姿势最美，这世间大部分的上班应该是向前的，惟有插秧是向后的，也只有向后插秧，才能插出笔直的稻田；哪弯腰退后的样子，总使俺想起从前随父亲在田间上班的情景，生起感恩和恭敬的心。

　　俺站在田岸边，面对着新铺着绿秧的土地，深深的呼吸，感觉到春天真的来了，空气里有各种薰人的香气。刚下过连绵春雨的田地，不仅有着迷蒙之美，也使得土地湿软，种作更为容易。春日真好，春雨也好！

　　看着农夫的身影，俺想起一首禅诗：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这是一首以家庭生活状态的插秧来象征在心田插秧的诗。意思是惟有在心田里插秧的人，才能从心水中看见广阔的蓝天，只有六根清净才是修行者惟一的道道；要趣人哪清净之境，只有反观回转自个的心，就像农夫插秧一致，退步原来正是向前。

　　站在百尺竿头的人，若要更进一步，就不能向前飞跃，否则便会粉身碎骨。只有先从竿头滑下，才能去爬一百零一尺的竿子。

　　人生生命里退后一步并不全是坏的，假如在前进时采取后退的姿势，以谦让恭谨的方式向前，就更完美了。

　　“前进”与“后退”不是绝对的，假如在欲望的追求中，性灵没有提升，则前进正是后退，反之，若在失败中挫折里，心性有所觉醒，则后退正是前进。

　　农人退后插秧，是前进，还是退后呢？

　　甲得从前在小(www,ajml,cn)乘佛教国家旅行，进佛寺礼拜，寺院的执事总会教导，离开大殿时必须弯腰后退，以表示对佛的恭敬。

　　此刻看着农夫弯腰后退插秧的姿势，臆想到与佛寺离去时的姿势多么相像，仿佛从哪细致的后退中，看见了每一株秧苗都有佛的存在。

　　“青青秧苗，皆是法身”，农人几千年来就以美丽谦卑的姿势哪样的实践着。哪美丽的姿势化成金黄色的稻穗，哪弯腰的谦卑则化为累累垂首的稻子，在土地中生长，从无到有、无中生有，不正是法身显化的奇迹吗？

　　从柑园的农田离开，车于穿行过柳树与七里香夹道的小道，俺的身心爽然，有如山间溪流一致明净，好似刚刚在佛寺里虔诚的拜过佛，正弯腰往寺门的方向盘退去。

　　空中的蓝天与水中的蓝天一起包围着俺，从两颊飞过，带着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