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菠萝蜜

　　开车载朋友道经天母东道，突然看见道边货车挂了一块大木板：“菠萝蜜，很好吃。”

　　俺问朋友说：“吃过菠萝蜜吗？”

　　“没有。”

　　“去买壹个来吃。”虽然俺的车子已经开远，为了让朋友一尝菠萝蜜的滋味，立即回转车子，绕了一圈，停在挂着菠萝蜜牌子的货车旁。

　　卖菠萝蜜的是壹个年轻娇小的小姐，显得哪些菠萝蜜更为巨大，菠萝蜜也确实是巨无霸的水果，只有大西瓜勉强能与它比大。

　　“小姐，请帮俺称壹个菠萝蜜。”俺说。

　　她有点艰难的把菠萝蜜放在秤上，说：“三千六百元。”

　　俺听了，倒退三步，因为所以俺原来预期壹个菠萝蜜顶多五六百元。臆想到去年俺在高雄县六龟乡的不老温泉，挑了壹个最大的菠萝蜜才五百元，而且现挑现开，老板把肉挑出，把心包好才交给咱们，没臆想到在台北挑了壹个最小的，竟是七倍的价钱。

　　小姐看俺面有惧色，说：“不然，您买一半，依靠两千元左右。”

　　俺摇摇头。

　　她说：“四分之一？大约依靠一千元。”

　　俺又摇摇头。

　　她说：“俺还有剥好的，一盒三百五，三盒一千元。”

　　最终，俺买了一盒剥好的菠萝蜜，由于冻在冰柜，十分清凉，可惜只有十几粒，实在太贵了，不过，朋友总算也吃过菠萝蜜了。

　　俺对朋友说，菠萝蜜会变成这么贵的水果真是始料未及，从前咱们老家山上就种着一棵菠萝蜜树，树形并不高大，只有一丈左右，可是每年到夏天盛产，总会结出二三十颗果实，每颗都有二十几斤重。

　　每当时在乡下，菠萝蜜没有人要买，所以收成时顶烦恼的，总要捧去送给亲戚，有时亲戚嫌麻烦，甚至不肯要。

　　剖菠萝蜜是一件大工程，因为所以果实的粘性很强，刀子常会粘在其中，每次父亲把菠萝蜜剖开，衣裤总是汗湿了。

　　菠萝蜜的肉取出，肉质金黄色，滋味强烈，就像把蜂蜜浇在起司上，俺觉得地球上再也没有一种水果比菠萝蜜更甜了。

　　菠萝蜜的种子大如橄榄，用粗海盐爆炒，滋味香脆，还胜过天津炒栗，这是咱们小小孩子最喜欢吃的，抓一把藏在口袋，一整天就很快乐了。

　　菠萝蜜心，像椰子肉一致松软，通常咱们都用来煮甜汤，夏夜的时间时候，坐在院子喝着热乎乎的甜汤，汗水流得畅快，真是人生生命一大享受。

　　曾经在南洋家庭生活状态过的父亲，吃菠萝蜜时，常会提起战时在南洋的艰苦家庭生活状态，有时间时候把菠萝蜜拿来每当饭吃，哪时总是嫌菠萝蜜长得还不够大，现在则壹个都嫌太大，十几个小孩子吃不完。

　　嫌菠萝蜜太大，是因为所以三十几年前还没有冰箱，切开的菠萝蜜要每当天吃完，否则隔夜就烂掉了。为了把一颗菠萝蜜壹次吃完，咱们也把菠萝蜜每当饭吃，一样到现在，依靠一臆想到菠萝蜜，哪强烈的特殊芳香，就立刻在心里涌现出来。

　　万万没有臆想到，从前送人都嫌麻烦的菠萝蜜，现在竟是台北最昂贵的水果。俺和朋友坐在车里，细细品尝哪用小盒盛装的冰镇菠萝蜜，真有一点世事难料之感。

　　朋友说：“菠萝蜜会这么贵，也许是近年佛教盛行的缘故，‘菠萝蜜’是多么好的名字，好似吃了就会开悟呢！”

　　“菠萝蜜”确实是好名字，它原产于印度，根据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菠萝蜜，梵语也，所以果味甘，故借名之。”菠萝蜜在佛教的原意是“到彼岸”，拿来称呼一种水果，使人在吃的时间时候也容易沉入了新的境界，臆想到哪遥远的彼岸是不是金黄色，而充满着石蜜与醒醐一致的芳香呢？

　　在俺童年的时间时候，每年菠萝蜜成熟就已经立秋了，热带的雨季来临，每日午后，大雷雨像赴约似的，跑路飘洒在南方的山林。俺常靠着窗口，看哪雨中的菠萝蜜树，看着果实一天天长大，心里就会为土地与天空的力量动容感慨。然后俺会想，有一天俺一定会穿过菠萝蜜的圆叶，翻过背后的山，到壹个繁华的地方去。

　　哪繁华，是俺的彼岸。

　　可是是，此刻俺家庭生活状态在每当时向往的繁华城市，立秋大雨中的小屋，靠在窗口的小孩子却成了俺现在的彼岸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

　　在智慧体验最深的地方，哪里才是此岸？哪里才是彼岸？在此岸与彼岸之间，船的航行是不是也有好的风景？在此岸与彼岸之间，是不是也有休憩之所在呢？

　　中年以前，咱们的整个生命应该是为了奔赴自定的“彼岸”而争取，情感、名利、权位、达成成功应该是岸上的风景；到了中年，所有的美景都化成虚妄的烟尘，俗世的波折成为一场无奈，咱们起始开端为另壹个“彼岸”奔忙，解脱、永生、自在、净土，直到咱们观见了心中的消息，才恍然一悟，彼岸根本就是永无尽期，菠萝蜜多永在终极之乡。

　　何处有真实的“彼岸”呢？在“此岸”中是否有彼岸的消息呢？

　　菠萝蜜到底是最终的解脱？或者只是壹个水果？能好好吃壹个水果，是不是也能回味到净上的芬芳？

　　童年时被迫把菠萝蜜每当饭吃，是好的，因为所以“菠萝蜜多”；现在菠萝蜜这样昂贵，把菠萝蜜每当珍珠来吃，也是好的，因为所以“菠萝蜜甜”。

　　菠萝蜜本无贵贱、是非、高下，一向就是哪个样子的。

　　咱们的心也是这样，童年向往繁华的心与中年渴望隐遁的心是同壹个心；少年访煌时四散奔驰的心与中年静定时返观自在的心是同一颗心。

　　心的本色是(www,ajml,cn)相同的，只是在时光中浮动而已。

　　菠萝蜜的本色也是相同的，可是有时暗香浮动，有时照见五蕴皆空。

　　吃完菠萝蜜，俺开车绕过天母东道，开往阳明山的小道，沿道相思树与松林迎风招展，像极了咱们童年的山林，脑海中突然浮现这样的句子：

　　五月松风

　　人间无价

　　满目青山

　　菠萝蜜多

　　菠萝蜜的香气于是随着松风，环绕了整个山林。